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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后头是彻底昏了过去。
毒发,再加上被许之还打了一顿,她饶是铁打的也撑不住。
迷迷糊糊之间听得这帐子里头有人来来去去,一会儿说言参将跪在外头候着,一会儿说许之还在外头不肯走,一会儿说公主被人抓住了,一会儿又说公主放人走了。再一会儿又有人来,说废太子昔日婢女阮如玉抓着了,被李穆川丢弃在军营的一个笼子里头。
阮如玉被带到帐中,约莫是瞧见被好好安置在榻上的她,恼怒痛骂她是叛徒,痛斥她坏了杀许之还的计谋。一股脑的斥骂之间,将李穆川原想除去许之还、侵占临北城,进而同北游人合作攻向京城夺回皇位的计谋全都透露了出来。
后头阮如玉还用藏着的短匕要刺杀李皇,刺杀不得,转而扑向阿弥。
阿弥只感受到一阵风,裴修远将阮如玉踹出老远,她连阿弥的身都没近得,就跌出了军帐外头去,被一众士兵的长枪大刀围着指着,最后咬舌自尽。
阿弥觉得可惜,又觉得高兴,想往后不会有人再用鞭子抽她了。这般惋惜喜悦之中,没忍住胸腹的疼痛,剧烈咳出一大口血。
似乎李皇还来给她探脉,一捋她的衣袖,瞧见圆至和尚的佛珠在她手腕上缠了两圈,李皇久久没有动作。再探知她的脉乃是中了圆至交给他的毒,他至今还没有研制出解药。
李皇一时唏嘘,微微仰头长叹,眼角落下泪来。
“真是孽缘,孽缘。”
阿弥撑开一条眼缝看他,细细看他的眼角眉梢,试图在他脸上找到她爹的影子。
李皇问:“你可知道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阿弥强撑精神,尽力发出声音,“我……爹……”
“那你可知道弥是什么意思?”
“满到……溢出来,是多余。”
李皇哼笑一声,“陆汀说的果然是真的,李穆川是这样给你洗脑的?”
阿弥不出声。
她已经没法定义李穆川,她得知了一些真相,同她印象中的李穆川全然不一样,阿弥已经分不清哪一个李穆川才是真的李穆川。
她现在想来,他是在她替他挡了一剑后才拿正眼瞧她的。那剑直逼他心口,她从旁一扑,剑穿破她肩膀。对方只有一人,若是不将他杀死,她怕她和李穆川都会没命。
就这么忍着剧痛往前一步,将手中短匕插到来人胸口,狠狠一拉又一剜,将那人还在跳动的心挖出来。
那一年她才六岁,在被左骁卫追杀的路上,好几次被阮如玉嫌弃是个累赘丢下,但她最后总是化险为夷地追上。那一天后阮如玉觉得她有做死士的潜质,给她请来江湖上有名的杀手,教授她杀人技。
好在后来碰上了她师父。阮如玉将他师父毒哑了,陪他睡了一次。她师父脑子一根筋,觉得睡了人家,这就是阿弥的学费了。也好在他脑子一根筋,三观正,同南理城的人一起,没叫阿弥真走那杀人不眨眼的死士之路。
“我同你爹,关系不好。我想要这天下,他不想要这天下。”李皇在阿弥身旁坐下,像是想起很久远的事情,想了好长一会儿,才开口。
脱下了“朕”和“皇兄”这样的称呼,他像是一个同阿弥拉家常的老人,就是态度有些别扭。
“人人都说是我杀的父皇,是我杀的他,我就算身上长了一百张嘴,也没法说清楚。杀父皇的是你爹,你知道他为什么吗?”
李皇偏头,透过阿弥的脸想起李景泽,仿佛这会儿不是在同阿弥说话,是在同很久以前的李景泽说话。
“沙曼苏是我先遇见的,北游草原上头,她像是一只自由自在的蝴蝶,那么美,那么炫目。我说,你要是想给你的哥哥拿下北游王位,那就随我去李朝,做细作,甚至刺杀李朝皇帝,给你哥哥增加筹码。她信了,她真的来了李朝。”
“但她不知道我是在骗她。她母亲是天山族的圣女,她自然也是天山族的圣女,她的族人看着她,我带不走她,除非她心甘情愿自己从北游草原走出来。”
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以欺骗得来的人,在谎言被识破后,自然有无可弥补的横沟横亘在二人之间。更何况沙曼苏一门心思要给北游、给自己的哥哥建功,对李皇并没有别的心思。
李皇当时身边又好几个妃子,莺莺燕燕的花丛之中,她这只北游来的蝴蝶孤高自傲,怎可能做得来争宠斗艳的事情?
废太子李景泽同李皇对比起来,人温润,不似李皇一般野心外露,戾气逼人。他自太子妃逝世后好几年没再娶,见着沙曼苏之后,一心只有沙曼苏,爱她爱到不惜弑父。
“那日,他喝醉了,沙曼苏在院中跳舞,那样曼妙的身姿,我这一辈子都难忘记。他一喝醉,就同我说,父皇是绝不会允许他娶一个北游女子的,他必须要像个办法,保住沙曼苏。”
那原本是李景泽同李皇炫耀沙曼苏的酒席,席间不过他们三人,一开始还能假模假样和和气气地喝酒,到后头,李景泽身上的锋芒就藏不住了。
李皇可能也没想过,李景泽想到的保住沙曼苏的方法,竟然是弑君登帝位。
太庙一事后,李皇不得不开始防备,因为李景泽弑君弑父的黑锅,分明是要甩到他身上。
“他用我从圆至那儿得到的毒,涂在针上,收买了尚衣局的小内官,藏在父皇的寝衣里。”
“他节节败退,我带兵去找他,他跪在我面前,承认是他毒杀了父皇,说只要留沙曼苏腹中孩子一命,他愿血债血偿。”
阿弥咬牙,眼泪自红肿的双目之中缓落。
李皇道:“当夜里,沙曼苏就生下了孩子,一男一女。我让他给孩子取名字再走。他说,女孩子叫阿弥吧。我说,弥字不好,太满了,满招损谦得益,叫他换个别的。”
“但是他说,没什么不好的,弥是圆满,我有了她,儿女双全,这孩子填上了我这辈子的圆满。”
阿弥握紧拳头,忍不住汹涌的泪。
李皇叹道:“他抱了你,夺刀自刎。我原想着放他一条生路,贬他去做平民也好,他始终是我兄长。你同你弟弟我就抱到宫里来养,没多少人知道你娘的存在,自然也不会知道你们的存在。但你爹的性子,太过刚烈,也阴暗了些,受不得辱。”
阿弥吸吸鼻子,问李皇:“我娘是怎么死的?”
李皇垂眼,凝视她,眼里有慈悲,有无奈,“李穆川杀的。用你娘的软剑将她的头割下来,将她丢到我面前……趁着乱,他手下的人把你和你弟弟带走了。”
阿弥咬唇,呜咽一声,痛哭起来。
这同她之前听到的真相,无一丝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