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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并没有下多久。

篝火倒是忽明忽暗烧了一晚上,直至只剩下余烬,烟雾袅袅升起,弥漫着某类鸭跖草科植物淡淡的清香。

清晨的雨林带着一种昏暗未明的状态,而皮里耶德山仍阴沉沉地耸立着,山巅遮于云雾之间。

蜥人不以山为神圣,并为它取了一个巨人之王之一的名讳——皮里耶德,因为它发怒时聚起天地之间的乌云,降下滔天的洪水,落在这片泛滥的土地上。

方鸻见过昨天那场瓢泼的大雨。

它带来的雨水在夜色下漫过山谷,只是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雨后每一丛宽阔的叶片上都积了水,用手一碰,扑簌簌落下来,犹如水银泻地。

天蓝用手拨弄着叶片,试图对姬塔进行恶作剧。

但博物学者小姐反应很快,在水珠子落下的一刹那伸手一弹,魔导书哗啦啦翻页,一串咒文从书中飞出,萦绕着她白嫩的指尖,将水花化作一支冰棱,撞碎在天蓝胸口。

撞碎的冰棱把后者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愣了好一会白抬起头一脸惊讶地看着她,满是不可思议地口气说道:

“姬塔,你这么厉害了?”

天蓝随即才意识到自己恶作剧败露,忍不住摸了一下后脑勺,哎嘿嘿笑了起来。

但姬塔把她扶了起来,“我没注意是你,芙丽,没受伤吧?”

天蓝拍了拍胸口,扫干净冰渣子,满不在乎地摇摇头。

“那是什么法术?”她又有点好奇地问。

“那是短字句,化水为冰与反击咒,前者是原理很简单的字词魔术,你理解为箴言术就可以了;消耗多少魔力取决于制造了多少效果,把一些水花变成冰棱只要几Me'elos魔力而已。”

“M、Me'elos?”

姬塔像是一个真正的好学生一样仔细向天蓝解释道:“Me'elos就是你魔导炉上那个标识‘M’,它的词根来自于努美林精灵语之中的曲调与符咒,指魔法中每一个单字所调集起的魔力,也是以太的基本单位。”

“至于反击咒……”

“好了好了,”已经一个头两个大的天蓝赶忙打断她,“我已经听明白了,总之就是一个很厉害的法术,对吧?”

姬塔轻轻眨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眸子,想说在魔导术的三级咒语体系中,那只是最简单的一类。

但她很安静,知道自己的小伙伴只是不耐烦听下去了而已,也没再开口。

她过去喜欢用大段大段的描述来增强魔导书的威力,直到那位大魔导士为她打开了另一扇门。

在重新学会了如何使用短字句来达到想要的效果之后,自己的法术比以前更具有了实战意义。

但有时候,她真的十分想念自己的老师,可惜对方留在他们身边的时间太短了。

雨林中鸟语声层层叠叠涌了起来,天色渐明,众人今天的任务很重,得穿过这个山谷之后,沿着皮里耶德山西麓向上爬上海拔更高的地方。

在那里越过一个山口,并抵达群山之间的台地平原,萨瓦纳带。

人们正收起帐篷,抖落上面的水珠,检查毛毯被单之间是不是有虫豸,靴子里有没有盘蜷的毒蛇。

这一夜地底的核桃几人睡得都不是很安稳,以往他们这个等级很少会远离城镇太远,至少不会深入到这么高等级的区域来。

夜里的洪水虽然没有带来兽群,但林中细碎的杂响也足以让他们彻夜无眠。

而早已习惯了野外生活的帕克倒是老神在在,只抱怨了一下夜里糟糕的气温。

大猫人坐在一截枯木上,把圣剑放在一旁,不看那朵绽开的野蔷薇,它外表看来就和普普通通的长剑无易。

早在众人起床之前,他就已经抽了一个烟斗。

地底的核桃一行人对大猫人充满了景仰,对于那从容与潇洒更是羡慕不已。

“顺从于风的意志,自由奔放,”狮人圣骑士用爪子点了点这几个少年的胸口,“玛尔兰女士教导我们,毋须害怕与犹豫。”

方鸻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如同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几曾何时,大猫人先生在他眼中也是高手的代名词,甚至看起来比艾缇拉小姐还要可靠。

地底的核桃的几个同伴,皆以干蔬坚果命名从枣子到碧根果,甚至还有一个叫钛豌豆的。

枣子是个小胖子,此刻正指着一个方向问道:

“那、那是什么?”

远处传来仄仄的声音。

方鸻停了下来,看着森林中那道缓缓移动的灰白色树墙,答道:

“灰树人而已,在泥炭沼泽里很常见,它们等级很高,但是是中立生物,只要你们不去惹它们,它们很少会攻击人。”

大猫人吐了一个烟圈,也看着那个方向,“比起来它们的同类枯萎树人就要凶残得多,虽然只有不到二十级,但成片的枯萎树林就是三十级左右的冒险者也不敢轻易踏足的。”

“它们去什么地方?”小胖子又问。

“不知道,或许是洪水淹没了它们的栖息地,让它们不得不搬去地势更高的地方。”

众人目送着灰树人离开,这也算得上是一道难得一见的风景。

只有贝季一个人蹲在篝火的余烬边,把早餐的饼子放在仍发烫得石头上用手捂软和了然后包起来。

她把这些饼子分发给众人,方鸻还有点意外这些干粮是怎么来的,一问之下才知道是这姑娘在帕契瓦时自己准备的。

如果方鸻不打算带她去戈蓝德的话,她就打算靠着这些准备翻越旧世之梯了。

虽然这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但方鸻也不得不佩服这姑娘的坚持。

顺便一说,地底的核桃拿到饼子时脸红得好像苹果一样。

他正结结巴巴对贝季说:“贝季小姐,如果你要去戈蓝德,我会和你一起去的……”

“因为、因为我答应过你父亲,要看照好你。”

贝季默默听了,看了看他,点了一下头。

天蓝有点好笑地说起这件事,说从这傻乎乎的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某位团长大人当年的影子。

方鸻听了脸一黑,他和希尔薇德之间可没有这么捉急。

但舰务官小姐只是抿嘴直笑。

她一边用星轨仪重新确认了方向,昨天的那场暴雨并没有让他们偏离太多,仍可以按一天前定好的路线继续前进。

上午十点,他们就走出了那个山谷。

随着海拔的变化,周围的植被分层则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雨林的特征渐渐消失,双子叶的樟属、栎树,与大量藤本植物,羊齿类植物占据了视野。

在这里他们遇上了另一类生物,迁徙的羽龙群。

这是属于阿苏卡无翼龙的一个支系,看起来洪水也驱赶着它们向别处而去。

而半个钟头之后,他们也遇上了前方的洪水。

山涧的水位高涨,泥水漫过两岸,汇成几股向下游流去,水声震耳欲聋。由于山洪冲断了道路,众人不得不另觅他途,在山谷间几度转折,一直拖到下午才回到正路上。

洪水困住了一些羽龙,让它们成为了了帕克的目标。

事实上帕帕拉尔人从之前遇上这些羽毛华丽的大家伙时,就对它们身上的羽毛念念不忘。

那些色彩斑斓的羽毛,正好做他新到手的剑鞘上的装饰。

他上一把短剑在奥伦泽大逃亡时不慎遗忘在了旅店之中,于是那把从伊斯塔尼亚一直用到当时的短弯刀正是宣告寿终正寝。

新的这一把,是在帕契瓦采购的。

据说是来自于辛萨斯时代的魔导器,按那个蜥人的说法,几乎肯定是传奇物品。

帕帕拉尔人对此有两分怀疑,八分相信。

不过之前羽龙群出现时,他可不敢上去作死。至于单打独斗嘛,他倒可以考虑一下。

当然他所谓的单打独斗,是特指对面只有一个的情况下。

帕克拿出十字弓,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方鸻看了这家伙一眼,也懒得管他,反正要是这家伙得手了,大家正好晚上加餐。

但没想到帕克把地底的核桃叫了过去没多久之后,两人便夸张地大呼小叫起来。

引得众人皆向那个方向看去。

只见犹如在泥浆里面滚了一圈的两人,牵着一头无翼龙出现在众人面前。

地底的核桃犹如黑煤窑的旷工,几乎只剩下一双眼睛还露在外面,滴溜溜地转。

帕克要稍微好一点,用短短的手在大花脸上擦了一把,露出雪白的牙齿得意一笑。

大猫人吹了一声口哨,哑然失笑:“我从来没听说过抓羽龙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

帕帕拉尔人吹嘘道:“那是因为你过去见过的羽龙都没有这一只大。我听说越大、越强壮的羽龙头顶上的羽毛也越健康,越鲜艳,不是我吹嘘,我这一头一定是这个群体中的首领。”

瑞德笑着说:“我看你这一头不仅仅是首领,还是传令官呢。”

“什么?”

但不等他反应过来,大猫人便走了过去,一把抓住系在羽龙尾巴上的一条皮带,并从下面扯下来一个行囊来。

这时天蓝也忍不住惊叫了起来:“帕克,你抓住的好像是一只雌的羽龙,它没有头冠!”

众所周知,只有雄性羽龙才有求偶用的鲜艳的羽冠,帕克瞪大了眼睛,向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来的羽龙看去。

因为在泥浆中打了一个滚儿,他之前还真没注意这个问题,但现在发现,自己的猎物头顶上好像还真没有羽冠。

他显得极为震骇,整个人好像斗呆若木鸡:“这不可能!”

但在队伍最后面的方鸻看着这两人,也不知道谁更傻一些,他叹了一口气道:

“这是雄性。”

“但它不是羽龙,而是阿苏卡无翼龙?”

他看了看大猫人手上那个行囊,“这是传信袋,一般用来传递紧急信息的,它被捆在龙兽的尾巴根部,因为它们一般自己够不到这个地方,更加保险。”

“等下,所以说?”

“所以说这头无翼龙是有主的,被人驯化过后的驮兽,羽龙没有被人驯化过的记录,但阿苏卡无翼龙有很多个亚支都有悠久的与人类相处的历史,”方鸻有点可怜地看着这两个人,“我真不知道是该说你们两个运气好,还是运气太差。”

帕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地底的核桃倒不是太介意,擦了一把脸有点好奇地问道:“那行囊之中是什么信笺,谁发出来的?”

“可能是有人在我们前面了,”大猫人答道,“不过看看就知道了。”

他打开泥浆包裹的行囊,小从里面取出一件东西,那是一块璀璨的水晶。地底的核桃率先认出这东西,不由惊讶道:“土源晶!?”

大猫人又陆陆续续取出几块土源晶,最后才拿出一封信来。

他将那张防水的羊皮纸展开,眯起眼睛,将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

“今天是九月十一日,补给站遭到了袭击。

敌人是一群构装生物,它们不像是有人操控的,等级从二十级到三十级都有,这些鬼东西袭击它们看到的一切活物。

我们需要支援。请任何看到写封信的人,将它转交给巴伐徳营地的一瞬闪光。那些急需要帮助的人们会感谢你的。

来自于,布尔凯索。”

“我猜写这封信的人是个当地人。”大猫人得出了结论。

“原住民不会用九月十一日这个说法,现在是……?”

“寒鸦月。”希尔薇德补充道。

“对,”方鸻点了点头,“考林人在三个不同的年份当中有三种记月方式,三十六个月一个轮转,选召者根本搞不清楚。”

“本地人搞得清楚的也不多,”希尔薇德笑着说,“这曾经是星与月之塔的术士们垄断知识的一种手段,后来渐渐成为了传统。不过这的确是你们的人的口吻,本地人的行文细节与你们还是略有不同的,当然前提是这个人他识字。”

方鸻知道,在王国的腹心地区之外,普通人识字率并不高。

而就算是在炼金术蓬勃发展的地区,识字率也只有百分之六十左右的样子。

“但我猜圣选者应该有通讯水晶。”大猫人说。

“通讯水晶也不是万能的,而且有可能写信的人并不认识那个一瞬闪光。”方鸻答道。

“不认识?”

“比如那个一瞬闪光是上面所说的巴伐徳营地的负责人,可能存在这样的情况。”

大猫人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点了点头。

他们又找地底的核桃问清楚了,巴伐徳营地正是皮里耶德南方山麓的那个冒险者营地的名字。

如此一来事情就很清楚了。

看起来能从皮里耶德山中开采土源晶的事情,在当地果然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而冒险者们为了前往皮里耶德山中‘淘金’,甚至在山上建立了补给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补给站好像遭到了一群构装生物的袭击。

在艾塔黎亚的语境中,构装生物与构装体是不同的。

后者是专指人工造物,但构装生物有可能是天然形成的。比如游荡发条,活化盔甲,行走泥偶这样的生物。

当然也有可能是误判,工匠用构装体伪装成自然生物袭击他人的事件不是没有发生过。

不过现在的问题不是谁袭击了补给站,而是为什么补给站会被袭击的问题。

从信上的时间看,信是从三天前发出的,也就是说补给站遭到袭击的时间应该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

而地底的核桃他们从未从公会中听说过构装生物这档子事情,那么在艺术之争公会与蜥人抵达这里的那个时间节点上,应当至少是没这回事的。

那么这些构装生物是从何而来,就很有意思了。

方鸻他们当然不可能回转去送信,他打算亲自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他只希望自己到的时候那个地方还有人在。

这个小插曲之后,队伍继续前进。

不过一直到这天夜里,他们也没遇上任何麻烦。

他们如期越过了皮里耶德山西缘的一个山口,进入了山顶平原之上。

只是皮里耶德山好像丝毫也没动过,仍旧静静矗立在天边。

接下来的两天,众人总算是找到了那条细细的山道,进入了那道峭壁林立的峡谷之中。

七海旅人号上一眼就可以看到的地区,而他们步行了足足三天才抵达。

这里随着海拔进一步爬升,气温开始急剧降低,山坡上出现了冰川侵蚀的痕迹。而在这个高度,除了乱石滩与偶尔闪过的一丛灌木,已经很难看得到其他植被。

帕克带着枣子在前面探路,因为后者是个游侠。

对于地底的核桃几人,方鸻其实有些想法。几人离开艺术之争公会之后也无处可去,现在是在护送贝季,但他们也总有考虑自己出路之时。

森林那边应该还需要人手,以他现在的状况也很难在外面招人,就算有人不介意灰名单但他也不敢轻易收。

地底的核桃几人和七海旅团目前可以说差不多同病相怜,正是最适合吸纳的人选。

当然,还是得看他们自己的意见,方鸻也还要观察一下这几人。

没走多远,前面就传来帕克的呼喊声。

方鸻放出发条妖精向那个方向飞去,没多久就看到了他们发现了什么。

两人在路边找到了一具无翼龙的尸体,尸体上同样有一个行囊,他们拿着行囊折返了回来——打开里面的信,与之前他们看到的那一封如出一撤。

信上的时间也是一致的,看起来是同一天送出的,只是这头无翼龙没有它同伴运气好。

唐馨检查了尸体,发现无翼龙巨大的尸体一侧肋下有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大约有半尺长。

这是致命伤,此外还有一些不那么致命的伤口,遍布无翼龙的厚皮之上。

其实看到这具尸体时,方鸻就感到那个补给站中多半没什么希望了。

这已经是发信的第五天,他们还没有送出第二封信,要么是被死死困住了。

要么就是已经全军覆灭。

不过构装生物大多没什么脑子,方鸻很难相信它们有这个围城的智商。因此,他宁愿相信是后一种可能性。

这天下午五点,他们抵达了那个补给站。

事实上由于峡谷之中就只有一条出入口,因此想不看到那个营地也很难。事实证明了他们的想法——他们抵达这里时营地中一片死寂。

从外面看,栅栏开了几个大口子,沿着破口步入其中,只见营地里一地狼藉,帐篷东倒西歪倒了一地。

最里面像是下了一场大雪,里面白茫茫一片。

方鸻顶着风雪翻开每一顶帐篷检查,所有帐篷内都空无一人,风雪卷入,借着火把的光芒,可以依稀看到地面上有暗红的血迹。

看起来至少没有人真死在这里,这也正常,没星辉的人也不会出来冒险。

不过营地中诡异的气氛还是有点吓到了两个小姑娘,天蓝和姬塔有点不安地站在营地中央。

几个艺术之争公会出来的年轻人更不说了,他们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

地底的核桃把贝季护在身后,但其实那姑娘根本就不害怕,比他冷静多了。

最后大猫人终于找到了一具求救信上所说的,那构装生物的残骸。

它被埋在雪下面,他们花了一番功夫才将它给从下面挖出来。

那东西总体来说,像是一只螃蟹,两只螯肢如同利剑一样锋利,有六条腿,躯体像是一块扁平的岩石。

事实上要不是信上说这是构装生物,方鸻多半要以为这是元素生物,一种土元素。

反正至少从外观上,他是看不出这东西究竟在什么地方构装了。

不过他不确定这些构装生物是不是只有这一种形态,但营地中发现的只有这麽一具。

方鸻只是想到另一种可能性,这东西看起来就像是岩石,它是一个完整的整体才看得出原本的样子。

但营地中四处散落的更小一些的岩石片,究竟原本是山间乱石,还是这东西的尸骸,那就难说得很了。

想到这一点,他才下令让其他人小心一些,并让他们搜索一下这个营地,看看还有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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