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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师发出惨叫,“噗通”一声被扔进了水里,激起老高水花,那艘大船立马有人跳下水捞贼。
落汤贼奄奄一息地躺在船面上,死鱼似的剧烈喘息着,抖着手指着自上而下俯视自己的人,吐着水道:
“你,你……”
那人蹲下来在他腰后摸索着,起身时手中已多了一个湿淋淋的钱袋,绣工精致。
“冤枉!冤枉!不是我偷的!是他——”
“是我把钱袋藏在袖子里,故意在你身上抹了些水渍,然后再交予主人的?”
那人语气似嘲讽似冷笑,嗓音如缎子一般光滑柔雅。
刚才喊抓贼的失主是个穿得花团锦簇的胖子,台苑数一数二的商户,此时万分解恨,“就是,你还狡辩!要不是这位先生,我给三姨娘的头面钱都没了!夫人将银票管的死死的,我还有闲钱买首饰吗!”
医师愣了一下,大哭起来:“天爷呀!你睁眼看看啊!任谁都能嫁祸人了!”
那人半张银面具闪着凛冽的光,转身将钱袋交给船主,“这人也偷了在下的东西。眼下张大户拿回了钱,按之前说好的,这位就由在下带走处置了。”
“哈哈,当然当然!多谢先生,这个您一定收着!”
船正好快靠岸,张大户从钱袋里分出几枚碎银子,想塞到他手里,对方却摸出方帕子,隔着丝绢拎着偷儿的领子,自船头轻松一跃,便跳上了岸。
船上的人皆咋舌,“这年头,有功夫又心善的人实在不多啦!刚刚那一箭,那个准头,啧啧……”
第112章 诱骗
被蒙着眼睛,时间的概念就越来越模糊。 罗敷对迷药之类的东西向来有些抗性,她估摸着不到一天,就在黑布条下睁开了眼睛。然而后面的日子就是蒙着眼睛生活,有时坐车,有时乘马,有时用脚走。越王的人不知什么原因并没有为难她,就是看得很严,上茅厕都有女侍卫陪同。
侍卫们很少说话,不用眼睛的好处就是耳朵比平日更灵敏,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推敲半天。她记住了所有侍卫的声音,并试着辨认脚步,只要没有人特意防着她不出声,就不会有丝毫遗漏。
方琼以后是决不能相信的,他既然能把她给坑了,就表明和王放公然翻了脸,下一步就是坑到洛阳去。如果越藩想要她的命,一拿到手就该送她上西天,现在却还在走走停停,应该是要到南方去。
她的左胳膊可以使劲了,总算是件好事。一路上她从来不主动说话,那些人仿佛觉得她认命了,也不把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女子放在心上,毕竟九个人全力看住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有些浪费。
今日要进城,坐的是马车。她被点了穴横在座位上,脸上的面具不透风,十分难受。
马儿打了个响鼻,车帘外守城士兵的声音传来:“停下!让某等查看。”
南部三省是越藩的地盘,南安亲兵如果亮出腰牌根本不会有人敢查,他们肯定是便装打扮。一个人半身进到车厢里,拉开她眼睛上的布条,解开穴位,她赶紧眯起眼适应光线。
所幸车里很暗,堆着些装样子的货物,她低了低头,思考在拉起车帘的一瞬间能不能看到什么标志性的东西。结果车帘打起又撤下的刹那,她只能看见灰色的砖墙,连城守的面都见不到。
“小的们做的小本生意,这是我们东家的夫人,生了病,东家让我们运这批货时将她一起带来。”
“从哪来?要去哪儿?”
“从嘉应来,去连云城。”很诚实的回答。
似乎是另一个城守在说话:“等等,再让某看一眼,最近我们永州贩卖人口的案子还没破,上头说不得不谨慎些。”
罗敷脑子一转,或许她能找到机会求救?
车厢转了个角度,强烈的光线从外面射进车内,她都看见了不高的城门上有字——太阳光太强根本睁不开眼!她懊恼得要命。
女侍卫化妆成一个老妈子,打着手绢道:“兵爷,咱们家夫人的病情就不劳您费心了吧。要不让我们夫人给您证明一下?”
罗敷正巧看见她递了片金叶子过去,立马打消了别的心眼。
谁知那城守一身正气,举着贿赂道:“你给某这个做什么?某等在罗山守了几年的城,可不吃这一套!你们甚为可疑!”
罗敷简直激动得要给他鼓掌叫好了,这才是城门守卫该有的素质,接下来要是认为他们就是人贩子,那一切就好办多了。
女侍卫无奈,转头对她说:“夫人评评理!”
罗敷想张口就骂谁是你们夫人,不料嗓子眼像堵住了似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她勉强压下不甘和愤恨,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那城守扫视一圈,随手点了一个人,“你,跟我过来说明。”
一个侍卫走过去,沉声道:“是。”
罗敷霎时惊悚得浑身一颤,这个声音不就是和方琼谈话的那个人么?这些日子她都没听过他说话,如果他不在队伍里还好,要是在,就是一直防备着她!
她所有的思绪都被打乱,幸好说不出话,不然闹出大事来命都保不住!
侍卫摸摸口袋,塞了整整一袋钱过去,“小本生意,不成敬意。 ”
罗敷眼睁睁看着慷慨激昂的城守把他拉走,视线里只有留在原地的几个人和车马。她牢牢盯着他们的脸,只是化了妆,并没有戴面具。女侍卫嫌她知道得多了,抿着嘴放下帘子,小声嘀咕了几个字。
过了一会儿,那边最终放行:“走走走,别让人家说某等徇私,下次记住进城时规规矩矩的,某等长了眼睛也有俸禄,用不着你们奉承!”
罗敷默默哀叹,这是长了哪只眼睛有何等俸禄啊。
她认识的侍卫归了队,用极低的嗓音道:“继续。”
“是。”
看来他是里头的老大,那城守也真会挑。
罗敷又被蒙上眼绑住双手,马车行了一些时候,人声渐远,似乎从某一个门出了城。马车很颠簸,这里是郊野,南方多山,四面八方的路都不好走。她仰面朝天歇了会儿,集中精力想着接下来如何应对。
冷不防拉车的马匹长长嘶鸣,紧接着车轮剧烈一抖,角落里的货物纷纷朝车帘处滚去。砰地一下,车厢竟然落了地,她奋力扭动身躯躲到货物后面,蹭着脸上的布条,耳朵里不期然听到几声闷响。
一线血腥气在鼻尖缠绕不去,她不敢再动,视线仍然受阻,手脚都因为未知的恐惧僵住了。
有人将她拖出车扔在地上,石子硌得她生疼,她向后缩去,眼前突然亮堂了。
扯掉布条的人站在罗敷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像在看一件死物。
马车周围,九名客商打扮的侍卫都伏倒在草丛里,已然没了气。一小滩血泊从他们身下渗出来,均无多余伤口,可见这人招式狠辣。
罗敷竭力想开口说话,然而连□□都发不出来,额上立时渗出豆大冷汗。
那人将滴着血的刀在前方比了比,一步步走近。她的心狂跳起来,自从被劫持身体就不听使唤,躺久了四肢麻木无力,着实没有办法避过半刀。说话也不能,行动也不能,身上备着的药粉也被搜走,这不是在等死么?
手腕在尖锐的石头上磨破了皮,结实的绳子却完好无损,她大脑一片空白,喘息重了许多。对方怎么会出手杀掉自己的人?难不成他们起了内讧?
那人像是看出她的疑惑,抬手掀掉一张面具,冷冷地笑了笑。罗敷霎时反应过来,是头领给别人掉了包,就是进城的时候!
她在府馆见到的侍卫中间只离开了一小会儿,那个城守是故意指名要他跟去的!他那时压低了嗓音,因为归队的已经是另外一个人……可是为什么他想要她的命,难道越王还有别的政敌想破坏他们的计划?
罗敷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也许这个刺客是方琼派来的,因为她知道了他的动向,就像原来那个和他谈话的人早晚得死一样。
她从没像现在这样害怕过,因为以前的危险都有人给她担着,可是此时此刻,周围早已没有人是她可以相信的。
“诸邑郡。”那人一字一顿地道。
罗敷瞳孔紧缩,是匈奴人!
他在寸长的衰草上抹去刀刃血迹,“某奉公主殿下之命,让您做个明白鬼。若您只是个普通的南齐药局夫人,倒还能给您个痛快,”一刀下去,她手上的麻绳就一分为二,侍卫铁钳般的手捏住她的左腕,“公主查访玉霄山,得知被您和那位陛下给骗了,可是生气得很呢。殿下传信命某日夜兼程盯住方氏的车队,从洛阳到原平,郡主身边那些暗卫还真不好对付。”
罗敷冷冷地看着他。
“某在南齐行事诸多不便,不过联合卞巨的人,若连几个暗卫都处理不了,那才平白丢了我大梁的脸面。郡主这只左手某得带回去,相隔万里,就只好以手代人,顺便将这钏子归还皇室了。”
他抬起刀,“郡主安心去见靖北王爷吧,到了地下,您要记得不是小人存心要犯这诛九族的大罪。”
罗敷往后又挪了一步,背后的车壁晃动的厉害,她回头,发现自己正在山路的边缘,底下悬空。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她顷刻间便做了个决定。山不高,刚才的路上听见了很大的水声,树木也极其茂盛,跳下去也比在这里等他砍手来的好。
暗暗祈祷了几句,匈奴刺客的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下,她用尽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纵身一跃!
对方似冷哼了一声,随后她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山风刮过耳畔,她张开手臂,期望抓住一切碰到的东西,树枝、岩石、但没过多久下落就停住了。她觉得自己以前的医德一股脑用在了今天,腰下这棵树就是最好的证明,但还来不及喜极而泣,撑住她的树枝就啪地折断了。她鼓起勇气看了眼下方,白花花的湍急水流越来越近,只能抱住头部,弹指间就坠入了轰鸣的瀑布中。
罗敷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气味弄醒。
一只山雀从浅滩上跳过,羽毛在夕阳的映照下分外艳丽。她静静地凝视了许久,确认自己还好命地活着,闭上眼呼吸了几回,而后试着动弹了一下手指。很疼,但是可以动,于是又动动胳膊,也可以。她在腰上轻轻拂过去,再费了好大功夫把手放到鼻子上方。
嘀嗒。
是粘稠的血。
原来是血的气味。
*
罗山是个小城,位于永州边缘,城外住着许多樵夫山民。近日城中来了位兼职算命的大夫,虽然人猥琐了点,但医术高超又不要诊金,以至于大家都往城内的米市上涌。
医师不在医馆坐堂,住着最好的客栈,每天日上三竿在大街上自卖自夸,总有人看他不顺眼讥嘲两句,又灰溜溜地离开。
“小女郎,城里这几天在找什么人呀,跟哥哥说说?”
一个村姑样貌的少女红着脸,嘟囔道:“不晓得,大户人家找私奔的小姐吧,据说和人跑到城外头去了。呐,那边发画像呢。”
“算命不?”
少女连连摇着头,她身上没钱,赶紧去旁边买米了。
医师伸了个懒腰,踱到卖糖人的摊前顺手摸了一张画像,惋惜地叹道:“还以为是什么美人,嘁。”
“神医,神医。”
医师回过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背着几斤柴火,焦急地看着他,“神医,你能到家里去一趟么,价钱好商量。”
“嗯?家里婆婆不好了?”
老头儿四处瞅瞅,“是我外孙女呢,可怜见的,那孩子在床上躺了三天半,怕是不成了……”
医师不耐烦道:“忙着呢。”
老头抹泪道:“我那外孙女儿如花似玉的一个人,十里八乡出名的女孩儿,怎么就……她下个月就要嫁到城里来,如何和老婆子交代呀!”
医师这才转头,换上了一副殷切的笑脸,“哎呀您可来的真是巧,”他拍了两下手,“您看,我这刚走了生意,您就来了。这就走吧!远么?”
“不远,不远,城门外头一炷香的路。”
医师摊子也不收了,吊儿郎当地甩着药箱跟老头走,眼睛弯成了月牙。旁人看在眼里指指点点,买糖人的伙计叫了一声:
“范老头,你可别被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喔!”
“他们家的大闺女不是上个月还带着丫头来这儿买米的么,怎么这会儿就不好了?”
“神医,您慢点,慢点。”老头吭哧吭哧,“那个,要和您说声……”
医师将脸凑到他鼻子上,“怎么?其实你外孙女是个麻子?”
“不是,不是。”
老头把他拉到无人的墙根下,手中拿出一张画像,在医师面前挥了挥:“陈大善人私奔的闺女,我上山砍柴时捡到了。那丫头受了很重的伤,怕是凶险,就这样交给城里,他们说不定还会怨我,若是你能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这赏钱咱们就对半分,如何?”
医师把画像颠过来倒过去,“不值呀,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