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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补了一句,“另外那个也是。”

后面传来声无力的反驳:“没有那么短的啊……”

王放转头,嗓音里抑着笑,“是,快走吧。”

她垂头丧气地看路,他避开缠绕贴伏泥土的藤蔓,很快与她隔了好几尺远。后面的响动越来越小,他定了定心,还是忍不住侧身望向她。

她唇色有些发青,脸颊一丝血色也无,勉强扶着一切可以支撑身子的东西往前挪动,一言不发,比起平常的女郎算是镇定的。

王放待她走到面前,接过她苍白的左手,看了看伤,牵着她继续前行。

“不远有个隐蔽的山洞,卞巨很快会带人来。”

罗敷昏昏沉沉走了一段,感到被拉至一处阴冷晦暗的地方,打眼一瞧,洞顶垂下细细的滴乳石,在数丈外透进的天光里泛着黄白之色。

王放择了一处干燥之地让她坐下,以手腕试了试她的额头,确实是起烧了。

“你先在这歇一会。”

见她抱着膝把头贴在手背上,鸦羽似的眉打了个结,便俯身在她耳旁道:

“我出去善后,你在这里不要动,听见了没有?”

罗敷抬起一双水汽濛濛的眸子看着他,又重新伏了下去。

他欲伸手去拂她的眼,将触到时又放下,又问了一遍:“听见了?”

她搭在膝头的手指对他晃了两下,还是不说话。

当真是不敬得很。

王放不好拖延,从袖子里拿出一柄小剑丢在她旁边,当下独自出了岩洞,沿原路返回。他搜寻着记忆中在树梢上看到的人形,不一会儿就有了结果。如法炮制地除去刺客的外衣面巾,又在溪流边找了几种密集的草药,日头已高,影子的变动都非常清晰,不宜再走远。他掬了把水清洁手足面容,在一簇乱石中发现了河鼓卫的记号,便往山洞的方向赶回。

远方银光一现,他辨认出那是河鼓卫刀鞘上的绣纹,脚下只微停了片刻,便极快地追踪而去。

*

罗敷一个人留在山洞里,一个姿势待久了,肩膀和腰部发麻,不由松开了身体侧躺在地上。

洞里常年不见光,顶部凝结的水滴在地面,靠近洞口的地方生了青苔,更深处湿滑不堪,坑坑洼洼的,躺着比坐着还不舒服。

她仿佛快睡过去,又在最后一刻清醒过来,这样反复几次,累得眼皮再也睁不开了。一时间却奇怪地听到了脚步声,紧接着是目光扫遍全身的、极为不适的感觉。

罗敷护住伤口,极慢地坐起来,努力把眼神聚在五步外单膝跪下的人脸上。

那人刚要开口,她却抢先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你们来了。”

黑衣侍卫的刀鞘做的很精致,玄色的底上绣着几丝流云,在暗中幽幽地发光。”

他沉声道:“某来迟,您无事吧?”

罗敷交握双手,“嗯”了声,“其他人呢?”

侍卫道:“某等在寻陛下,事先陛下一意在这里与某等会面,此时不知去了哪?”

罗敷遮住眼睛,泫然欲泣,“我与他吵架了,也不知他到哪儿去了,总之一醒来他便不在这里。大概……过些时候会来吧,你叫几个人来这等着如何?”

侍卫面色好看了不少,站起身在洞内环顾一周,道:“某带您出去,然后派人在这里守着。您现在像是染了风寒?”

罗敷点了点头,又推拒道:“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有很重要的事情同他说。”

那侍卫眯了眯眼,自然而然道:“您可以先把东西交予某,反正这事也不急。”

罗敷想了一阵,揉着胀痛的太阳穴,不经意地瞥到他染红的衣角。只是上衣的颜色很深,才难以看出胸口的血迹来,可那股气味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

她扶着一根石笋要站起来,可试了几次还是坐在原地,道:“对不住,我的脚扭到了,站不起来。你过来拿吧。”

侍卫闻言喜形于色,谨慎地打量着她专注而脆弱的侧脸。她吃力地在袖子里摸索着,一个淡青的物体在她的指间一闪而过,他再也耐不住,大步上前摊开右手道:

“就是这个——”

罗敷拿着物件,宽宽的袖子如流水漫过他的手掌。

侍卫惨叫一声,蓦然袭来巨痛让他下意识握住喷溅鲜血的手腕,面目扭曲至极,刚想拔刀去砍,稍一放开便血如泉涌。

多年以来看的经脉图印在脑子里,王放的袖剑又削铁如泥,她拿不准力道,这精准的一划虽不至于让这人废了右手,以后再想灵活运动是很难了。

罗敷躲过一脚,头发被如雨的涔涔冷汗浸湿,拼了命地朝洞口跑。后头那人双目血红,发疯似的赶上来,右腕上狭长的口子分外令人心惊。他被灼烧般的疼痛激得高高跳起,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刀,一刀朝着罗敷的后背劈了下去。

风声凛冽,洞口石头上映出刀光,她的脚在险要关头竟真的扭了一下,整个人便摔到了石子上,倒抽一口凉气。

眼看着刀刃就要碰到发丝,身后又是一声大叫,紧接着那人的影子就猛地倒了下去,再无动静。

罗敷怎么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腰上传来熟悉的热度,她全靠他摆布,终于坐在了不知从哪里翻来的麻布上,有些茫然地看着火堆生起,和刺客胸口多出的一截树枝。

王放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铺着一层暖色,白衣上沾了干涸的血迹,她低头看了自己一眼,从未想过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他将冒充河鼓卫的刺客搜了一番,找到个满满的水囊,熟练地倒掉一小半洗去上面的尘土,撕下一幅里衣浸湿凉水,敷在罗敷头上。

罗敷气若游丝地道谢,他将她挪到身侧,以防她顺着石壁滑下去,道:

“手法不错,在脑子里过了几遍?”

她实在太累了,阖上眼想睡一会儿,恍恍惚惚中,他好听的嗓音在半梦半醒间像催眠曲一样柔和。

身子逐渐下沉,背部快挨到地时,肩被一提,又坐正了。

她只想休息,往日装模作样的矜持坐姿抛到十万八千里,愤愤然瞪了他一眼,疲惫道:

“你先让我歇两刻……”

王放换下她额头上湿布,刚想看看滚烫有没有降下来一点,被她用力一推,嘴角就抿住了。

她自己摸了摸头,纤细的手指搭在脉搏上,虚弱道:“你别碰……不劳陛下费心。”

王放沉默了半晌,在水囊里放进草药碎末,架在火上热着,过了会儿水囊口就冒出蒸汽来。

“你若睡着,想说的就没机会说了。”

罗敷皱着眉,思绪不能集中,“我就是不睡着也没机会说。”

他笑了,“左右现在无事,你说就是了。你这个样子我也有责任,便是责备几句又能如何。”

罗敷最烦他这样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的他好像是天底下最通达最宽容的人。可是她明白,只有他丝毫不放在心上的话,才能轻而易举地说出口。

一直是这么不放在心上。

她望着他轻声道:“为什么要让人以为兵符在我身上?”良久,又道:“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不想听比做过的事还要假的话。”

王放把水囊递给她,平静道:“还有呢?”

“没有了,陛下只用回答这一个问题,别的我不在意,陛下也不用在意。”

她喝了几口水,头埋在胳膊上,“……算了,你别说了,当我没问过。”

第77章 桃木枝

王放静静注视着她,勾了勾唇角,“好。 那我来问你?”

罗敷不耐烦地小声道:“能不能不说话。”

他从善如流,专心致志地烤起衣服来。洞内生火十分艰难,他拾了不少干草,都平铺在火堆周围,罗敷两条腿都放置在松软的干草上,上身越发灌了铅似的重。

流年不利,两个月之内生了两次病,还都和他有关。一定要辞官……罗敷迷迷糊糊地想着,眼前忽地一黑,神志随之陷进了深渊里。

王放修长的手覆在她的眼上,指下薄薄的肌肤炙热而柔软。感到她不再动弹,他放低了嗓音,像是雾里的诱惑:

“阿秦?”

隔了许久,她带着浓浓的鼻音下意识应了声。

他抵了抵下巴,眼神清湛,“在想什么?”

她连嘴都懒得动,呓语了几个字,他听的不甚明白,凑近了些,仔细分辨字词。

燃烧的火苗跳跃着,点亮了他眸中星辰般的笑意。

“你说我像方继?哪里像?”

她的发丝垂落在他的耳后,他怕惊动她,没有拂去,“杀人的手段?都是拿木条击入胸口的?”

“……嗯。”

“还有什么?”他看着她不高兴的嘴唇,又听得一句,想了想道:“我确实不是好人,但令先生不同,你误会他了。”

王放来了兴致,撤回手攥住一缕鬓发顺了两下,仍是冰冷的触感,手腕贴上她沁出汗珠的天庭,又是极烫的。

他看她又要滑下去,轻轻地扶住她的脊背,冷不防她在睡梦的边缘吐出个词。他沉思了一会儿,方省悟过来,扬唇自语道:

“缺什么?”

手上的动作中途一变,他揽过她的腰,一面回忆着半年前站在岸上俯视她在水塘里扑腾的情景,一面极慢地将她的头枕在自己腿上。

他屈起指节敲了敲她的眉心,一字一句地曼声道:“女郎命中缺水。”

罗敷终于睡了过去。

卞巨整顿河鼓卫来到岩洞外,日头已过午。

被拖出来的倒霉刺客大喇喇地晒在树下,河鼓卫们看红了眼,一人恨恨地补了一刀,道:

“就是此人!折了我们一个兄弟,不知用什么方法得到了消息,竟赶在我们之前来了这里!”

“哎,你见过他?”他旁边一人按着刀柄思索,“你见过他,却让他溜了?审雨堂果真下了血本,派来的这一批比先前出息得多啊。”

“……他身法很快,只看到一眼,十九就去追,结果人现在死在哪儿都不知道。”

旁边的人长叹一声,“算了,季统领已经进去请罪了,大人这次……不晓得要怎么处置,陛下应该没事吧?”

河鼓卫们纷纷无声,突然另一人打破了沉默:“你少说两句罢。谁都知道陛下肯定没事,有事的也不是他。 听说秦夫人在上头与陛下一直待在一处?待会统领出来问问就好,别多嘴了。”

他喝了口水,“把这兔崽子身上的衣服扒下来烧了,刀埋了,看着就膈应人。我们河鼓卫的东西,他们不配用。”

“女人就是麻烦……”

“闭嘴,秦夫人能一样吗,那可是救过陛下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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