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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宁安到了益州之后,所作所为,都让人忘了他的钦差身份。
马不停蹄会见益州的各界贤达,钦差官邸变得比酒楼还热闹,每天迎来送往,各路人等,都能有幸面见王相公,都能一起用餐,一起谈话。
王宁安不计辛苦,一天能谈五六场,从早上到半夜,几乎没什么休息。也幸好他在六艺学堂的时候,练就了一副好嗓子,换成别人,早就趴下了。
面对不同的人群,王宁安谈的东西都不一样。
比如巴蜀的豪商,就侧重谈川陕直道,谈丝绸之路,谈和大理的贸易……遇到了小商人,就谈去除苛捐杂税,保持币值稳定,要给予安稳的经商环境,同时也要求他们要纳税,要配合朝廷;遇到了士绅农民,王宁安也有的谈,他强调要修渠打井,引水修路,要保证每个百姓,都有安全回家的道路,要让各地丰富的物产运出来。
还请王方挑头,邀请巴蜀的宿儒前辈,王宁安和他们大谈教育,介绍办学心得,鼓励他们要培养实用人才,朝廷以后的取士,会逐渐改变以文章定命运的方式,要增加录取人数,要让更多的进士官到地方历练,培养才能,还要安排到各部院寺坐班,累积积分,才能正式授予官职……
身为六艺的创立者,大宋享有盛誉的教育家,王宁安的谈话很有份量,王方等人频频点头,一个字不漏,全都记下来。
见了这些人还不算,王宁安有去视察各地的驻军,他是将门出身,身边又带了一大帮将门子弟,大家凑在一起,把酒摆上,烤一只肥羊,几碗酒下肚,立刻勾肩搭背,骂这个骂那个,打成了一片。
……
苏洵最初很生气,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明明火烧眉毛了,怎么就公布了一条命令,然后就没事人似的,整天不务正业,专门喝酒聊天。
最可气的是不只是王宁安,连苏轼和苏辙都被叫去了。
尤其是大苏,他好热闹,好交际,别看他政治上有点白痴,但是忽悠起来一点不差,跟在王宁安的身边,替王宁安挡了不少酒,而且诗词唱和,说来就来,搞气氛绝对是一流的,只要有苏轼在,就绝不会冷场,别管多尴尬的场面,他都能给圆下来。
王宁安很欣慰,他终于发现了小舅子的才能,其实真不应该要求苏轼太多,让他和吕惠卿、章敦比阴谋诡计,那是强人所难。
木棒是磨不成针的,但是牙签也有牙签的用处不是!
干脆,以后就让大苏敢这些事情算了,反正他过得快乐,自己也轻松不是。于是,苏轼就像是王宁安的影子兼发言人,天天帮着王宁安到处跑,没多少时间,所有人都认识了这个大才子。
知道他是眉州人,是巴蜀的骄傲,也是王相公的小舅子,天子就欣赏的门生之一,嘉佑二年进士当中的文才第一人!
苏轼还趁机把欧阳修最近的研究带到了家乡,要知道,以往蜀地的读书人都崇敬龙昌期,老头子入朝,很多巴蜀的士子都盼着老头子能立地成圣,成就一家之言,替蜀地争光。
后来龙昌期因为教育学生的问题,被王宁安狠狠落了面子,从此之后,就一蹶不振,蜀地的士子对王宁安很有想法。
可是三苏出现,尤其是苏轼的才华,让大家惊骇,原来巴蜀的文采风流,全都落在了这个马脸小子的身上!
他才是咱们蜀人的未来,一时间,无数人奔走相告,苏轼的大名很快就超过了王宁安。
大苏也很得意,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舞台。
只是他爹却到了爆发的边缘!
“逆子!”
苏轼再次满身酒气回来,苏洵气得用力拍桌子。
“你给我过来。”
苏轼没办法,只能乖乖到了老爹面前,垂手侍立!
苏洵看了看,当发现苏轼的衣领还沾着胭脂,他彻底怒了!
“小畜生!食君之禄,忠君之忧。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不知道羞愧吗?”
苏轼被说得直冒冷汗,醉意也消失了不少。
“爹,这,这不是孩儿的意思,都是姐夫……”
“少往别人身上推!”苏老泉哼了一声,“二郎胡来,老夫一样要找他说说,别以为做了大官,我就不敢管了!”
苏老泉气得站起身,真的要去找王宁安质问。
“岳父大人不用着急,小婿恭听教训。”
王宁安笑嘻嘻站在了苏洵的对面,苏轼见他来了,如蒙大赦,连忙挤眉弄眼,祈求他帮忙解围。
“岳父大人,您老有什么疑问,只管问就是。”
“嗯!”苏洵哼了一声,“二郎,你们天天不干正事,能解决交子的事情吗?须知道,巴蜀的百姓水深火热,你自诩川人女婿,就是这么对待父老乡亲的?”
王宁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悄然拿出了一份清单,送到了苏洵面前。
苏老泉立刻看了一遍,顿时傻眼了。
还真别说,现在益州的交子价格回来了,已经爬升到了80文兑换一贯交子,比起刚来的时候,足足涨了20文!
“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宁安笑道:“岳父,交子的问题,说到底是个信心的问题,小婿的作为,无非是给百姓们打气,让大家恢复信任。当然了,交子的币值回升,最主要的还是那一道命令,只要官府承认交子币值,能够用来缴纳税赋,交子就是有价值的,回升在情理之中。”
苏洵虽然不敢相信,可事实历历在目,不由他不承认。
“二郎,莫非交子危机,就在吃吃喝喝之间解决了?”
大苏见老爹吃惊,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爹,你怎么糊涂了,要是这么容易,还让姐夫来益州干什么,我都看出来了!”
“逆子,你看出什么了?”
“我姐夫是在刁买人心!”
苏轼或许是学会了他师父欧阳修的本事,一双醉眼,却比以前更明亮了。只见他背着手,一板一眼道:“姐夫见了许多人,可唯独没有见在巴蜀经营钱庄柜房的人,也没有见当初创立交子的十六家商行,还没有见那些真正的江卿豪门……比如程家!”
王宁安捷足先登,程之才自然无福娶到苏八娘,他在京城混不下去,就回到了老家,嘉佑二年的科举,他也参加了,很不幸,直接落榜了。
程家年轻一辈,后继乏力,家道中落已经成为了必然。
不只是程家,还有许多江卿世家,都开始衰败,或是露出了疲态,但是这帮人却没有丝毫的自觉,还以为他们高高在上,俯视苍生呢!
从这次交子危机,王宁安就察觉到,许多江卿世家都卷入其中,而且还推波助澜,大捞好处。
显然,他们都不在王宁安的拉拢范围之内。
过去的这段时间,说穿了,就是王宁安给巴蜀各种力量,一个站队的机会,聪明的,值得栽培的,都会站过来,王宁安手里有大把的利益撒出去,也不要求他们如何,只要能按兵不动,别给他添乱就行。
至于那些无可救药的,那就只有等着王宁安的屠刀了!
老子是来杀人的!
这是王宁安入蜀之前,就想明白的事情。
赵祯需要他杀人,变法需要他杀人,不用铁腕,铲除阻挠变法的保守力量,就没法真正开创大宋新局!
走到了这一步,谁都没有退路!
“我是希望那些人能想清楚,老老实实,不要在交子的事情上兴风作浪,或许还有点救,如果……唉,那就只有一条路了。”
王宁安没说下去,但是谁不明白?
苏洵板着老脸,叹道:“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老夫虽然顾念乡谊,可是有些人太过分,自己作死,那就怪不得老夫了。”
苏洵突然凝重起来,“二郎,老夫这次是陛下派来,给你打下手的,不是家里的老太爷,我还没有到不能动的地步,以后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不要都指着他们,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大苏被说得这个委屈啊,心说爹啊爹啊,你老怎么也跟我抢事情做啊,我上哪说理去?
正在他们聊天高兴的时候,突然有人跑进来,说是知府王素求见。
王宁安知道王素和他不是一条心,但还是很客气,把他请了进来,只见王素满脸是汗,非常焦急。
“出事,出大事了!”
王宁安呵呵一笑,“别急,王府尊慢慢说。”
王素喝了一口茶,连忙道:“是这样的,益州府的所有官差,书办,全都不干了!”
“哦?这是为何?”
“还不是为了钱吗!”王素道:“衙门收交子,老百姓固然欣喜,可是朝廷也有开销啊!差役书办,大家都要领钱,收了交子,就只能发交子……这不,他们都闹着,说皇帝不差饿兵,只要不给他们如数发工钱,他们就要不干了。”
王素哭丧着脸,“王相公,偌大的衙门,就剩下了我一个人,跟没了香火的破庙似的,你可要拿个主意啊,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王素嘴里说着,可心里却在暗笑。
王宁安,你是有权有势,硬拼我干不过你,但是玩阴招,你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老夫倒要看看,衙门的人都不陪你玩了,你还能怎么办!
王素哪里知道,此刻的王宁安心里头都乐开花了,终于送上门了,老子凉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