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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远竭力保持冷静的姿态,向赵云争取来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这是他必须要做的。

但就在雷远与赵云对答的短短片刻时间里,似乎有更多的营地陷入了混乱,一处处新的火头被点起,将昏暗的天空映照得赤红如血。火光之下,可见无数百姓往来奔走,呼天抢地;又有人持刀横行,趁火打劫,耀武扬威。被淮南豪右挟裹至山中的数万人里,本来就良莠不齐,多有恶徒盗匪之流;如果没有人强力制止,这样的混乱局面毫无疑问会不断扩张,不断延续下去,最后必定会带来可怖的人员伤亡。

那些死者,那些受害者,都是背井离乡,只求活命的普通百姓!他们因为信任庐江雷氏的号召,才追随豪族们来到这深山里。如今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这情形使得雷远恼怒之极,说话时,两颊的肌肉都因为牙关紧咬而微微抽搐起来。

“贺松!你的图好了没有!”他厉声问道。

贺松手一抖,连声道:“好了!好了!”

而面对着雷远的将士们瞬间肃然,全场噤若寒蝉。

对陈兰这种人,能用武力来解决,确实是最简单的。

雷远本来做了不少预案,打算先与近处营地的首领逐一沟通,待到集会前后再与各方决高下。这其中或者免不了武力威胁,但总归是以言辞交锋、权衡算计为先,不至于撕破脸面。但现在这种局面,反倒使得雷远无须顾忌那么多了,既然决定以暴制暴,那么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而肆意妄为者,必遭诛灭!

雷远觉得陈兰真是既恶毒,又愚蠢。

他在掀起这场大乱的时候,竟然完全没有想到擂鼓尖的战局吗?如果擂鼓尖战事顺利,他迟早要面对统合了各家精锐武力的自己。如果擂鼓尖战事不利,他又哪来的自信,在打成一片稀烂的基础上纠集力量对抗曹军?

归根结底,此人只是一个利欲熏心的匪徒、暴徒,缺乏对实力的冷静判断,也没有对局势的通盘考虑,更不具备长远眼光。

在擂鼓尖阻击曹军的这支武力,已经不是陈兰所习惯的、所谓的淮南豪右精锐。这些人面对着最可怕的敌人、在最艰难的情况下坚持住了,并且取得了胜利。这场胜利以后,将士们就走向了另一条道路,他们变得更团结、更坚韧,也更顽强。

他们每个人依旧是原来的战士,但当他们组织成一支军队的时候,就会化身成不同的、用另一种材料锻打成的牢不可破的整体。落在雷远眼中,他们距离真正的铁军当然还差得远,还有巨大的提升可能……但是,已足以应对眼前的局面了!

雷远来到贺松画出的图形面前,眯着眼看看。

几名士卒慌忙高举起火炬。

贺松这厮大概是太过急躁,画的地形和写的字都是七歪八倒,但总算能勉强看明白大致的局面。

半晌之后,雷远沉声道:“你们都看清楚,我们的路线是这样……”

他持长刀在手,用刀尖在图上勾勒出一条蜿蜒的曲线:“我领本部为第一队,郭竟第二队,邓铜第三队,贺松第四队,丁奉第五队,听我号令,五队轮番向前。在这条线路上,愿意和我们站在一起的,尽量充实入军中;凡是烧杀掳掠的、凡是敢于抵抗的,全部格杀。”

“最终,我们要到达这里……我要看到陈兰的脑袋!”他将长刀狠狠扎入地面,环视众人:“都记住了吗?”

军官们齐声大吼应是。

雷远转身往巨岩下方攀去。

当周边各处营地火光熊熊的时候,五百余名将士已经都被惊动了。这些将士们刚刚在擂鼓尖击退了强敌,本以为家人的安全已经得到保障,却突然发现灊山中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有人在向百姓下手,在向着将士们的妻、子、家人下手!这情形,使他们惊骇,使他们失措,使他们狂怒不已,五内俱焚。

无须号令,他们就已经顶盔掼甲,手持武器,聚拢到了雷远所在的巨岩之下。当雷远攀下巨岩的时候,就看到这些双眼仿佛喷火的汉子,等着小郎君给他们指出一个方向。

雷远感觉得到他们的怒火,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样。一时间,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直到军官们各自就位,督促将士们排列成整齐的队列;直到一根根松明火把被点起,高举在将士们的手里,火光摇曳着,在他们的盔甲和兵器上反射出森寒的光,照亮了他们的眼神中的杀气腾腾。

与此同时,雷远张开双臂,任凭樊宏、李贞等人迅速为他着甲。

鱼鳞甲披挂整齐,丝绦系紧,兜鍪戴上,缳首刀佩于腰间。

铁脊短枪入手,在地面轻轻一顿。

“咚”地一声轻响,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雷远身上。

雷远想要说些什么来激励众人,却觉得没有必要了。

于是他提枪前指,简短地命令:“随我杀贼!”

所有人轰然答应。

顷刻之后,一队人马便如狰狞的火龙,顺着山道飞舞向前。

巨岩之上,赵云带着几名部下,目送雷远出兵。

这些部下们都是久经沙场、娴熟军机的武人,竟也一时为这支部队的气势所慑。直到他们渐渐远去,一名唤做张著的部曲将不禁叹道:“虽只五百人,却仿佛有数千人的气势,敢于平定五万人的乱局。这雷家小郎君敢在将军面前强项,倒确实有些勇猛果断。”

赵云微微点头:“此君,诚我辈中人也,绝非池中之物。”

雷远的第一个目标,是隔着一道山岗的某处营地。

五百精兵顺着山道疾行,两三里的距离,须臾即至。

雷远和自家亲卫扈从为第一队,刚绕出山坡,便有一名满身血污、面目可憎的贼寇将各种财物抱在怀里,得意洋洋地兜转过来,恰与樊宏撞个正着。

樊宏并不停步,挥刀直落。

雪亮的锋刃从那贼寇左侧颈部砍入,直将胸骨都剖成两段。

那贼寇倒地惨呼,随即有数人连续从他身上踏过,顿时没了声息。再过得片刻,更多人从此处山坡后涌出,倒有一多半是从尸体上陆续踏过的。毕竟天色尚暗,纵然后头许多人觉得落脚处稀软湿滑,也懒得低头打量。

这个营地中的火势已经将要熄灭,几名凶横贼寇正挥刀威吓,试图把大批百姓聚拢到一处。另有数十人,呈半圆形包围着百姓们。他们有人手中掂着搜刮出的几许金珠绫罗之属,仰天狂笑;有人衣衫不整,敞开胸怀,粗鲁地搂着哭泣的妇女;还有人翻捡着地面的尸体,试图从尸身上搜刮出一切有价值的东西。

雷远的扈从亲卫们咆哮着前冲,将这些人瞬间砍作了肉泥。

而雷远脚步不停,就在刀光剑影中直接穿过营地,继续向前。

处置此等货色简直轻而易举,雷远的扈从们连一个轻伤的都没有,继续处在全军最前。

“不许停步,紧跟小郎君!”将士们彼此招呼着恢复队形,如滚滚洪流,涌向下一个目标。

第二个目标位于东面四里以外的一块山间坡地。按照贺松所部侦查的结果,那是成德范氏的驻地。这个小宗族依附于庐江雷氏大约二十多年了,族中虽无拔群人物,但颇出过几个得力的田庄管事。

然而距离坡地还有里许,雷远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味。

再走百余步,他看到了营地的帐幕间横七竖八的尸体,有许多恶形恶状之辈毫无顾忌地在尸体间或坐或躺着休息;有的人与同伴们兴高采烈地挑拣着抢夺来的财物,互相比较着收获丰厚与否;有的人拿着刀剑反复比划,仿佛临时锻炼杀人劫掠的技巧;甚至还有人当众宣淫,赤裸的身躯像是白色的虫子在蠕动,丑态百出。

很显然,成德范氏不复存在了,数量超过百人的暴徒已经几乎覆灭了这个宗族,几乎杀尽了宗族的成员。只这个营地就有百余贼寇,粗略估计下,二三十处发生暴乱的营地,难道要有两三千的贼寇?陈兰这厮,究竟从哪里招引来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人渣?他想把庐江雷氏这么多年的努力成果全都摧毁吗?

雷远脸色铁青,大步前冲。

自山道到坡地,地势渐渐升高。因此贼寇们起初只看到了雷远和身边的几名扈从。因为杀戮欲望刚刚得到发泄,这些贼寇们大都很放松,完全没有半点警惕心,看到雷远等人疾步过来,还以为是其他营地来的同伙。

一个敞着胸怀,露出浓密黑毛的家伙摇摇摆摆地迎上前来,随着他的叫嚷,油腻的嘴里喷出阵阵臭气:“我是陈校尉手下的杨飞象!你们哪里来的?有没有捞着什么好处,嗯?”

雷远的右臂受了重伤,无法动作,左臂却还灵活。他掂了掂手中的短枪,隔着数步猛掷过去。这短枪以精铁为脊,比通常的矛、铩之类长兵器还要沉重些,而雷远这一下暴怒出手,更是用了十足的力气。

短枪正正地从贼寇的胸膛透入,枪尖切断了脊骨,再从后背透出,支撑在身后的地面。那贼寇的手脚抽搐也似地挣了几下,挂在抢柄上不动了。

“小郎君好身手!”樊宏和另一名扈从胡平连声称赞,却见雷远瞪视过来的眼神杀意骇人,于是慌忙住嘴,转而拔刀挺枪,杀向前方去了。

在雷远身后,上百人齐声呐喊,冲进营地,与反应过来的贼寇们杀到一处。

厮杀延续了不到半刻,贼寇们尽数身亡,将士们死伤少许。

营地内有些残存的百姓,开始哭诉着收拾残局。

李贞跑到那个叫杨飞象的贼寇尸身边上,双手握住铁脊短枪,抬脚猛跺几下尸身的胸骨,吱吱嘎嘎地把短枪拔了出来,擦了擦血,交还给雷远。

雷远挥动短枪,向后方跟进的郭竟示意:“不要耽搁,继续向前!”

郭竟便不纠缠,带着本部将士们横穿战场,向坡地另一头前进。

才走了没多远,前方一群没头苍蝇般逃亡的男女老少顺着山道奔来。那些百姓们个个惊慌失措,许多人带着伤势,献血溅了满身,显然是某处厮杀中逃出的幸存者。他们看到郭竟等人手持枪戟而来,身后又是一队队将士仿佛无穷无尽,于是误以为撞到了贼寇大队,惊呼起来。有人返身再往回跑,也有人瑟瑟发抖地跪倒在地,瞑目待死。

郭竟随手扯起一个看起来机敏些的:“我们是庐江雷氏部曲,来救你们的。前面什么情况?”

那百姓听得郭竟自报家门,惊魂稍定地颤声道:“还在打着呢!将军,快去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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