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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绒绒欲言又止,还想问什么,傅时画已经拉着她冲天而起,御剑开溜,最后落在了不渡湖边。

山川湖泊,夕阳微落,这一天的夕色不太耀眼,却依然染红了半面湖泊。湖中倒映有山有阁,看上去便好似这世界都陷入了这一场暖色的燃烧。

湖面很静,好似之前沸腾的泡泡是一场迤梦。

水至清则无鱼,此处无鱼,却也看不清湖中水色。

那也确实是水。

却更仿佛是一种胶质的粘稠。

因为这里是御素阁不渡湖,关押着无数犯人的牢笼。

这种地方,谁敢说,水……就一定是水呢?

除了刑罚堂的那位丁堂主,恐怕没有人能说清这里到底关押了多少犯人,还要多少人才能填满这一汪湖。

也无法知道,让整个修真界闻风丧胆的那三位魔修……或者说是魔族,究竟被关押在湖中何处,是死是活。

傅时画的剑很快,从不渡湖上一掠而过,再稳稳落地。

收剑落地的瞬间,虞绒绒悄然从傅时画掌心抽回了手,再攥紧了自己的袖口,竭尽全力让自己的恐惧表现得不要太明显。

“是我的错。”傅时画却已经发觉了什么,歉然道:“我应该提前告诉你,目的地是不渡湖,害怕这里是很正常的事情。”

虞绒绒攥紧的手指有些发白,她当然不能说自己恐惧这里的原因虽然确实是因为这是不渡湖牢狱,却也不仅如此。

更多的是因为她曾经在这里不见天日,浑浑噩噩地被囚禁再死去……而如此不设防地乍一看见不渡湖,那些昏暗的记忆自然而然便重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

如此沉默片刻,虞绒绒到底还是努力笑了笑:“是吗?大师兄也害怕这里吗?”

“曾经。”傅时画的目光落在不渡湖面上,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原本就浓黑的眼眸更深了些,他轻轻眨了眨眼,又笑了起来:“也只是曾经。毕竟我们要找的人就在湖里,如果太怕的话,就没法去找他了。”

很难想象傅时画要找的人是谁,为什么会竟然在这不渡湖中。

难道……是某位囚犯?

可傅大师兄为什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风在水面起了一些涟漪,再带来了某种湖水特有的味道,虞绒绒难以抑制地被这样的味道勾起了许多回忆和更多胡乱的想象,脸色难免有些难看。

“不然……你在这里等我?”傅时画有些担忧,低声问道。

虞绒绒却摇了摇头,眼睛极亮地盯着湖面:“我没事,走吧。”

她觉得自己有些头疼欲裂,她心知肚明那种被淹没后窒息和沉沦黑暗的感觉是幻觉,却不知道原来幻觉也可以将人这么快的淹没。

但她也是足够清醒的,这种清醒也像是某种声音。

某种提醒她,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她还来得及改变那样结局的声音。

傅时画微微拧眉,到底什么都没说,先向着湖边走去,再从地上挑挑拣拣了一块小石头,在手里掂了掂。

旋即一抬手,向着湖中扔了出去。

虞绒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块石头,看着石块上的剑意破开湖面,而湖水倏而翻卷而起,隐隐成了一只手的形状,再将那石子猛地打了回来!

傅时画神色十分轻松,旋身便要拔剑斩回,手伸到腰侧,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没了剑。

湖中有声音“咦”了一声,傅时画避而不及,啼笑皆非地向后仰去,却已经有一只手带着笔,挡在自己面前,再落在了那枚石子上。

笔尖与石子一触即分,之间有无数条符意如炸裂般迸发,半空中竟然好似有了金石之声!

虞绒绒周身风声大作,她的衣袖被震荡开来,石子却突然被抽了回去,在半空泄力,有些狼狈地落在了地上,片刻后,碎成了两半。

“你剑呢?”那声音带了些震惊:“没了剑,你怎么这么弱?”

前半句话还像是带些惊讶和关切,后半句就……有了某种让人很是忍不住想要撸起袖子说“来啊打一架吗”的冲动。

傅时画也确实这么做了,他向着虞绒绒伸出一只手:“劳烦借一下剑。”

两只手触碰到的瞬间,傅时画手中的剑意倏起,不渡湖一眼难以望到边界,但他这一剑的剑气却分明有迹可循。

剑气如晚秋的风,初起只是有些冽然,如此沿着湖面而起,再平直向前后,便竟然暴烈到好似要这样一剑斩断这湖!

湖水再起,冲天如怒涛,白沫翻涌,瞬息之间仿若某种有若实质的胶质,轰然与剑气对撞到了一起!

虞绒绒的脸上有了些湖水带来的湿意。

她睁大了眼,愕然看着不渡湖中翻滚的湖水与烈然的剑意,心中之前的那些郁郁与忐忑,好似都被这一剑彻底刺破。

“还能这样的吗?”她喃喃自语,只觉得自己的胸腹之间慢慢被某种同样沸腾的意思填满,再跃跃欲试地转过头:“我也可以吗?”

傅时画:“……?”

他还没说什么,虞绒绒手中的笔已经画出了符。

不渡湖水才堪堪将傅时画的剑意扑灭了半截,转头又遇见了一道虽然并不太饱满,却足够浓郁的剑意。

湖中的声音怪叫一声:“傅时画,你作弊!欺负我这种老头子,你不要脸!”

话音才落,那声音才注意到,那不是剑,而是符。

湖水沸腾,倏而凝出了一只手。

一只几乎和虞绒绒一样高大的手。

那只手出现的同时,天光好似倏而暗了一瞬。

暮色本就越来越浓,这样的暗并不多么容易被注意到,似乎只是斜阳突然坠入了山后。

但几乎是同一时间,御素阁中有无数人倏而站起了身。

代掌中阁的卫长老神色微凝。

有长老手中的茶杯倏而泼出了点茶水。

刑罚堂丁堂主侧头看向了不渡湖的方向,叶红诗稍晚一步,似有所觉,随着自己师父的扭头而探出神识,却被对方轻轻抬手:“无妨。”

“究竟是怎么回事?”叶红诗担忧问道。

“不渡湖的大阵动了。”

叶红诗神色更加凝重,手已经按在了腰侧的鞭子上,却看到丁堂主并无紧张,不由得一愣,又想到了什么,试探问道:“……是傅时画?”

丁堂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显然有些无奈,又有些感慨:“除了他,还有谁会去这样招惹那个死老头子?”

湖中的手终于完全探出了湖面。

那只手在半空如拈花般轻轻一扬,便将虞绒绒挥出的那道符握在了掌心,再用力一握,这才倏而将所有的符意都彻底碾碎。

凝聚的水在半空微停,再如同碎裂的墙皮般簌簌而下,与湖面碰撞出水花。

“剑符。”那道声音突然凑得很近,虞绒绒近前的一片湖面有了些沸腾的泡泡,目光无法穿透水色,但很显然,那声音便是凝出这些泡泡的始作俑者:“你会画剑符,却在怕,你在怕什么?”

符意如剑意,皆由心生,对方既然能一掌捏碎虞绒绒的符,境界自然不知比她高出多少,能窥见她符中之意,也是正常。

虞绒绒顿了顿,应道:“我……怕水。”

那声音愣了愣,傅时画也愣了愣。

只有二狗猛地睁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十分兴奋道:“这不是巧了吗?我也怕水!天下最聪明可爱的两个人都怕水,水,是一切可爱的敌人!”

“你的符里,有渊兮的剑意。”那声音继续道:“傅时画这么大方,竟然把本命剑送给你了?”

傅时画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两个小马扎,自己坐了一个,再拍了拍另一个,示意虞绒绒也坐下。

“容叔啊,此事说来话长……也不长。”傅时画叹了口气,大致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再问道:“来找您也是想问问您,有什么办法让我那破剑从她身体里出来?”

湖中被他称为容叔的人翻滚出了更多泡泡:“红烧肘子三个。”

傅时画不慌不忙地从乾坤袋里掏出了方才顺来的、还带着余温的红烧肘子,在湖面之上晃了晃:“一个肘子换一个问题的答案,刚才只是第一个问题。”

他扔了一个肘子进湖里,湖水形成了一个小漩涡,将肘子卷入了其中,容叔含糊应道:“办法倒是有。而且有两个。”

“只要开脉,渊兮自然就出来了。”

傅时画捏着肘子的手紧了紧:“还有一个呢?”

“那是第二个问题了。”

于是第二个红烧肘子落入水中,容叔一把接住,再道:“要么你去拔了湛兮剑,渊兮自然会回到你手里。”

傅时画神色骤凝。

这是虞绒绒第二次听到湛兮剑的名字了,而她也已经想起来自己到底为什么觉得这剑的名字耳熟了。

她苦笑了一声:“湛兮剑不是早就用来封印那位上古魔神了吗?岂是说拔就能拔的?您说笑了。我听明白了,说到底,我还是要去登云梯。”

傅时画万万没想到,这件事落到最后,竟然好似画了个圆,又回到了登云梯上,心中没由来地有些生气,竟是转身便要走。

虞绒绒却向他伸出了手:“大师兄,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这位前辈,可以借红烧肘子一用吗?”

容叔怪笑一声:“一个肘子一个问题,那是傅时画的代价。你问,我却不一定答。”

虞绒绒脾气很好地笑了笑,依然俯身将肘子放入了水里。

她的指尖触碰到不渡湖的水,湖水冰冷,她却有了一种好似被灼伤般的感觉,但她却没有抽开手,只这样低头问道:“不回答也没关系,我只是突然想问问……为什么我道脉凝滞,万法不通?”

第27章

红烧肘子沉入水中,再冒起几个泡泡。

傅时画驻足在岸边,看向虞绒绒的背影,夕阳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有些散在地上,也有些沉入了水中。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变得极深,唇边浮起了一抹不知从何而起的苦笑。

容叔接住了那个红烧肘子。

肘子好似比之前两个都要更大一些,色泽更浓,显然炖的时间似乎更长一点,极有可能是厨子偷摸炖来给自己吃的,毕竟这样的肘子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看起来好似有些过肥,只有真正懂得的人才知道,这样的肘子其实才最是美味。

他沉沉看了片刻肘子,再一口咬下,声音比之前更含糊了些:“是啊,为什么呢?你问我,我问谁?为什么不问问神奇的天道呢?天道本就不公,否则我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水塘子里面一蹲十八年?人啊,有的时候,是要学会认命的。”

虞绒绒的指尖在不渡湖水里顿了很久。

她想说,如果认命,她又何必千百次地用符意去割自己的道脉,何必拼命地去记住再写下自己还记得的那些符样,何必在卫长老的招揽面前犹豫退缩,又何必要去登九死一生的云梯。

但这些话千回百转,最终,她只是笑了笑:“认命啊。”

容叔似乎一直在湖面下看着她,他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你身上有些古怪,湛兮封魔,你觉得渊兮封什么?”

虞绒绒思考片刻,实在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试探道:“封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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