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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她喜欢这样的默契。

也享受与他这样的默契。

但他为什么总退?一直退?

都说棋局如政治、如战场、如两个人的撕杀,一旦失去先机,便会一步退,步步败。

这个她都懂的道理,他难道会不懂?

不明所以,她只是配合。

静寂了好半晌儿,洪泰帝却突然开了口。

“老十九,你这个徒弟,很有你的风范。”

这样叫有他的风范吗?

夏初七不懂,却听见赵樽慢条斯理地回应。

“父王棋技登峰造极,儿臣这几个虚把势,不值一提。”

洪泰帝目光沉了沉,面色却不辨喜怒地叹息,“朕听闻这两日京军三大营将领调动频繁,有人密奏于朕,说你延至今日都不与兵部上交虎符,定是有所图谋,让朕依律问罪。还有那老三,也是一个不消停的,整日与京师各部大员和封疆大吏们私相授受,纳礼卖官,不成体统——”

顿了一下,他瞄了赵樽一眼,略带敲打地说,“都是朕的儿子,你们为人如何,朕心里有数。老三不顾大局,向来胡搅蛮缠惯了,但老十九,你是朕最看好的儿子,兵行险棋,可不是你的作风?”

赵樽双目微微一眯。

“儿臣不日将去北平府,因此想在临行前,替父皇举贤纳才,除去那些不善于体察圣心,心怀不轨的人,望父皇明鉴。”

“如此,朕就放心了。”

洪泰帝不再说多,只关注于棋局,就像刚才那几句问话,只是父子两个随口唠的家常一样。

棋盘上,却是杀机四伏!

不多一会儿,夏初七的黑子就被洪泰帝的白子逼入了死局。

然而,眼看局面将全被白子掌控时,棋局上硝烟再起,原本步步紧逼的白子,却全盘落入了黑子早已布下的陷阱。

夏初七心脏“怦怦”直跳,在赵樽的指挥下,热血被点燃了。一时间,她落子再无犹豫,只觉得棋盘上山河撼动,原本如同被狂风暴雨敲打的黑子,已经一个个化身为最凶猛的勇士,喊杀喊打,气势如虹地反攻而上。

人人都说,先下手为强。

而这一局,却是黄雀之局,堪称反败为胜的经典。

“朕输了!”

拨了拨那棋盒,洪泰帝轻轻拂了一下身上那件用金线织了盘龙的帝王衮龙袍,神态果断地叹了一口气。

夏初七赶紧地起身,拱手行礼,“陛下,承让了。”

洪泰帝没有说话,灯火映照之下的身影,带了一抹令人难以分辨的凛冽,就如同刀剑的杀气一般,破空而来,让夏初七不寒而栗。可他一直没有看她,只是看着赵樽,仿佛过了良久良久,他才淡淡开口。

“这一局叫什么?龙潭虎穴?”

头顶上像落下了一个闷雷,夏初七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可赵樽却只是慢条斯理地从位置上起身,拱手,垂眸。

“不,这一局叫父慈子孝。”

缓缓地,洪泰帝笑了开来,“老十九,你有心了。”

“父皇功德,无出其右,儿臣自当一孝。”

夏初七听了个莫名其妙,屏声敛气中,她下意识又望向了棋局。

仔细一看,她这才惊呆着,几乎不能呼吸。

兴许是先前太过于专注于棋局的输赢,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在那风起云涌的棋局之上,赵樽除了指挥她先是步步退让,诱了老皇帝深入后再狠狠宰杀之外,还就着她的手,用黑子在棋盘上摆出了一个字——孝。

这样高端诡弯的棋法,实在让她这个菜鸟叹为观止。

突然之间,她似乎又明白了。

她今儿来下棋,不过只是一只手,一只赵樽的手,而真正与老皇帝下棋的人,还是赵樽他自己。而洪泰老皇帝,又何尝会不知道?

只不过,他需要的是赵樽的一个态度,一个对局势的态度?

而她的十九爷,却是以一局精巧绝伦的棋子,告诉了他的亲爹,他忍,他退,不等于他打不过。看,只要他愿意,他也可以成为掌握局势的人。而他不做,只为了那一个“孝”字?

她猜测着,不知真正的根由。

可老皇帝的面色,明显比之前缓和得多了。

说到底,也是他的亲生儿子。

又不是真正的死敌,哪里会要拼个生死?

她心里翻腾不已,那洪泰帝却是轻飘飘的看了过来。

“驸马,你找了一个好师傅。”

说罢,他慢腾腾起身,拿起崔英达捧着的托盘上那一个早已盛好了酒液的酒杯,扬了扬衮龙袍的袖口,一拂,一挥,一个仰头便喝了下去。

“晋中来的贡酒,朕原是要赏赐驸马的。”

夏初七早已愣在当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那酒,根本就没有毒?

她动了一下嘴皮儿,不知道该说什么,那老皇帝却又转过头来。

“中和节,朕等着驸马。先退下去吧,朕与老十九还有话说。”

人家两父子要深夜倾谈,她自然不再方便留下。恭敬地道了一声“是”,压下惴惴不安的心思,她偷偷瞄了赵樽一眼,慢慢地退出了邀月亭。

天子之心,实在难测。

而赵樽的平静,更是难以明白。

就好像这个结果,他丝毫都没有意外过。

他早就知道酒杯里的不是毒酒,却还是步入了老皇帝的“圈套”,先赢了老皇帝一局,又让老皇帝得意于是自己算计了他。可实际上,他却是借老皇帝的手,掰回了一个“死”局?

下棋的人,谁在局中,谁在局外?

离开邀月述的最后一眼,她看向那个盘棋,还有那棋盘上模糊的“孝”字,突然之间觉得,这一盘儿棋,也许远远比她想象中更为复杂——

那天晚上在“邀月亭”里,老皇帝与赵樽父子俩到底说了一些什么,夏初七不知道,只知道当她离开了邀月亭,那个司礼监的崔公公也紧随其后就下来了。

也就是说,那高高的邀月亭上,只剩下了那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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