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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对!”齐老费一拍脑门,“这些我还真不知道,要问清楚,只怕要进城一趟。”

他说着看向周敏,“要不,我让世云回来一趟?”

说是让齐世云回来,但他的眼神分明是要周敏跟他一起进城。但这件事周敏的确不想过多的干涉,便当做没看懂眼色,点头道,“也行,这种事情转述总容易出差错,跟世云哥见一面也好。”

……

大概这件事是真的很急,所以齐老费当天进城,晚上就带着齐世云回来了,然后直接找到齐家山这里来,弄得全家人看周敏的眼神都怪怪的。

“我知道老费叔是心急,但这大晚上的,就算商量完了,世云哥不也得明天才能回吗?”周敏抱怨道,“这事我爹娘原本不知道,让你这么大张旗鼓的一弄,回头要怎么解释?”

齐世云道,“敏敏见谅,我爹也是着急了。回头我去跟三叔三婶解释吧,正好快要到春社的时候了,就说县衙里要向你们定一批粮食,应该能说得过去。”

周敏这才点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世云哥你先说说吧。”

齐世云便将整个情况介绍了一遍。

这位新任的徐县尊,今年才不到三十岁,这个年纪能够考中进士,可以说是大有可为。所以对方才会如此踌躇满志,一来就想大刀阔斧的采取行动。追缴欠税这种政绩非常难得,若是能够成功,一个能吏的评价跑不掉,其诱惑力自然很大。

当然,徐县尊也没什么为民做主的意思,否则应该朝刑律方面下手,而不是追什么欠税。毕竟那些悬而未决的官司,大部分都很棘手。至于什么抓盗匪之类,那更是危险重重,怎及得上拿治下百姓开刀?

“既然是新进士,应该不怎么了解官场中事才对,他是怎么想到追缴欠税的?”周敏想了想,问。

齐世云无奈,“徐县尊到任时带着一个师爷,这主意就是他出的。”

“县衙也好,那些大户也罢,我想没人会想看到此事真的成了吧?若是上下一心,徐县尊就算有再大的心估计也没用,这又是怎么回事?”周敏问。

考进士出来有资格做官的人之中,真正知道该如何治理地方的,只有寥寥数人而已。所以要治理地方,离不开县衙的一整套班子。毕竟县令三年一换,但这些属吏却基本上不但是终身制而且是世袭制。他们自己之间,跟县里大户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对当地事务的了解和掌控,都是空降的县令所远不能比的。震慑不住下面的人,被架空成了光头县令的先例又不是没有,高顺县这些人就那么听话?

之前齐老费说这件事周敏或许会有办法,齐世云虽然跟着他回来了,但心里是不以为然的。一个小姑娘而已,就算有些能耐,又怎么可能明白这官场中事?

但听到周敏这个问题,他心下诧异的同时,也不免信了几分,因此也没有隐瞒,直接道,“敏敏你说得不错,但这种事,总归要有人承受明公的怒火。”

周敏恍然,那个被推出来承担怒火的倒霉鬼,就是齐世云这个在县衙里没多少根基的人了。县衙的位置都是有数的,他靠着上一任的陈县尊才能站住了这个位置,但现在靠山走了,就有人想利用徐县尊,再把他给弄下去。

所以这件事,着急的不是县衙上下,而是齐世云。

“我明白了。”周敏低头想了想,问,“那世云哥想要个什么结局呢?是直接让这位徐县尊离任,还是只要他安分些就好?”

齐世云闻言吓了一跳,心道周敏胆子也真是够大的,他连让徐县尊安分些的办法都没有,她却已经直接想把人给撬掉了。

别说,齐世云还真的有些动心,但是转念想想,且不说能不能成功,就算成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再来一位新县令,未必就会比徐县尊更好。而他还得重新上下打点,去摸清对方的底细,费时费力。

所以最后,他还是克制住了诱惑,道,“能让明公……安分些就好。”

“那就好,”周敏说,“你要是真的选让他离任,我也办不到,只好让你另请高明了。”

齐世云苦笑,“敏敏,十万火急的事,你就别开玩笑了。有什么办法,只管说出来就是。事情若是成了,我有了好处,也绝不会亏待你。”

“这就不必了。老费叔开了这个口,我又一直承蒙他照顾,所以不得不略尽绵薄之力。我只负责出主意,成与不成,都与我不相干。”周敏道,“既然是那位刘师爷出的馊主意,只要把他解决掉就行了。”

“这我也知道,但听说刘师爷是徐县尊家中为他礼聘,似乎还有些拐着弯儿的亲戚关系,只怕不好动。”齐世云道。

还有句话他没说,刘师爷是徐县尊的人,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高顺县,刘师爷才是他要倚重的臂助,根本不可能听信陌生的可能不怀好意的僚属的话,反倒将刘师爷撇到一边去。

毕竟一位进士或许不会做官,但一定被告诫过,下头的属吏十分奸猾,要小心应对。

周敏道,“徐县尊不知道追缴欠税的后果,刘师爷未必不知道。他与人做师爷,不替东主考虑,却出这等馊主意,为的应该是各方请托的那些好处。如果徐县尊知道这一点,想来也不会再信任他。这个时候,若能抓住时机,取而代之也并非不可能。”

“徐县尊既然那么年轻就中了进士,即便没能授馆,对仕途也一定很有野心。他想要的,无非是官声和政绩。选择追缴欠税,也只是觉得这里头有天大好处。只要有人让他明白这件事不好办,一个不慎就会出人命,他爱惜自己的名声,或许就会回转心思了。若还有人能带给他更大的政绩,想必他也就顾不上这欠税的事了。”

“妙啊!”齐世云闻言,不由轻轻一拍掌,“我怎么就没想到?”

他能在县衙混得风生水起,可以说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实际上他并不需要有人给他出具体的主意,只是需要一个思路,一个方向而已。而周敏这番话,给他的就是这个。

他现在的问题有两个:一是同僚们的不友善,甚至已经在算计他这个位置,二才是徐县尊给的压力。

而周敏给出的解决办法是,让他设法成为徐县尊的心腹。这样一来,两个问题便都迎刃而解,而且他还能够从中得到莫大的好处,在县衙的地位更加稳固,甚至更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他原本就是因为会办事才被陈县尊看重,现在如果能在徐县尊这里更进一步,将来就算这位走了,再来新人,想动摇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周敏道,“世云哥不过身在局中一叶障目,只想着怎么应付徐县尊,将他放在了对立面而已。只要转过这个念头,其实我这办法也没什么称奇之处。”

“是没有称奇之处,但却需要足够的能力才能办。”齐世云叹气,“敲掉刘师爷的饭碗,我已经有腹案了。但这献计献策取而代之,却不是那么容易的。政绩官声,人人都想要,但要做到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没有足够的好处,徐县尊怎么可能被打动?打动不了他,那就万事皆休。

所以齐世云说完之后,立刻摆出诚恳的表情,看向周敏,“一事不烦二主,敏敏既然出了这个主意,那就还是烦劳你,再给设个法子。”

“官员政绩,无非赋税、治安、诉讼、教化、流民等几项。”周敏道,“既然不让徐县尊管赋税,那就只能考虑其他几项。”

齐世云想了想,道,“这两年风调雨顺,没什么需要安置的流民,至于接下来有没有,就只能看老天爷了,不可作为常例。高顺县不在要冲,也没什么盗匪,治安之事循例便可。至于教化,一向是学官负责,明公要插手倒也不是不行。但高顺县不是人杰地灵之地,既没有大儒讲学也没有知名书院,一年也不见得能出一个秀才,要在这上头有所进益太难。剩下的诉讼之事,多半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难以避免。”

“诉讼虽然无法避免,却能设法规避。”周敏道。

“这是什么意思?”

“据我所知,为了尽可能的减少诉讼,所以许多事衙门是不会受理的,都是发还里长村正和乡老断决。”周敏说。

齐世云点头,“的确如此。但大多数仍旧无法决断,或者决断之后乡民不服,仍旧继续上告,使得诉讼数目居高不下。有时每日早中晚三堂,仍旧无法尽数审结。”

“所以一些不重要的民事争讼,不妨交给下头各房的人负责调停。既然是调停,不递状纸不过堂,自然也就不需要记录在案了。如此县尊只需要审结那些重要案件,即可省时省力,又能减少诉讼。多出来的时间,不妨请县尊多多召集本县读书人谈诗论文。若能得县尊这位进士亲自督促指导,想来县里的读书人必然进步神速,教化之上或许能有所成效。”

“下发各房……”齐世云沉吟片刻,眼睛一亮,“的确是个好办法。”如此一来,就相当于是让各房分润了权力和好处,自然能够堵住他们的嘴。虽说这些人还在算计齐世云,但官场之中就是如此,好处你不能自己一个人得。这对齐世云巩固地位也是有好处的。

周敏又道,“如果徐县尊怕被分去权力,也可从各房抽调人手专门负责此事,由县尊信任之人总领。”

当然,这信任之人除了齐世云不会有别人了。这样的好处在于,齐世云可以在县衙里培养自己的亲信,有限度的把好处分润下去,不让那些算计他的人占半分便宜。

这份算计之巧妙,让齐世云都忍不住吃惊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却是越想越为之叹服。只这么一个小动作,徐县尊可以拉拢一批人,他也能得好处,同时还让那些算计的人平白吃个大亏。经此一事之后,县衙的局面就要大变了。

见齐世云还在琢磨,周敏便道,“时候不早了,我出来那么长时间,也该回去了。”

“也好。”齐世云回过神来,忙道,“等事情成了,我请敏敏吃席。”

“吃席就不必了,买粮食的事别忘了就成。”周敏道。

等周敏走了,齐世云又想了一回,将事情在心里盘算好了,才招呼齐老费回去。路上齐老费忽然提起齐老三架梁那天说的话来,齐世云不由惊诧,“三叔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一出?”

“嘿,我看老三也是清楚敏敏是个人物,知道留不住,索性就大方些。”齐老费说着,压低了声音道,“小云啊,你也还没成亲,要不要……爹替你去提一提?”

齐世云吓了一跳,“爹你胡说八道什么?这种事可是不能浑说的!”

齐老费不高兴的皱眉道,“怎么就是胡说?你到现在都不成亲,说是要娶一门对你将来有利的婚事。敏敏这么聪明,外头的事也帮得上忙,难道还不好?”

“好是好,只怕我消受不起。”齐世云摇头,“她就是太聪明了,这般当个朋友相交还好,娶回家来只怕根本拿不住,也不知什么人才能消受得了她!”

顿了顿,又道,“爹你别瞎出这些主意,若这回的事情定下来,我的婚事多半也就有谱了。”

“还是那个刘班头的女儿?这事你提了有两年了,究竟能不能成?”齐老费的注意力立刻被转开了。

齐世云道,“刘班头在县城里人脉更广,衙门里也吃得开,这件事有他支持更容易,借着这个机会,这门亲事八成能定下,您就等着喝媳妇茶吧!”

第二天一大早,齐老费父子两个就过来,拉走了满满一车的东西,也彻底打消了齐老三的疑惑。

这一车东西价钱给得很高,齐世云也没有隐瞒,直说道,“春社这种大事,明公肯定会派人去城中商户家里化缘,一二百两银子肯定能弄到。我这也是借花献佛,你们不拿也有别人拿。”

既然如此,那就不拿白不拿。

齐世云这件事要处理好,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说不准还要拖个一两个月,所以他走了之后,周敏也没有多想,继续忙自家的事。

树苗种下去之后,周敏便打算将小楼后面那个天坑给挖出来,弄个鱼塘,养点儿荷花菱角什么的,再放些鱼苗进去,又好看又实惠。当然最重要的是,可以给旁边的灵泉做掩护。

鱼塘里都是水,就算到时候从这里取水被人看到了,也不会引来注意。好好布置一番,弄个障眼法,这灵泉就更安全了。

所以不管是知道实情的石头还是不知道实情的齐老三,对此都十分赞同,只有安氏一如既往的觉得周敏这样兴师动众不太合适,但其他人都答应了,她的意见也没人在意。所以很快,鱼塘就开挖了。

这回他们没有请人,一来一个小小鱼塘,又不复杂,工程量也不大,二来现在春耕时节,大家都在忙活地里的事,让人来做这个也有点儿不大合适。

齐老三和石头做主力,安氏和周敏辅助,三天时间,就挖出了将近三米的深度。泥土一部分垫在了鱼塘周围,剩下的都倒进了果园里。

让周敏惊讶的是,居然没挖出水来。她一直觉得这附近是有地下水的,否则泉水哪里来的?而且,之前正房那边也的确是打出了一口井,深度只有一米多。

挖不出水,这鱼塘弄起来就比较麻烦了。就算挑水过来将之灌满,死水也没办法养活物。

不过齐老三和石头都没说话,打算继续挖。

这几年来,周敏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是为家里考虑,真正为了自己开口的,第一件是建小楼,第二件就是挖这个鱼塘。但齐老三不知道,石头却是知道的,小楼也好鱼塘也好,多半都不是为了周敏自己,而是为了灵泉。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是必须要做的。反正没别的事情忙,往下挖也就是多费点儿功夫的事。

好在第四天早上,两人才挖了没半个时辰,地下就出水了。而且还不是通常挖出水那种渗出来,而是直接从挖破的地方喷出来,将齐老三和石头两个浇了一身。

那还不是干净的水,而是裹挟着泥土,显得又黄又浊。两人面面相觑片刻,才提起工具,顺着之前留下的“台阶”往上跑。

等两人爬上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坑底完全被淹没了,水平面还在迅速上涨。

直到下半晌,水面涨到距离地面还有三十厘米左右的距离,才平静了下来。而且原本浑浊的水也清了许多,想必再沉淀几天,应该就能够恢复清澈了。

齐老费听说了消息,匆忙带着两个人过来,见鱼塘已经全部挖好,便埋怨周敏,“这种事就该早些说一声才是,你上回不是说要两个长工?人我给你带来了。大山和大树,果园里的事他们都熟,别的事也能帮得上忙。回头再去我那里分两箱蜂子回来,也就能自己酿蜜了。”又说,“你这池子里是要养鱼还是要养花?回头我让世云问问,给你弄点儿藕节和鱼苗养上。”

“那就多谢老费叔了。”周敏擦了手,打量了一下他带来的两个人,“我这里用不着那么多人,留一个也就够了。”

既然是帮忙的“酬劳”,而且自家也的确是需要人,周敏也就没有客气。但之前说好了是一个,她觉得自家也没那么多活计要忙,留下一个就够了。

齐老费道,“这些事忙起来费神,两人还能搭把手不是?再说了,你那么多的地,到时候总要人侍弄。将来万一要是有了车,还得有人跟着出门。哪一样不要人?”

周敏琢磨了一下,的确是这个道理,只好点头把人留了下来。齐老费便将契书取出来给她,周敏一看,发现已经是变更过的文书,估计齐老费这两点都在忙这事了,真是半点都没让她费神。

人既然留下了,周敏也就打定主意,之后就算事情成了,齐世云要给什么好处,也不能再收。

不过等送走了齐老费,转头看到一家人都满脸疑惑不解的盯着自己,周敏又开始头疼。对了,还得给他们解释清楚齐老费为什么要给自己送两个人过来。

她吸了一口气,努力振奋起精神道,“人都是认识的,也就不用介绍了。大山哥,大树哥,客套话也就不说了,你们在我这儿,只要用心干活儿,我们吃什么用什么,你们也一样。如果偷奸耍滑或者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就直接把人退回去给老费叔。”

见两人满脸紧张的点头,她才对安氏道,“娘,你安排一下他们两个的住处。”

幸好建房子的时候,除了正房还造了厢房,原本是预备作为客房,还有存放一些比较重要的东西,腾一间出来给他们做宿舍不费工夫。

安氏不由看了齐老三一眼,见他面色严肃,但还是点了头,这才领着两人去了。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齐老三这才问。

周敏本来想找个理由,但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实话说了,“其实上回世云哥过来,是有一件难事请我帮忙出主意,老费叔说,我要是肯帮忙,就给我两个人。咱们家的果园需要懂这些的人侍弄,地里的事咱们几个人忙不过来,总请人也不是那么回事,我就答应了。”

如果安氏在这里,一定会问帮的是什么忙,但是齐老三和石头却都没有开这个口。

齐老三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也转身走了。

周敏松了一口气,但心里又有点儿堵。她无法形容这种心情,既不是怪别人,也不是怪自己,好像也没哪里不满意,但就是莫名的憋闷。

好在石头很快走到她身边,低声叫道,“敏敏。”

周敏转过头去看他,石头却盯着前面的鱼塘,“我知道敏敏你做的事,都是为了咱们家。爹和娘也是知道的。你要是不想说,没人会逼你。”

“也不是不想说……”周敏想了想,道,“其实就是衙门里换了一位县太爷,突然说要追缴什么欠税,还把差事派给了世云哥,这事弄不好他可能连这个饭碗都要丢掉。按理说这种事跟咱们没多大关系,但老费叔和世云哥帮过咱们不少忙,再说,衙门里有个说得上话的人,总不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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