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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樽望上抬头,让眼窝中不小心流下的温热液体回流一会,才平静了下来。
静悄悄的,他走到那张金丝檀木的小圆桌边上,翻找出当年的棋秤来。在棋筒里拎出一粒黑棋,放在棋秤上,他淡淡道,“阿七,你不是说过,总有一日,你要胜了爷,还要在棋秤上摆出一个字儿来羞辱爷么?为什么还不肯回来?”
他们下了无数次棋,可夏初七从未赢过一次。
每次输了,她就咬牙切齿,约他下次再战。
可下次,她还输,她每一次都在输,恨他恨得牙根痒痒。
她却不知,他就爱她看那样生气。
生气的她很真实。真实的性子,像个真实的人。对他这种从小生活在尔虞我诈,人人都懂得装点面孔,用微笑掩饰心机的人来说,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能触碰到一种真正的纯粹与简单,才能感觉自己也是一个正常人。
“你若回来,我便让你赢一次,可好?”
空气里是潮湿的气流,没有任何声音。
静谧与无声,是孤独对人最冷酷的嘲讽。
一瞬不眨地看着棋秤,他静默了许久,许久。外面天色更晚了,直到梆子的声音传入耳朵,他才惊得回过神,双手揉了揉额角,放好棋秤,走出了承德院。在看见细雨中等候的郑二宝时,他的样子平静得就像回了一趟老家,并不见半点悲伤。
“回宫罢。”
郑二宝抹了抹脑门上的雨水,迎了上来,支支吾吾。
“主子,有,有人找您,说有急事……等许久了。”
“谁?”赵樽问。
“三公子,让您去见见他。”郑二宝把头垂到了极低。
重重一哼,赵樽道,“他架子倒是大了?要朕过去。”
晋王府的花厅里,几个小丫头候在门口。
赵樽进去时,并没有见到东方青玄。客堂上,只有一个头上戴着白色纱帽的女子,安静地虚坐在花梨木雕花椅子上,端庄、优雅。一双捧着茶盏的手指,白皙、修长,指节轻轻滑动间,那活色生香的姿态,配上那一身软缎包裹出来的玲珑身子,便是绝美的天生尤物,男人的心头之好。
可赵樽一愣,铁青着脸,侧头瞪向了郑二宝。
“掌嘴五十,罚俸一年!”
郑二宝呜一声,苦着脸,“奴才晓得错了,但奴才忧心主子……”
“滚!”赵樽低低斥道。
“是,奴才这便滚,这便滚。”郑二宝缩了脖子,赶紧退了下去,自己去墙角根打嘴巴去了。那“啪啪”的声音很是响亮,可他是宫中老人了,最是懂得个中技巧,装腔作势的“哎哟”叫唤着,他其实并不觉得委屈,只是为了主子想要叹息。
“陛下!”
阿木尔看赵樽在门口不动,放下茶碗,屈膝行礼。
“妾身参见陛下。”
赵樽冷肃的脸上,没有表情,每个字都是一样的平调。
“皇嫂有事,找郑二宝去办便可。这般私下见朕,是想陷朕于不义?”
阿木尔微微一怔,尴尬片刻,紧张地捋捋头上的面纱,把一张瓷白的脸儿露在他的面前,那一双翦水桃花似的眼睛会说话似的,忽闪忽闪,说不出来的明媚动人。
“陛下,过去的事,是阿木尔的不对,望请原谅。”
她道了歉,可赵樽并不进屋,只是冷冷看她。
“陛下……”阿木尔满满的情义在他冰冷的视线里,慢慢瓦解,脸上的笑容也终是冻住,变成了惆怅的一叹,“皇后遭此大劫,久病不愈,不仅我哥跟着忧心,我这颗心,也甚为不安……不管我与她过去有多少恩怨,都过去了。只如今……实不忍心看你为了她,这般慢待自己,我……”
一个人自说自语,也是需要勇气的。
没有得到赵樽的回应,阿木尔的情绪在紧张与激动之间反复交替,支吾半天,便自行打断,窘迫得俏脸通红,艰难地补充道,“我今日来,是想说,若你不嫌,我其实……仍是清白之身。我不求为后,不求为妃,只求能伴你左右,为奴为婢,为你端茶倒水,伺候你饮食起居,此生,便已足矣。”
她心脏狂烈地跳动着,一双小鹿似的眼睛,期盼地看他。
“好吗?陛下,好吗?”
赵樽看她良久,突地牵了牵嘴角,冷笑,“滚!”
没有多余的一个字,他转身便走。
阿木尔深情厚义的倾诉,换得这般结果,耳根一烫,脸儿臊到极点。要知道,为了见到他,她做了许久的准备。调养身体,护理容貌,寻找机会……为了在他面前说出这番话来,她至自己的尊严,踩在了脚下。可他却这般无情,不仅不给她机会,眼中除了嫌弃,便是厌恶。
他何以至此?她到底哪里不好?
她比那个女人美,比她有才情,她才是公认的大晏第一美人儿。
阿木尔向来自视甚高,脑子里刹那划过的几个标签给了她极大的信心。眼看赵樽袍角一摆,就要离开门槛,她孤注一掷般猛冲了过去,伸出手臂抱向他的腰身。
可赵樽何许人也?他不想让人近身,谁又能近得了?
他眉头一蹙,迅速侧身……
阿木尔伸在半空的手没了支撑点,前方的位置也空了,一个收势不住,绣花鞋踢到高高的门槛,身子不稳便以一个怪异的姿态栽了出去,下巴重重着地,全身俯扑在地,极是狼狈。
大抵这个动作太“勾人”,候在门口的丫头们一愕,偷偷咬唇憋住笑,好不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