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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玥看向韩正齐,亮晶晶的眸子反射着从窗外射入的日晖:“大舅舅,这话应该由我们定国公府来问丞相府。母亲上次回了趟丞相府,就出现了异常,难道大舅舅不清楚吗?”

一说这事,众人想起上次韩珍在丞相府暴跳如雷指责桑玥和韩天宇用针扎她的情景,当时,韩珍的确就开始不太正常了。

韩天宇脆生生道:“姑姑在丞相府那几天就精神恍惚得很,常一个人发呆呢。后来更是当着祖母的面说我用针扎她,大舅母,当时你也在场,你不记得了?”

孙氏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

一直沉默的萧氏开口了,她先是起身给滕氏行了个礼,面色和善,语气恭敬:“确有此事,我事后还特地问了婆母,说要不要将长姐的异状禀报给公公,婆母思虑再三,觉得公公忙于朝政、无暇分心,便下帖子请了太医院的胡太医过去。”

滕氏感激地看了萧氏一眼。

桑玥陡然转身,眸光清清冷冷,一步一步走向孙氏:“我可听说在丞相府的那几日,母亲一直与大舅母形影不离,大舅母你到底对我母亲做了什么居然把她逼疯了?”

孙氏被桑玥幽冥般的眼神吓到了,连头发丝都快竖起来,她忙向韩正齐靠了靠,手止不住地抖。

“玥儿,你不要太过分了!”韩正齐声线里有着不容忽视的怒气,“你大舅母有什么理由逼疯你母亲?”

“什么理由,那得问大舅母了。但母亲是在丞相府开始出现疯症的,这个大舅舅总不会否认吧?”想要借机找定国公府的茬儿,绝无可能!

韩正齐此刻终于发现这个小丫头激怒人的本事不一般!顺带着也开始怀疑韩珍的疯病并非偶然,他一定要彻查此事!如果让他查出韩珍是被桑玥一手逼疯的,他一定会杀了桑玥!

萧氏柔声劝慰道:“大哥,你别动怒,玥儿是心疼母亲呢!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探望长姐,我们快去吧!”

这件事急不得!韩正齐按耐住心底的怒火,瞪了孙氏一眼,今天拜她所赐,丢脸丢到家了。

韩正齐和孙氏走后,众人也散了。

花园里,萧氏的脚步慢了一拍,刚好与快步的桑玥碰上。萧氏对韩天宇和颜悦色道:“天宇,去帮我摘几朵花过来。”

韩天宇点点头,他明白母亲和玥姐姐定是有话要说。

阳光洒在姹紫嫣红的花束上,反射出亮丽的暖芒。桑玥穿着银纹绣百蝶度花裙,腰上的金纱随风而舞,倒真惹来几只蝴蝶萦绕。萧氏新奇地笑了:“玥儿真真是个妙人,难怪韩珍和孙氏都接连败在你手里。”

桑玥俯身闻了闻一多洁白的茉莉,笑得淡雅,竟是香比茉莉多一分:“这次多亏了二舅母,我反而觉得二舅母才是不可多得的明白人。”

孙氏怎么都不会想到,那钱大夫的妻子是萧氏的远房表亲。

“是么?或许你只是顺手卖个人情给我。表面上看是我帮了你,实际上我帮不帮,你都有办法让钱大夫改口。”

“二舅母有一个七巧玲珑心,难怪能生出那么优秀的儿女。”她派人跟踪了桑柔和孙氏的,得知她们见过了钱大夫,便立即将钱大夫的背景查了个通透,发现他的妻子与萧氏沾亲带故,于是联络了萧氏。实际上,联络萧氏之前,她已经软硬兼施令钱大夫改口了。

萧氏的眸光一暗:“我不是帮你,我只是见不得仇人好过!经历今日一事,孙氏与韩珍疯病有关的说法定会传入婆母和公公的耳朵里,我倒要看看她这次怎么脱身!”

桑玥云淡风轻道:“现今我们只是抛了个引子,韩珍回了丞相府,才是真正将孙氏拉下水的时机。”

萧氏愕然:“韩珍回丞相府?她都病成这样了,还怎么回丞相府?况且,从未听说过嫁出去的女儿还回娘家养病的!”

桑玥掐了一朵茉莉,放在指间转了转,幽幽冉冉道:“就算不是今天,也不会太远,且等着吧。”

开玩笑,她是白让王妈妈苟延残喘的吗?

长乐轩。

大夫人面容憔悴地坐在床头,两眼空洞无神,肤色蜡黄,秀发散披着,大概自己抓过,显得有些凌乱。

韩正齐自幼与这个长姐关系不错,长姐平日最注重形象,自打他记事起,就从未见过长姐素面朝天的模样,更别提此时狼狈得像个山野村妇,当真是匪夷所思。

孙氏战战兢兢地立在床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长姐。”韩正齐试探着唤了一声,见大夫人没反应,提高了几分音量,“长姐,我是正奇。”

大夫人依旧没反应,仿佛压根儿听不见。

韩正齐探出手拍了拍大夫人的肩膀,大夫人像被针扎了似的从床上跳了下来,开始鬼哭狼嚎:“别过来!别扎我!走开!你们都走开!”

韩正齐面色一凛,不顾大夫人的反对擒住她,将她的袖子捋到肩膀处,仔细检查了双臂,并未发现针孔或淤青,又给孙氏使了个眼色,孙氏会意,行至大夫人身后,撂起她的衣衫,只见脊背光洁,没有创口。

孙氏摇头,韩正齐吁了口气,还以为有人趁机虐待韩珍了。

“啊——你们放开我!你们都是混蛋!你们放开我——唔——”整个过程,大夫人都在死命挣扎,趁着韩正齐吁气分神之际,她一口咬上了他的手臂。

韩正齐吃痛,眉头一皱,本能地想震开大夫人,但很快想到这是一个疯子应有的举动,于是就那么让她咬着。

大夫人尝到了一股咸味儿,忽然俯身吐了。

孙氏厌恶地跳开,又拉了韩正齐一把,生怕那些秽物脏了他们的衣服。

听到动静的白兰急忙拿了痰盂过来,将地上的污秽清理干净,又打了水给大夫人擦洗,她的这些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好似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白兰轻抚着大夫人的背,哄道:“大夫人,没事的,现在是白天,有太阳,不怕。”

韩正齐狐疑地看了白兰一眼,道:“大夫人很怕晚上?”

大夫人紧紧拽住白兰,将头靠在她的肩窝,哀求道:“你别走,我怕!”

瞧着大夫人依恋白兰的样子,韩正齐遣散了疑惑。

白兰扶着大夫人在床上坐好,拉过丝绒被给她盖上,又端了一小蝶桂花糕,温柔道:“大夫人,先吃一片桂花糕,很甜很好吃。”

大夫人咧唇一笑,抢过桂花糕狼吞虎咽了起来。

白兰这才腾出手对韩正齐和孙氏行了个礼,道:“实不相瞒,最近府里闹鬼闹得厉害,好几个下人都瞧见了,大夫人有一回半夜去如厕见了鬼,第二日就神智不清。”

“那夜是谁在当值?”

“回韩大人的话,是画心,这个是有记录的,在王妈妈房里可以查到。不过……”讲到这里,白兰露出为难的表情。

孙氏催了句:“不过什么?你这丫鬟别支支吾吾的!”

白兰福了福身子,道:“不过王妈妈被大夫人杖责了,如今丢在柴房,情况不太乐观。至于杖责王妈妈的原因,奴婢不清楚。”

王妈妈是大夫人的乳娘,或许她知道些内幕,这是韩正齐此时的想法。因为,他实在想不通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疯就疯了!

韩正齐赶去柴房的时候,王妈妈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韩正齐眉头紧蹙,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的人:“王妈妈,我长姐究竟是怎么疯掉的?府里闹鬼又是怎么回事?”

是二小姐啊!二小姐装神弄鬼吓了大夫人!白兰是内奸!她每天都唆使人拿锥子扎大夫人!你们快把大夫人带走吧!不要将她留在定国公府!有二小姐的地方就是大夫人的地狱啊!

“她嘴巴一动一动是在说什么?你听得到吗?”韩正齐面露几分焦急,问向孙氏。

孙氏用帕子捂着口鼻,王妈妈身上的血腥味儿、尿骚味儿、屎臭味儿混合着柴房里的霉味儿,熏得她几乎要吐了,哪里还注意王妈妈蠕动的唇形是想说什么?

孙氏轻咳一声,压住恶心感,讪讪道:“相公,我听不清,你让她大点儿声。”

王妈妈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拼尽全力吼了一句:“带大夫人……走——”尔后,喷出一口浓血,断了气。

孙氏今日所受的惊吓真不是一般的多,她环顾四周,生生从一个半是明朗半是阴暗的柴房看出了阴森之感。她扯了扯韩正齐的袖子,颤声道:“相公,这里……好像有点邪门儿,我看我们还是建议腾老夫人请个和尚或者道士前来做做法事吧。”

韩正齐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王妈妈,若他没听错的话,王妈妈临死前是交待他将韩珍带走。可为什么?

韩正齐再次路过大夫人的卧房时,大夫人正拿着鸡毛掸子不停地抽打白兰,地上有一碗泼了的血燕粥。白兰疼得不敢躲,直呼救命。

“你们都给我滚!你是鬼!你不是宸枫!你是鬼!你不是宸枫!我打你!我打死你……”

韩正齐并未太在意一个疯子的话,他叹了口气,心中郁结,离开了长乐轩。

桑玥告别萧氏后,转身回棠梨院,谁知半路杀出个不速之客,截了她的去路。

左边是几颗榕树,右边是一座假山,曲径深幽处可见一座简易的凉亭,只需绕过亭子,往东行进二里便到达棠梨院。如今这个位置,却有些僻静了。

桑玥屈膝行了一礼,笑容浅浅道:“轶表哥找我有事吗?”

韩天轶一张俊秀的脸暗沉如墨,像在看一个十恶不赦之人,眼神中极尽鄙夷和憎恨:“你究竟是人是妖?”

桑玥突然想起西红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不由笑出了声:“轶表哥可真会开玩笑。小时候你问大姐是人是仙,如今来问我是人是妖,莫不是所有人在轶表哥眼中都不食人间烟火?”

韩天轶眼含凶光道:“就凭你也敢跟柔儿比?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的人?”

桑玥像听了个幽默的笑话般,笑得快要合不拢嘴,那双幽静深邃的眸却越笑越冷:“韩天轶,你说我阴险狡诈、卑鄙无耻?在林子里打算一箭射死我的人是谁?在靖王府给汗血宝马下药、想让我命丧蹄下的人是谁?打掉二舅母的胎、准备嫁祸给我的人是谁?买通杀手和龟奴、打算毁去我名节的人又是谁?”

桑玥一直在笑,可那分明是一种嘲讽意味十足的鄙夷的笑!韩天轶和孙氏的恶事被一件件“如数家珍”般倒了出来,他的脸挂不住了:“你……你休要胡说!”

“怎么?轶表哥敢做不敢当啊?”桑玥不屑嗤道,“输了就来逞口舌之快,轶表哥还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

“你……”

“我什么?我来猜猜轶表哥的心思,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轶表哥之所以视我为眼中钉全都因为想要讨好我大姐。其实这本没有错……”桑玥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柔和了几分,“如果轶表哥做我的大姐夫也挺好,定国公府与丞相府亲上加亲美事一桩啊。”

韩天轶没想到桑玥变脸和转换话题都这么快,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但最后一句话像片柳絮飞进了他的心,令他的语气也不若先前那般生硬了:“咳咳,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

桑柔就是韩天轶的死穴!桑玥垂眸掩住心底的嘲讽,淡淡一笑:“轶表哥,我敢说整个定国公府除了我以外,没有人支持你做我的大姐夫,你信不信?”

韩天轶闻言就是一怔,桑玥分析得没错,像桑柔这样美貌与身份并重的女子,便是入宫为妃为后也够了,哪里会嫁给他这个根本无功名傍身的人?除了桑玥,对,就是除了桑玥!因为桑玥不喜欢桑柔,所以不希望桑柔嫁给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如此,他这种世家子弟倒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桑玥观察到了韩天轶眉宇间流转着的犹豫,知道他有些松动了,于是叹了口气:“我也不怕得罪轶表哥,我就是不想看着大姐嫁入皇室!她从小压着我,若再飞上枝头凤凰,我的下半辈子还过不过了?”

韩天轶大惊:“嫁入皇室?慕容世子不是要北上、这亲事会告吹的吗?”

桑玥状似忧虑地背过身子,边走边说:“皇室子弟多的去了,难道只摄政王一家?如今未议亲的王爷可不少,远的不说,这京城有秦王殿下、靖王殿下和燕王殿下可都尚未婚娶呢。好在皇上年幼,暂时不会纳妃,不过也说不准,皇宫空得不行,保不准太后心血来潮就从世家里挑几个千金宫伴驾,这一伴,可不就是一辈子?”

韩天轶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此刻已完全被桑玥的话所吸引,一瞬不瞬地盯着桑玥,希望她继续说下去。

桑玥笑了笑:“轶表哥应该清楚,大姐的婚事不是由她自己决定的。”所以,你讨好桑柔有什么用?

“可是父亲、外祖父貌似都不太乐意促成你和大姐的婚事。”所以你得另辟它法。

“当然,我一直相信人定胜天,轶表哥就用诚心去感化上天吧。”说着,桑玥行了个礼,越过韩天轶朝前方走去。

韩天轶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将桑柔娶回家,哪里还记得对桑玥的仇恨?退一万步讲,他与桑玥本身没有仇恨,皆因讨好桑柔而起。如果讨好桑柔并不能令自己娶到桑柔,那么讨好她还有什么意义呢?他几步追上桑玥,脸上换了一个求知问解的讪笑:“玥表妹,你有办法的,是不是?”

“轶表哥,你太看得起我了。”

“玥表妹,只要你将办法告诉我,我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帮助任何人对付你!”只是不帮助而已,别人要对付你,我也不会横加阻拦。

桑玥哪里会不知道韩天轶的想法?不过韩天轶都敢与虎谋皮,她还吝啬一条小小的计策吗?她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小声道:“先说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法未必奏效。轶表哥觉得可行再去做,若是觉得荒唐,且当句笑话听听就好。”

韩天轶两眼放光,迫不及待道:“玥表妹,请说!”

桑玥小声道出计策,韩天轶难以置信:“这……这也太……”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淡雅似莲,悠然道:“言尽于此,选择权在轶表哥手中,告辞!”

……

晚霞映天、暖风渐凉。

一处简易的八角凉亭内,一人一琴,美妙的乐章自指尖流泻而出,似冷月倾辉,似寒霜降临,似春雷滚滚,似大浪淘沙。琴音低沉时如鸣环佩,清脆优雅;高亢时若蛟龙出世、霸气横秋。

突然,一道悠扬的箫声跟上了伏羲琴的节奏,顿时冷月迎来繁星璀璨、寒霜落入瑞雪纷飞、春雷傍上闪电阵阵、大浪托起一轮旭日东升!

这是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

一曲作罢,霞云亦为之陶醉了,云卷云舒,懒懒散散地漂浮与天边。

“既然来了,那便坐吧。”桑玥背对着那箫声的出处,轻而易举地判断出来者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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