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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一战,不但壮大了武将势力,也给赵祯带来巨大的威望,三年之后,王宁安借着交子案,掀翻了两位相公,将旧党几乎全数赶出两府。
这一切都源于幽州的胜利。
试想,如果没有拿回幽州,没有光复故土的功劳,你王宁安凭什么和政事堂的诸位相公平起平坐掰手腕。
凭什么赵祯想杀人就能杀人,凭什么罢黜数位重臣,凭什么设立审计司,整顿吏治……同样都是至高无上的皇帝,赵匡胤和赵二能一样吗?同样是参知政事,王安石和王珪能平起平坐吗?
没有做事,没有威望,谁会服气你!
赵祯清楚,王宁安也清楚,只有对外不断胜利,威望提升,才能顺利推动变法。
开疆拓土和变法革新,这是一而二,二而一,根本分不开的东西。
骑在战马上,望着莽苍苍的原野,赵祯就忍不住叹道:“江山辽阔,山河壮丽。真是一块宝地啊!”
王宁安笑道:“的确如此,臣以为要推方田均税法,不妨从煕州做起?”
“哦?景平,眼下董毡势力犹在,蕃汉混杂之地,推动方田均税,只怕不妥当吧?”
“陛下,正因为这是蕃汉混杂,朝中才不会有反对……洮水以西,多牧场,少农田,以臣在幽州的经验,只要把牧场分给所有的百姓,陛下就能得到十万雄兵,几十万战马!而且在西北发展毛纺,直接从河湟之地收购羊毛,最是方便……而且,假以时日,打通丝绸之路,我们就能贩卖丝绸和毛纺去西域,收益倍增!”
王宁安又给赵祯算起了生意经,不怪他掉到钱眼里,打下一块土地,如果没有经济价值,或者说,收入远远小于支出,变成亏本的生意,很有可能就被抛弃了。
哪怕也汉唐之强,在国力衰微的时候,也放弃过许多的地盘,不是不想要,而是维持不下去。
相比如何开疆拓土,王宁安更关心如何经营一块全新的土地,让产出足够维持驻军,只有如此,才能长久掌控。
河湟之地,地势太高,降水稀少,耕种困难,农民无法立足,因此才会出现蕃汉反复拉锯的情况。
王宁安开出的药方是发展养殖业和毛纺业。
他在幽州已经试验过了。
以河湟之地估算,30万顶帐篷,也就是30万个家庭,每家平均100只羊,就是3000万只,哪怕按照总数1000万只计算,每年也能产出200万匹呢绒。
按照当下的市价,至少值1000万贯,再按照十分之一收税,就是100万贯,全部用来养兵,足够养一万名职业军人,如果配合民兵,朝廷再调拨一些人马,足够维持整个青唐地区的安全。毕竟青唐掌控在手,西北的安全就有了保证,多花一点钱,朝廷还是愿意的。
而且还没有计算丝绸之路的收益,如果打通之后,光是过路费,就能拿到好大一笔钱,足够养兵了。
“景平,你就是我大宋的金算盘!”
赵祯大笑着赞道,确实,开疆拓土,劳民伤财,这是文官反对开疆的最大理由,倘若开疆不但不会赔钱,还有赚头儿,谁又敢反对呢?
赵祯满怀着喜悦,踏着冰面,渡过洮水,面前就是煕州。
站在高处,远眺过去,赵祯突然觉得眼睛被刺痛了,
原本四四方方,规规矩矩的城池,西北两面,仿佛被人用暴力抹除,如果说整个城池,就像是一张大脸,而此时,有一半硬生生被砍下去,残酷无情,狰狞可怖!
这就是战争的可怕!
亲眼目睹之后,一路上美好的想法全都抛到了一边。
想那些东西实在是太远了,真正值得关心的是为了胜利,付出代价的每一个人……国舅曹佾,身上有七处刀伤,幸运的是都不严重,可即便如此,他也需要拄着拐杖,来见自己的姐夫。
“景休,你没事吧?”赵祯惊问道。
“没事!”曹佾还是很乐天,他抬起胳膊,想要给赵祯看看,哪知道抬到了一半,就僵住了,鼻头冒出了汗水,油光发亮。
“陛下,这也怪事了,打仗的时候,都感觉不到疼痛,我提着宝剑,追出来好几十里,马都跑不过我……这歇下来,反而哪都疼,连走都走不动,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撑下来的!”曹佾挠了挠头。
王宁安十分理解曹佾,他记得忠爷爷说过,年轻的时候,在疆场征战,出生入死,杀人就跟喝凉水一样。
年纪大了,离开疆场久了,他连杀鸡的时候,都会犹豫一阵子……战场,的确是一个让人血脉喷张,超越极限的试炼场!
恭喜你曹国舅,你成功了,获得“真正男子汉”勋章一枚!
赵祯看着他,不足摇头,“真是想不到,景休居然敢提剑杀人,太阳都从西边出来了。”
曹佾很无奈,这么多年,他的纨绔之名,是天下皆知。
除了做生意有点天赋之外,别的一无是处。
“不得不如此,总不能让自家的小子看不起吧!”曹佾苦着脸道,可是怎么听,语气当中都带着傲娇!
“是曹评吧?他呢,朕要见他!”
曹佾摇了摇头,“他还在战斗,具体干什么,要问王相公了。”
王宁安急忙说道:“陛下,臣在开战之前,给山字营下令,他们需要迂回到董毡的后方,重新夺回当川堡和定羌城,形成关门打狗之势,把董毡彻底留在洮水之西!”
“神马?”
曹佾的声音都变了,他不顾身上的伤痛,一把揪住王宁安的衣领。
“姓王的,你跟我何仇何恨?要派我家小子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万一他有个差池,我们父子就见不到了……”说着,曹佾哭了,说真的,他能撑下来,就是憋着一股劲儿,想要下次见到儿子的时候,拍着胸膛告诉他,你爹不是废物!
骤然听说儿子去袭击定羌城,曹佾脑袋都乱了,山高路远,又下了大雪,再遇上青唐的人马,说不定……说不定……曹佾拼命甩头,却甩不走恐惧的念头儿……
“国舅爷,令郎是一条汉子,我敬重他,正因为敬重,所以我不能阻拦……作为兄弟,我对不住了!”
王宁安同样拍了拍曹佾的肩头。
曹国舅迟愣一下,突然扬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没错,儿子是英雄,不该为了英雄落泪,不该,不该啊!”
嘴上说着不该,曹佾却哭得稀里哗啦。
很快,他就有伴儿了,赵祯和王宁安,全都忍着悲痛,泪水在眼圈乱转。
惨,太惨了!
一半煕州几乎被夷为平地,扫去积雪,每一块石头,每一块砖,全都有暗红色的鲜血,在砖石的下面,或许还有残肢断腿。
十几天的战斗,原本近一万名士兵,只剩下3600多个完好无损的,加上伤员,也不到5000人,
他们付出了一半的生命!
赵祯和王宁安迈步进入了军医馆,浓重的血腥气,刺激着鼻孔和神经。太多的伤员,需要救治,所有人都忙碌不止。
以大宋的医疗水平,加上有了酒精清洗伤口,许多轻伤员都能避免感染,欢蹦乱跳回到军中,成为日后战斗的主力。
但是有些重伤员还是没法救治,比如有个士兵,他的双腿被斩断,腹部被划开,当军医把他救醒之后,得知自己失去了双腿,绝望的士兵趁着军医不注意,抢到了一柄手术刀,划破了自己的肠子,结束了生命……
这样的情况还很多,比如有一个士兵,他的脸上挨了几刀,一颗眼珠子失去了。士兵不停抽泣,他想死,没了一颗眼睛,就跟鬼一样……家里那么穷,什么都不缺,还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如今丢了眼睛,谁会愿意嫁入他的家门?
娶不起媳妇,会被村里人笑话的!
赵祯走到了士兵的身边,拉起了他的手臂,小家伙看起来还不到20的样子,很是面嫩,假如没有受伤,应该是个帅小伙吧……
“别怕,我给你说媒。”
“你……没用的!”士兵扭过头,根本不相信。
赵祯猛地站起,他是微服前来,除了跟随的人员之外,其他人都不认识,大家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官而已。
“大家听着,我就是大宋皇帝,是你们的君父!所有将士们,出生入死,为了大宋流了血,受了伤,请你们放心,朕一定会照顾好大家,让你们后半生毋忧。不用怕,有什么难处,朕都会帮你们的!”
皇帝!
陛下!!
所有人都傻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面容慈祥,说话和气的大叔,居然就是九五至尊,是大宋的天子!
许多伤兵挣扎着爬起来行礼,那个被赵祯拉手的士兵,更是激动地浑身战栗,情不自禁。
赵祯生怕影响了大家治伤,勉励几句,答应日后来看大家,才从病房出来。
重新呼吸新鲜的空气,赵祯眯缝起眼睛,上一次幽州之战,这一次煕州之战,都让他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那些普通的百姓,还有出生入死的将士,他们都有一个朴素的愿望,希望国泰民安,昌盛富强……
“君王与士人共天下,士人辜负朕心。百姓不曾负国,将士不曾负朕,君王当与万民共天下!”
赵祯语气坚定说道:“这句话要告诉皇儿,要告诉每一个大宋的皇帝,成为真正万世不变的成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