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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归瑶海刑警队一个姓刘的管。刘警官黑面不高像张涵予,上午带人来调查,没一刻又走。永达是块青砖,掀了看有蛇虫鼠蚁,要么脏要么毒,齐聚一堂,谣言在这儿半天百变。这版不传奇,听着就跟藏床底偷看来的似的:管老板前夫猪狗不如,呸,侮辱这两个物种了。那孙子按月给她家送抚养费,听说回回留下要弄弄。谁给钱谁大爷又不是没搞过。那天也是巧,估摸二老婆甩脸子给难看了,那孙子骚酒喝多又去了,甩一沓钱说,脱。管老板那天也不知怎么想,衣服脱一半才不愿意,就不,说,不让。孙子要来强。管老板就说,谁都让弄!对楼的都让弄!还就你不行!接着就难听了:婊/子还夹着;你就是个太监。接着就打了。赶巧手边有小刀,说不快,还粘着苹果皮在,哧哧哧哧就乱攮。说警察进去半血半尿。都失禁了。

小何中午叫了份石锅鱼,一个人吃顶两个人整好,他端进岑遥店里,“快快快搞个垫子我手要烫熟了!”岑遥随手拿来台账本。

要吃的,想说的,按讲都该配瓶白的,但商户喝酒给经办巡楼逮住要罚款,就干吃。

小何滋滋嘬鱼眼:“我想不通啊。”

“你都想通了要警察干嘛?”岑遥说。他最近胃又隐隐痛。

“哎不是,那他老公诶。”

“前夫。”

“那也是睡过的!说杀就杀?”

岑遥说:“你没看过《红蜘蛛》吗?”

“我都后怕。”

“你真是没事找闲心操,你包/皮割了吗?”

“滚,小学就割了。哎你想,悠悠她多可怜啊。”

岑遥看他。

小何挑着锅里的脆花生,一颗颗塞进嘴,“我假发还卖不掉呢!要但凡我跟富的一点关系我就领回来养,省得还得结趟婚自己生,也太吓人了。”又问:“管姐,能见吗?”

“等判吧。就见也轮不到你啊?你谁啊?”

“最毒妇人心。岑遥,我觉得老古人话没有错的。”

岑遥擦擦嘴,“你帮我看一会,我出去趟。”

“干嘛呀?成天心思就不在店里,明年你铁倒闭!店盘我。”

“你管我。”

岑遥去人寿办颜家宝的婚嫁险。这鬼险种名字有歧义,叫人以为是嫁不出去就赔钱,不然,这险是挂噱头,定期缴纳保费受保人年满二十二拿钱。拿钱不比去送钱,前台制服周正,拉长一张青春面容,逐张递单子,敲击键盘说,签字。写第四张时听头顶爆开声变调的“傻/逼你去死啦”,以为被骂,岑遥抬头,隔壁柜员低头窃笑。“我说我男朋友在。”姑娘咧下嘴,不耐之外终于有一丝不具威胁的生机。她指左耳,戴了蓝牙。岑遥突然觉得这些女孩终究还是可爱的。流程搞定,“好的可以了”,”谢谢你”。

人寿楼下有便利店,一排濒窗朝阳的长桌高脚椅,卖热饮关东煮,岑遥要了杯五谷豆浆。“偷得浮生半日闲”烂大街,“平常”都成了“偷”。平常小憩、消费、喝一点,凡人过了二十五,大多的理应轻易被划进“奢侈”的范畴,背后不倦不息追咬的黑狗连半夜也哧哧流涎虎视眈眈盯你入梦。岑遥头侧贴臂窝,视界颠倒九十度。

保额且增且抹拢共一万不到。一万如今哪还算钱?——那是傻/逼的说法,凭什么不算?保额转入账户,岑遥填了陆娇娇的建行号,不为别的,为颜家宝姓颜。

觉得倒霉的日子里也会有片刻极静的时间。灰尘簌簌下落,与此同时,你听见地球内部的微响。岑遥觉得那声音尾部拖曳像童年老家的羊叫。日光很好,他犯困,打算趴着眯一会儿。他才听出便利店广播是变奏的生日歌。

不管何时何地,睡前脑际要播个小剧场,倒带、停格:湛超高中有次问他,我过生**会送我什么。他想了想,说,如果我以后很有钱,就送你一台施坦威。这种事情如果不是突然闪念,它弹珠大小,一旦探底,此生都很难再想起来。

睡到落日,打了个冷颤转醒。

收银已换班,问豆浆要不要再热,岑遥摇头眼花花,捂住脸侧睡痕。手机按亮满屏是湛超的消息,一个烧烤店地址,跟大串“快来快来不来回家咬你”之类的的狗屁话。

徐静承以函数带入,计划而立之前生命动线应准确笔直,愈后愈可肆意画弧。一直这么做的,可人生终归不可控制变量,诸如“两性”不可捉摸,接近宿命,所得非蜜糖即大概率是戕伤。徐静承也没逃掉,直线毕竟最难画,尿意闪过都会致笔迹歪斜。

他与妻子幸运在本科能因爱而自由结合,未做丝毫不雅的反抗与妥协。说出去也很体面,是杏林之家。之后立业、存款、置车、购房,后代诞世,依然是直线,妻中途创业他升医师。但之间的异梦与隐忍徘徊,并不出格,却全然是自我化的“不可言说”。

难道要坦诚说:我因妻以外的一名异性有过强烈性冲动;妻睡觉偶有微微鼾声,一度觉得非常可爱,但最近的夜里我突然觉得吵闹;宝宝从妻坟起的肚囊里挣扎爬出,周围笑语欢声,我恍恍惚惚浑浑噩噩,却觉得很可怕;我有意报复就会冷战;我时常悲观认为最好的时代已过去,现在是残局里果腹,坏人贱人臭傻/逼举目皆是,每天都在打仗,连每天吃什么都跟着失控,随时老之将至。气定神闲不愠不火,才真有病。

徐静承才想起他第一次计划之外的轻微偏斜,亦即对于情爱的初印象,是呕意,事关自诩挚友的高中同桌。

岑遥被指引导进靠窗卡座。徐静承越过烤盘正和湛超碰了啤酒杯。

岑遥把手里的打车票揉成团砸向湛超,“你耍我!”

“哎家遥!坐,坐。”徐静承招手笑。他眼镜、机械表,衣领没褶纹,他浸在吃喝的烟火里,有上有下的阶级感相比那次看起来不那么突出。岑遥目光迎向湛超,才切实觉得安全。徐静承说:“你上次还骗我,湛超说你现在姓岑,坐。”

烤盘上滋啦啦摆着鲜肉时蔬,油烟被顶罩抽走,四周聚起薄水汽。成年人喝啤酒不约而同这个意思:我既要醉一点,也不想很孟浪,明天都得上班,当然不开车是铁律。“你上次也没问。”岑遥坐下脱外套,添一扎啤酒,“谁开车?”

湛超搛香菇,挨个儿翻面,“代驾算了。呛吗?你坐烟口在。”

岑遥跟他换座,又揪他衣服看了几秒,“你早上是这件外套吗?”自己并非不察觉这话背后的那层意涵,但觉得没所谓。

“我的。”徐静承笑,在他俩之间来回看。

“啊?”

湛超下午出车到白水坝,在路口等红灯,突然被梆梆凿击车窗。摇开是张青紫斑驳的脸,连声喊“救命救命我要死了”,打算拒载时这人已呲溜钻进了后座,湛超瞥后视镜看到一双满是没有针对性仇恨的眼,心莫名攫紧。问怎么回事、去哪儿,那人才开始短促快喘,仰倒说自己挨了一刀,被抢了,去医院,求求你。湛超连闯红灯疾驰去二院,到时人已轻度休克,他打横夹他进急诊大厅,湿红一身滑了一跤。后来就像播电视剧,拉去二楼办住院,别人看了啧啧躲着走,却碰上值班的徐静承。

铁盘换了两次。于是发现,什么杯子碰在一起全是梦碎的声音太酸太超过,但的确,朋友啊,我们这个年纪再见面,不聊阶级、消费、危机、挣扎,真的只能不尴尬也不自然地无话了,难道猜他安倍能不能连任首相啊?且无论曾经我们共同鉴证怎样的离谱与曲折,都不值得再提起了。

徐静承弱鸡,不久眼底都带上了醺醺的红。他折起袖口以防熏黄,龟毛到吐烟必偏头,搞得他多文明多绅士。他说:“我也不是不想要,我就是——”

岑遥手背擦嘴角的沫,铁口直断:“少来,你就是不想要。不是吗?”

徐静承突然笑了,“行吧。”

”虽然我能理解的感受。”湛超停顿,跟他碰杯,“但还是觉得你这种人虚伪。”

“哈哈我承认,我一样觉得你是莽夫哈哈哈。”

“你可以和你老婆商量啊,直说呗,说,没必要一个就够。”岑遥说,“孩子本来......就不是说想要就买不要就丢的,那么复杂。”

“我说。”徐静承良久说:“那不就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了吗?”

“我/操。”湛超叹,“学委,你学法,一定是狗/逼资本家身边的金牌法务,摘得一干二净。”边说边跟他碰杯。

“我们从来不吵架,朋友说我们是模范夫妻。爱情方面我不怀疑。”

岑遥筷子戳土豆,戳个稀巴烂,“好演员。”

“其实,哎,有点晕,我酒量真不行。”徐静承微微眯视碗筷,没有奔波依然觉得劳累,“你们可能不知道,你们从五中走了以后很长时间都是笑柄,校长,老师,妈的开大会你们当了半年反面典型,孙迎春都抬不起头,她手底出来的学生。闫学明记得吧?他倒是对你们表示过怜悯,还是欣赏?我记不清了。感觉那种氛围.....我很难不去,不去反感你,湛超,还有鲁剑飞,那人,你们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妈的,简直就是潜在的犯罪份子啊。我之前就会,很,批判性看世界、看你们,啊这傻/逼,啊你白痴吧,啊对人生没有规划的烂泥们,我的优越感到大概......大概研究生的时候没有了,就是感觉生活失控了。所以噢,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我挺怕碰到老同学的,真的,非常怕,我想要是碰见个当年不如我的傻/逼过得比我得意,那我得多抑郁啊?我这么利己的人。命运真的没有什么因果,反而......对我这种比较体面的人,有多余的期待吧。”徐静承抿嘴,“我先道歉啊,对不起,你跟湛超现在因为过得不如我体面,我才敢这么坐下来聊聊,我们喝一点。现在有的我丢不掉,但有时候又嫉妒你们冒过险。贱吧?”

三个人不响,不知自个儿在琢磨什么。

湛超逾刻问:“嘴干吗?你学术演讲啊?我靠巴拉巴拉一大串。”

“怎么样?演讲的。”

“妈的,大学委!”湛超笑嘻嘻,“你拿金奖呗。”

徐静承噗嗤乐了,额心抵住手背。空酒杯丁零当啷占据半面桌案,平均各下肚两扎半。杯壁内外水汽凝聚作一股,滴滑出排列的印迹。服务员端来碟非时令的冰镇西瓜芯。此地只学到北上广的“奇堵”,窗外马路上空横过高架,车红红亮灯滞留原地,不死心地按喇叭,滴,滴滴滴,滴滴,不为真的能驱动前车,为表达愤怒。

“哦......”徐静承倏然抬头,语气很轻:“听说了吗?贺磊,还联系吗?他去年得的胰腺癌走在我们医院。那病太快了。他一直在安庆当胃炎治的,才耽误了,来了已经转食道了,三个月。他女儿刚两岁。”

隔壁桌小孩碰洒了饮料,孩子母亲短促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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