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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怀忠站在东边靠窗的软榻边,心惊胆战地收拾着被褥,没忍住,停了手里动作,悄然睨一眼过去。

梅望舒眼角瞥见了苏怀忠的动作,若有所悟:

“昨晚难怪苏公公见了面叮嘱我,圣上的病情眼看着好转了,叫我不必太过勉强,晚上提前去偏殿歇着。苏公公是不是也早知道了,陛下的病症并不像传闻那么严重?”

苏怀忠有苦说不出,小声叫屈,“哎哟,咱家怕梅学士夜里辛苦,好心叮嘱一句早点回去歇息,梅学士怎么还抱怨上了?”

话音未落,就见墙角里坐着吃面的圣上,眸光转过来,幽幽地盯了他一眼。

苏怀忠暗自叫苦,搓了把脸,赶紧低头,继续四处收拾。

原本盘膝坐着的洛信原,放下了刚吃几口的面碗,手臂搭在膝盖上,不声不响地抱紧自己,往角落里蜷缩了过去。

苏怀忠看在眼里,大为焦虑,冲过来捧住几乎没动的面碗,“陛下,好歹再吃几口,这么大一个人,每天就吃那么点东西,身子怎么撑得住哟!”

梅望舒吃了一惊,见自己的话引发了圣上惊恐症再度发作,也有些懊恼,视线转过去,盯着苏怀忠手里捧着的面碗。

洛信原死活不肯再吃了。

摆出刺猬的防备姿态,蜷在角落里,动也不动。

梅望舒望着那几乎没动的面碗,微微地抿了唇。

苏怀忠叹气,“两位都认识多少年的人了,闹什么呢。梅学士都回京了,大家好好说些话,别闹了。”抱着换下的床褥出去了。

梅望舒起身几步过去,跪坐在洛信原面前,把小案上摆着的面碗捧起,递过去。

洛信原看了眼她的神色,默默地接过面碗,继续吃了起来。

很快便吃个一干二净。

倒是梅望舒自己的那碗面,还留了小半在里头。

“长寿面得吃完,留下半截不吉利。”洛信原坚持让她吃完。

吃完,梅望舒劝他起身,在点起蜡烛的殿室里慢慢走了一圈。

紫宸殿修建得极为宽敞,但一圈下来,上千步也就走到了头。

趁着小桂圆收拾碗筷的空隙,她走出殿外,捉了苏怀忠寻根问底。

“苏公公照实说,圣上这病症,到底恢复了几分,能不能上朝议政。”

苏怀忠夹在两人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愁得唉声叹气,被逼问不过,说了实话。

“圣上二月中时,确实极厉害地发作了一阵,掷伤了几个企图近身的宫人和御医,最严重时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差点伤了林思时,林大人。”

“二月底时……劳累了几日,精疲力尽,伤了身子,病症再次发作。这次圣上能够控制自己,但不想见光,不想见人。每天要赶许多问诊的御医出去。”

“如今,比上个月的情形是大好了。圣上也觉得自己大好了。”苏怀忠回头看了看周围黑布层层裹起的殿室,脸上浮出忧虑的神色,

“但梅学士看看这紫宸殿,拿黑布封了二十多天了,饮食住行都在暗里,是正常人过的日子么?梅学士,若是你能把圣上劝出紫宸殿……还是早些劝出来吧。”

梅望舒回头望着烛影憧憧的昏暗殿室,轻声回应。

“苏公公放心。真龙岂能困于浅水之中。”

吱呀——殿门开合。

再度回了殿内,她语气和缓地劝说,“如今已经是春日,殿内虽宽敞却气闷,陛下为何不试试,先开扇窗,看看窗外的风景,感受一下春日和风?”

“刚才臣经过庭院时,外面的杏花,梨花,桃花,都开了。”

洛信原的神色微微一动,去看了眼紧闭的窗棂。

“杏花。”他喃喃地道。

梅望舒也是心里微微一动。

昨夜君王再次梦到了前世的场景。

她不由想起了邢以宁信里透露的,圣上在宫宴大醉之夜吐露的,关于沉香衣衫,珍珠步摇,棋盘,杏花的前世梦境。

“杏花怎么了?”她追问。

洛信原思索着,摇了摇头,“不太能想起外面杏花的样子了。”

“可要打开窗户看一眼?”她耐心哄他,“就在窗户边上,打开一小点缝隙,日光不会进来,只让风透进来,看一眼杏花,可好?”

洛信原点了头。

东边靠窗的软榻上,梅望舒借着两扇木窗中间露出的那点缝隙,看到了外面庭院里开得正好的一支杏花。

虽然没有日光,但庭院里的光亮还是刺痛了黑暗里蛰伏已久的君王的眼睛。

洛信原抬手遮了下眼。

梅望舒急忙将窗户关起,只留一条细细的缝,吹进来丝丝缕缕的春风。

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线,翻开手边奏本。

政事堂那边,林思时身为枢密使,掌天下兵事,但资历尚不足以服众。尤其是文臣那边。

之前因为天子近臣的身份,又得叶昌阁协助,在政事堂勉强弹压着众文臣每日照常运作。

但天子病重这段时间,朝臣逐渐分成了几个派系,争吵激烈,以至于案头积压了许多政事,难以解决。

如今梅望舒回京,林思时毫不客气地扔了许多悬而未决的奏本过来。

梅望舒专注翻阅奏本的时候,眼角留意到墙边坐着的君王起身过来,悄无声息地坐在她身侧。

她以指尖按着奏本里的关健词句,字斟句酌地反复揣摩;洛信原就坐在旁边,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她原以为他靠着软榻睡着了,等心里有了回复定论,合起奏本,想起了身边的君王,侧身去看时,却意外发现,那双幽亮的眼睛眨也不眨,正安静地盯着她看。

“……”

梅望舒心里微微一动,拿起手边一本奏本,“北魏国即将入京朝觐之事,陛下还记得此事否?”

经过了昨夜,洛信原再也没有失忆过,干脆地道,“记得。”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洛信原没吭声。

接过那本奏本,随手放在旁边,却打量着梅望舒纤长的手指,在窗户缝隙映进来的那一丝光亮下,白玉色泽的手指映着光。

“雪卿的手长得真秀气。倒像是玉雕成似的。”他喃喃地道。

梅望舒缩回手,按了按太阳穴。

头疼。

她提起朱笔,边写边念,“北魏国拖欠十年之贡品今安在?鸿胪寺诸卿可有大力督催?”

正写到这里,洛信原在旁边冷不丁加了一句,

“严查两国边境的茶铁盐交易,不见贡品入京,不议边境互市之事。”

梅望舒点点头,把这句话添在后面。

用过了午膳,梅望舒有些困倦,洛信原却兴致正好,在殿里传了酒。

君臣俩对酌了几杯。

统共只有一壶酒,又是宫里自酿的,入口极醇和的美酒,每人喝三四杯,酒壶便见了底。

梅望舒原本就困倦,喝了几杯,昏昏欲睡,丢下满桌案的奏折,伏在软榻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窗外杏花纷落如雨,风景极美。陛下若是错过了这一季杏花,就要等到……唔,明年开春了……”

梅望舒说到最后,自己几乎睡过去,尾音含糊不清。

身边软榻一沉,温热的人体坐近过来。

“杏花有什么好看。”洛信原带着三分酒意道,“杏花哪里有雪卿好看。”

感觉到身侧温热的呼吸,梅望舒勉强抬起沉滞的眼皮,看了一眼。

洛信原带着几分酒意,高大身体靠坐在她身边。

也不吭声,只是眼里带着隐约的渴望之意,看看她,看看软榻。

梅望舒想起之前腊月在宫里留宿那两日,似乎也有过类似的场景,已经成年的帝王眼巴巴地想和她钻进一张罗汉床里,重温少年时夜温书的旧事。

当时被她客客气气地拒绝了。

那时候的他还是个顾忌大体的圣明天子,但凡是逾矩的事,只需委婉劝诫,他便罢了心思。

猛兽蛰伏,利爪收敛。

无论是朝堂事,后宫事,哪怕是身边近臣拒绝了他,他都忍耐着,退让着,硬生生忍出了心病来。

梅望舒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触动了一下。

她默不作声地让了让,让开一半的空软榻,示意对方睡上来。

眼看着年轻的君王微微怔了怔,乌眸里满是意外。

随即像是怕她反悔似的,立刻上了软榻,拉起衾被,隔着半臂距离,规规矩矩地躺在身侧。

将被角严严实实拉起,转过脸来,狭长内双的漂亮眸子光亮灼灼,眼角尽是笑意。

梅望舒没忍住,也莞尔一笑。

“睡吧,信原。”

带着微醺酒意的午觉,睡得极沉。

她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东西在碰触她的唇角。

但是睡意实在太浓重,醒不过来。只能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如风一样地轻,掠过她的唇角。

那动作极轻微,仿佛怕惊扰到她似的,极为珍惜地,一点一点,从唇角蹭过去,细微地厮磨着,不放过一点边角,逐渐摩挲到中间饱满的唇珠。

仿佛对这里极为感兴趣似的,柔软温热的触感停留在唇珠上,轻微地厮磨着。

一股陌生的、酥酥麻麻的感觉,冲破了沉睡的桎梏,她在半梦半醒间失了忍耐,轻轻地‘嗯’了声。

对方敏锐地察觉了。

动作立刻停了下来。

属于人体的热度远离了身侧,有人在不远处打量着她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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