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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王宁安说服了盐商,眼下蜀中局势骤变!”
韩忠彦惊得站起来,劈手夺过书信,仔细看了三遍,后背湿透了三次……娘的,又让他赢了!
短暂愤怒之后,韩忠彦浑身冰凉。
他和他爹推想过,王宁安其实胜算比想象得大,至少赵祯坚定站在王宁安一边,他就不会败,大不了杀一个血流成河,暂时不发行交子也就算了,还能把王宁安如何!
韩忠彦之所以大老远入蜀,就是想推着王宁安杀人……甚至是想利用蜀中江卿祭旗……毕竟王宁安是个臣子,不是皇帝,即便是皇帝,也不能杀戮无算,为所欲为。
所以当王宁安解决了蜀中江卿之后,名声也会受损,焦头烂额,就没法把火烧到韩琦身上,这时候双方就能息兵罢战,韩琦可保自身安稳。
老家伙几十年的修为的确不是吹的,所以当决战来临的时候,韩忠彦毫不迟疑就跑了。
问题是等他跑到了京兆府,消息才传来,王宁安居然用井盐绑定交子,不但让交子起死回生,还不费吹灰之力,干掉了所有江卿。
假如王宁安依仗天子给的权力,滥杀无辜,弄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他的名声肯定受到影响,哪怕在天子心中,也会降低分量。
可是他凭着堂堂正正的手段,击溃江卿,接着再把他们明正典刑,效果完全不一样。王宁安的地位俨然再度高升……就算有人恨他,却也不敢拿蜀中的事情攻击王宁安,也就是说,王宁安有充足的精力,找他老爹算账!
坏了!
韩忠彦几乎没有迟疑,立刻让人备马,连夜往京城跑。
等他赶到了西京,见到了韩琦,把事情一说,韩琦都吓傻了!
老家伙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你说王宁安稳住了交子?”
“没错,孩儿听到消息,他把交子和大宗商品绑定,那帮盐商也站在他的一边。”
“完了!”
韩琦脸色惨白,他之所以甘冒奇险,派儿子入蜀,还有一个如意算盘,那就是不管成败,先把交子搅黄了。
交子废了,以往益州交子务的烂账就没人敢掀开了,至少王宁安没有了借口。你都把交子弄黄了,还敢说别人吗?
只要轻飘飘一句话,韩相公就能安然脱身。
可眼下呢!
王宁安打了一个漂亮仗,回头找他算账,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京城不能留了!”
韩琦迅速下定决心,“为父立刻上书,请求外调,去两湖也好,去江南也好,总之一定要离开京城。”
韩琦绝对是行动派,对于宰执来说,降职外调,已经是处罚的极限了,除了王拱辰之外,还没有第二个破例……韩琦起起落落的次数也不少,大不了蛰伏几年,回来又是一条好汉!
打定了主意,韩琦立刻让自己的心腹党羽上书弹劾,说他用人不当,而后韩琦请旨外调……如果顺利的话,韩琦希望能调到杭州去当知府,湖光山色,西湖歌舞,人间天堂,世外福地……寄情山水,吟诗作赋,也是不错的事情。
韩琦还告诉儿子,让他也不要留在京城,赶快外调,走得干干净净,不留下一点把柄,就算王宁安有心找他算账,都没有办法。
……
“这个老货,鼻子够灵的!”
身在剑阁的王宁安,接到了文彦博的密信,说的就是韩琦外调的事情。
蜀中一片乱局,张方平是希望王宁安能多留一段时间,把交子彻底稳定,一些后续的事情也处理好。
可是王宁安不愿意多留,他手里头有着大把的证据,不让王拱辰和韩琦付出代价,岂能罢休!
因此王宁安在清查了交子务的烂账,掌握了铁证之后,立刻动身回京,随着他进京的还有益州知府王素!
这位王大人因为站在江卿一边,和他们一起逼宫,已经惹恼了赵祯,皇帝亲自下旨,革去他一切职务,回京接受审问。
原来的益州知府,留给了苏洵。
按理说苏洵是蜀人,不能做这个知府。
但是蜀中刚刚经历交子大乱,必须一个懂行的人坐镇,苏洵本身是干吏,加上王宁安的因素,还有三苏的名气,让他坐镇一段时间,是最恰当不过的。
王宁安匆匆北上回京,他还带着一个囚犯,不是别人,正是苏轼的表兄程之才。
经过医生调治,程之才躺了三个月,才能勉强下床,昔日的小白脸,多了好几道瘢痕,面目狰狞丑陋,身体佝偻,全然没有了浊世公子的风采。
程之才满腔都是怒火,他知道自家被查抄了,亲人全部沦为阶下囚,有的还被送到了剑阁修路。
能想象吗?
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背着百十斤的石头,行走在山野之间,忍受着烈日暴晒,一滴汗珠摔成八瓣,不停劳作……
“杀了我吧!士可杀不可辱!”
程之才疯狂教训,“苏子瞻,你快让王宁安杀了我,反正程家都完了,我也不想活着了!”
苏轼从外面进来,看了看表哥,呲牙一笑。
“你真不想活了?”
“当然!”程之才怒道:“苏子瞻,看在姑母的面子上,给我一个痛快吧!”
“嗯,那好,你跟我来。”
苏轼把他带出来下榻的行辕,踏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大约走了5里远,就是川陕直道的工地……
为了规划这条道路,皇家百工院派出了最强阵容,经过仔细勘察,确定了益州至凤翔府之间的线路。
所谓直道,并不能修城笔直平坦的一条,大宋也根本没有这个施工的能力,至于桥梁和隧道,更是难上加难。
因此王宁安对直道的要求,只要能并排行4驾马车就足够了,个别路段两驾也可以接受,马车的载重最多一千斤,两驾马车,也就是两千斤。
只要把路基铺平,然后用水泥搅拌鹅卵石,平铺在地面上,也就足够了。
和后世的水泥路,沥青路难度完全不一样。想想古人在没有水泥的情况下,尚且能修出栈道,如今多了水泥和火药,还能做不到吗?
只是实际施工,却不是这么简单。
负责工程的是当初六艺的讲师刘彝和苏颂,另外又新加入一个人,名叫沈括。
沈括就认为如果单纯是把旧有的路面补强,就没有大动干戈的必要。
路面要足够宽,还要足够平坦,才能让马车快速通行,效率大大提高。至少不需要半途不断装卸,靠着人工搬运,才能翻山越岭。
他一口气规划了180座桥梁,设计了25处隧道,光是建成这些桥梁和隧道,就需要上千万贯投入,还不算人工。
但是也有一个好处,一旦这条路修成,从京兆府到益州府,只需要5天时间!换句话说,从西京派遣一万骑兵,10天之内,就能杀到益州府,以往最少需要一个半月的光景,效率提高了几倍不止。
代价很巨大,但是收益也很明显,终于,沈括说服了刘彝和苏颂,也说服了朝廷,从青唐招募的数万工人,还有这一次被抄家的江卿,以及数以十万计的川陕百姓,都被投入到这项浩大的工程,从凤翔府和益州府同时开工,计划3年内修成……围绕着工地,又建造了大批的水泥厂,钢铁厂,火药厂,木工作坊……大批的工人,就像是蚂蚁一般,不停往来。
在这里,甚至能感到一丝后世的气息。
开山取石,填平沟谷,平整路基,挖掘隧道,建筑桥梁……在这里,生命并不值钱,每天都有人摔断腿,或者被土石埋葬,也有人掉落河水,活活淹死……
“表哥,你要是觉得不想活了,很简单,从山岭跳下去,保证能摔得七零八落,就算不死,也会有野兽把你吃了,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只是到时候,你程大公子,或许连这帮修路的民夫都不如。在这段路上,会安排石碑,刻下每一个牺牲人员的姓名,只要这条路在,他们的名字就永远存在。至于你,还有所谓的江卿,都是过眼烟云,不值一提。”
程之才想要反驳,却找不到什么话语,他呆呆望着下面的工人,不知所措。
“这里是一份18万贯的欠条,如果你选择跳下去,就由程家的其他人负责继续还账,除非全都死绝、如果你不想死,身为程家的长男,就扛起自己的职责,把欠款还了,不要让子孙后代,都生活在屈辱之中!”
大苏说完,转身就离开了,只留下程之才一个人,傻愣愣迎着夕阳,泪流满面。
……
“程之才没有自杀?”王宁安随口道。
“没有,据说他去看了我舅舅程浚,然后就说要去大理经商,想办法把欠款还上。”
王宁安点头,“毕竟是亲戚一场,不看别人的面子,也要看岳母大人的面子,程之才如果能改过自新,帮帮他也无妨。”
苏轼摇头道:“我娘刚刚来信了,她特意叮嘱,不要给程家人太多的优待,能保住命就不错了,相比其他的江卿世家,他们的下场已经很不错了。”
王宁安迟疑一下,点头道:“岳母大人真是深明大义啊!”
王宁安索性不管程家的事情,他一路疾驰,一口气赶回了西京,他前脚刚进京,就听说韩琦被封为魏国公,出知杭州府,今天正好要离京!
“好一个韩稚圭,跑得真快!”王宁安也不停留,从西门入城,直扑东门而去——别放走了韩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