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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笑而不答,反问道:“你从极西之地返回,一路所见所闻,觉得若行贸易,可能得利?”

索卢参闻言急忙点头,说道:“百里不贩樵、千里不粜粟。但是珠玉丝绢之类的,获利百倍,若向西贸易,真能够成功,想来秦君必富。”

“自秦地向西,过义渠月氏,便是一些小邦国林立之处。人口万余,聚居城内,外有黄沙而不惧,产瓜果,植小麦。过此处再往西,约两千里,有大国波斯,多金银,富庶不下中土诸侯,善车战。我带去那里的丝绸,都售卖了高价。往来即便有所凶险,但获利之丰,足以让人不惧生死险阻。”

索卢参知道上次出行,自己携带的许多货物都是适做主准备的。一路上售卖交换,都能得利,而且还有很多的种子也是索卢参按照那本《山海经》中描诉的一些作物带回来的。

他也不惊奇,反正适说他有两位夫子曾游历过,因而对于能够提前准备好恰好可以售卖交换获利丰富的货物也就合乎情理。

至于说“助秦”之事,索卢参沿途知晓贸易利润的丰富,又想了一下,便道:“依我看,极好。”

“如丝绸、染料、玻璃等物,秦地不产,他们若想转运,还是要从中原购买。若要购买,便可以多出许多人从业为生,货物更加丰富。”

“沿菏水而上,经济水至大河,转渭水,也足以将这些货物运送过去。秦人有地势之利,正可以得利。中原泗上有生产之利,也可以获利。”

“秦地变革好战,若我们得南郑,有褒谷相隔,秦人知不能夺,也会衡量是否攻南郑。而若向西有利,中原又能少许多战火,将来文字流传,也利于天下定于一。”

索卢参说完自己的意见,众人都笑,适道:“我们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有些事就需要你辛苦些,争取尽快整理出来。”

索卢参自然是欣然同意,也知道此事重大。

又看了一眼适,终于说到:“适,我这次西行在极西之地,也见识到了一处其风华不下于中土的国度。那里倒也正是百家争鸣之时,知道的越多,心中的疑惑也就越大,有些想法,正要与你探讨。”

索卢参只是大致地和适说了一下西行见闻,但是适知道现在的西方也正是百花齐放的时候,希腊文化正值巅峰,后世所谓的文艺复兴,也多是在铁器、商业等普及之后从这里开始寻找源头,所谓“托古改制”而已。

此次交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尤其是索卢参不是官员而是墨家这个学术团体的一员,所见所闻也自然和官员出访视角不同。

适却道:“此事不急,我也正想与你探讨。只是现在事务繁忙,你既要筹备西行见闻事,还有成均教材事……”

“下个月,还要泗上千里之地集众义成法,正是颁布泗上通用的法令法律,你正好旁听参加,也多了解熟悉一下泗上如今的局面。”

“待这些事忙完,再说。”

索卢参点头,心中也颇为期待。

十年前离开的时候,墨家刚刚取得潡水之胜,之后的变革虽然已有十年,但是民众的组织和教育也需要十年之久,直到现在才开始真正以“集国人众义”的方式,用符合墨家道义的方法颁布和商讨正式的法令。

又问了几句,索卢参知道这一次集众义商讨法令可谓是整个泗上的第一大事,至于秦人事、赵地事,都不过是小小风波。

这一次要制《宪》、讨论和商议《土地法》、《婚姻法》、《税法》、《继承法》、《雇工法》等等一些列的问题。

需要集结泗上地区的民意代表们共同完成,才能具备在符合墨家道义之下的合法性。

法是统治阶级的统治工具,正如贵族的秘密法和各国的法令一样,只不过统治阶级产生了变化,整个法律的制定也必然和此时天下主流的法律格格不入。

但泗上之地有十余年的基础,也有足够的经济底蕴,这种法律的出炉也就如同十月孕妇腹中的胎儿,十年为十月孕,如今只是瓜熟蒂落。

索卢参敏锐地发现了墨家这一次制法的时间点,很值得琢磨。

北面中原三晋将乱、秦人又有求于墨家,不得不说这是个值得玩味的时刻。不过秦人的事,算是锦上添花意外之喜,赵人的事,恐怕墨家早就有所谋划,若不然也不会派遣胡非子这样的人物前往邯郸。

这些事他也只是自己猜想,并未多问。适又和他说为他准备了一些书籍,让他抓紧时间看看,都是这几年墨家在泗上的一些事,以及一些在学术上的讨论。

之后的几日,便有几匹马奔向陶丘,以邀那些秦人入彭城商谈。

同时,也快到了各地民意代表们收获完秋麦,准备前往彭城的日子。

这些民意的代表,非是贵族,二十年前或许只是庶民,只是逃亡之奴。现在他们依旧没有贵族的名号,更没有因为曾经的一些功勋,便被封赏万亩土地世袭罔替,有的只是众人的信任。

有些民意的代表,尚且还要亲自收麦。

…………

泗水河畔,曾经的沛泽附近,现在的沛泽乡间。

正值收麦的时节。

路上,前往彭城的吴起指着远处春麦麦田里的一物,惊奇不已地问道:“那是何物?”

身边的秦人都是常年在外地做护卫的,饶是见多识广,却也不认得。

那一物在麦田里奔波,由三匹马拉着。

三匹马在前,后面的那物像是一辆马车,但是比起马车更小。在“车”的左侧,有一堆木料,就像是妇人纺纱的纺车一样,宽宽地伸出一些木条,随着马拉前进,不断转动。

这些在马车左侧的木条,约有六七根,每一根都有大约半丈多长。

每一次转动,那些横着的木条都会将那些成熟的、金黄色的小麦压倒,然后下面的铁刀伴随着车轮的旋转,将这些被压倒的小麦割倒在地。

一个中年人坐在那奇怪机器的马车上,不断地甩动着鞭子,马匹吃痛向前,那些麦子就平平地倒在地上。

后面跟着几个人,将这些倒在地上的麦子收拢起来,选出一捆麦穗将一大捆的麦子捆扎起来。

平整的、曾经是淤泥的土地没有一块石子,这马拉的割麦机器用三四倍于人的速度将麦割倒。

吴起镇守西河多年,西河的一些平原地,也引入了泗上早已流行的耧车。对于农业器具他也多曾见过,可是这样的古怪器具却是从未见过。

原本麦子是贱食,一般都是作为军粮食用。后来随着水力磨坊的出现,西河等地也开始大规模种植冬麦。

种植麦子,最为让人揪心的就是收麦。

原本没有耧车,种麦的速度和收麦的速度相差不多。春日里种麦的时间也就那么多,与收麦的时间几乎相等,因而能种植多少麦子,就能忙过来收获多少麦子。

可是随着耧车的出现,种麦的速度增加了,一人一马一车,一天可以种植十五亩的麦子,可是收获的时候,一个人就算用上墨家售卖的铁镰,也不过能收二亩。

地广人稀,大量的土地因为铁器的出现而被开垦,可是收麦的速度也眼中制约着种植的数量。

眼前这种古怪的器械,却能够三四倍于人收获小麦,吴起不由惊奇。

遍问身边的人,却无人认得,吴起暗想,恐怕这又是和耧车一样的墨家新弄出的器械。

如今墨翟虽然去世,可是当年公输班的弟子除了留在楚国的也因为墨翟与公输班之旧,多入泗上。墨翟原本就有一些木器弟子,泗上铁器已用近二十年,各种工具锻打齐全,这里的新器械也就层出不穷。

吴起既知秦川适宜种麦,见到这种工具也就心存了好奇,便叫人停车,自己下车走向了那一处割麦的地方。

靠近之后,看到坐车马车上赶马的,是一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人。身后负责收拢麦穗的,是几个女人,还有两个十几岁的孩子。

再仔细看看,原来这一片麦田里不只有这么一辆古怪的马车器械,竟有三辆之多。

除了这些马车器械外,还有一些人弯着腰用镰刀在割麦,显然也在和苍天争取时间,麦子很可能在十几天内忽然成熟,然后若是不尽快收割,一旦下雨就会生芽、落穗,是以这些人正在与天争。

待走的更近,就听到在那马拉的器械后面捆麦子的两个少年中的一个,正在抱怨。

这两个少年,都十来岁的样子,模样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显然必是双胞胎。

一个老老实实地低头在那捆麦子,另一个则不时地起身叹气道:“妈,麦子扎的我身上痒痒,咱们干完这一块就喝点水歇歇嘛。”

前面正在捆扎麦子的一女人回头骂道:“真是越来越懒。我小时候,割麦镰刀都没有,全靠取穗,不知要比这个累多少!今年村社新买的几台马拉收麦机,只要弯腰捆扎,你还累?你们这些孩子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真应该把你扔到二十年前墨家不曾来咱们泗上的时候,让你过几天……”

那少年却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手里挥舞着一捆麦穗,说道:“墨家研究天志,不就是为了让人少吃些苦?吃饭的时候我一说你做饭放油放少了,你就说二十年前怎么样,二十年前怎么样……哎呀,现在你要是想回到二十年前,那也容易,你看这割麦,你倒是用手拔麦穗、吃饭的时候别用铁锅再用陶罐、这村口的磨坊用的是水力你也可以去用手推、村社作坊造纸的大锅你也可以不烧煤去砍柴嘛……”

这十四五岁的少年并没有什么恶意,引得旁边一起捆麦的人哈哈大笑,那女人终究还是心疼自己的孩子,笑骂了一声道:“那你和哥哥先去树下,把盐水给大伙儿拿到地头,这你总能干得了吧?真是一身懒肉,我怎么生出来你这么个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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