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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许宣找到已是形容枯槁的法海,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于他,法海有些无奈地苦笑:“你这是在用自己命格做赌注啊?”

许宣袖手一笑:“你说的不错,我便是要下此赌注,引斩荒前来一战。”

法海摇头轻叹:“兵行险招。人说成了家,便就定了性子,怎么你的鲁莽更盛当年,难道不怕你娘子知道吗?”

许宣沉默良久:“我实在没有时间了……”

法海抬首:“若是因为我的身子……我早已看淡生死。”

“不仅如此,”许宣望着他,宽抚般一笑,“天族已定了对我的责罚,这一战,若是活着,要去天地之极受罚千年,从此斩段五感,再无情根,千年过后,也不知能否再续前缘。若是身死,也同样叫她伤心一场。胜与败,都没必要让她知晓,徒增伤情……”

法海听了,又何尝不伤感,喃喃道:“你几时知道的,倒是藏的颇深……”

许宣毫不介意地疏朗一笑:“你也得替我瞒住才是。”

法海一叹,拨动手中念珠:“苦海无尽,轮回无常,这是因果相报,千年前你我二人联手封印蛟龙,那一败,竟是累及千年。如今,命定的纷争,原来一定要战,西湖一别,想不到再聚首还能一同为这苍生而战!”

“此生能得你并肩而战,总是快意。”许宣与法海相视一笑,眉目间尽是风发的少年意气。

二人同时道:“击鼓宣战!”

许宣挥手之间,天乩剑飞至空中,以剑柄重重撞向巨鼓。

鼓声穿透云层,直透黄泉碧落、四海八荒。

永安师叔点上清香,认真俯身三次,插入香炉,僧众敲着木鱼走入大量,口中梵文晦涩却庄严,阳光从大殿射入,照向两边壁画,诸天神佛怒目金刚,林立两侧,不怒自威。

鼓声阵阵传来,斩荒立于莲火阵中,周身紫袍竟比一旁花海、火海更为鲜亮,妖异非常。

斩荒闭目倾听着绵延不绝的鼓声,手指随着鼓声轻轻摆动,嘴角露出笑意,再睁眼时,眼中满是野心与张狂:“许宣,你很好!做我对手,也不算辜负。”

白夭夭跌坐在花海之中,用力喘着气,手中万象令竟在不绝滴血,口中也有一丝鲜血滑落,她紧盯着斩荒,厉声道:“你……你竟然……”话未说完,便是力竭摔倒,斩荒接过她,将她紧紧揽在怀中,抚上她如玉面颊,脸上眸中尽是宠溺神色:“总算在你眼中见了不一样的神色……夭夭,你得了万象令,我本是气愤不已,想要袖手旁观,看你能否守住,可却不自觉帮你扫除了妖界叛徒……你说得对,许宣很好,他替你筹谋,夺得龙族相助,从此妖族与天族都不敢轻视于你,而我……我这真心,你可明白?从此以后,这四海八荒,纵无我和许宣,也是无人敢再欺你了……”

白夭夭竟觉眼眶有了一丝酸涩:“我……才不要……”

斩荒如玉食指轻触在白夭夭唇间,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听见鼓声了吗?这是许宣在向我宣战。夭夭,我这就前去应战,你只消在此处等着便好。”他屈指,缓缓擦拭掉白夭夭唇间鲜血,指尖辗转在她殷红嘴唇,低喃道,“君问归期未有期,慵倚栏杆,满院春寒。夭夭,此去一战,你希望我与许宣,谁能活下来?”

他唇间笑意渐深,直至发出疯狂笑声。莲火渐息,天色渐明,白夭夭晕倒在斩荒怀中。斩荒抚上白夭夭面庞,轻吻上她光洁额头,紫色繁花再度轻扬,斩荒目光却是痴痴流连。

他也曾问无数次问过自己值不值得,甚至也曾想要杀掉她来断绝牵绊,可面对她,他从来都是没有选择。

斩荒唇边勾出完美笑意,将白夭夭细心安顿好后,斩荒提步向金山寺而去。甫一迈入竹林,林间便是无风自动,升起金色佛纹的结界,将斩荒笼罩其中。他不慌不忙一笑,赞道:“这结界倒是布置精巧,许宣,这一回,你我之间倒是没有输赢,只剩下生死。”

身后远远追随的逆云一惊,抬手想要阻止斩荒:“主上!他们是有备而来,你切不可中了圈套啊!”

斩荒摇了摇头:“逆云,你跟在我身边这么许久,这一生太长,我已是倦了。惶然一梦二十年,散尽元神,重塑肉身,问鼎昆仑,历经挚爱……我啊,已不愿再以千年万年的时间去筹划。我说过,终此一生,唯求快意。”

逆云眸中迸出泪光,他跪在地上,沉痛道:“主上还未英雄迟暮,何故做此言论!若是此去主上身死,逆云愿再为主上守上千年,等你回来!”

斩荒摆了摆手,轻笑道:“我已为你除尽身上妖气,三界之中,你今后大可隐身于凡间,绝不会有人能寻你麻烦。”

逆云嘴唇轻微颤抖,磕下头去:“属下心意已决,只愿与主上共生死。”

斩荒失笑道:“想不到,到头来只有你在乎我的生死。逆云,若是换个娇滴滴的美人来,或许还能拦我一拦,你啊,还是去过你的日子吧……”

远处风声渐急,斩荒抬头望去,淡然道:“快离开吧,迟了,恐怕就难了……”见逆云不愿起身,斩荒冷下面容,“这是我对你的最后命令,逆云,我要你自此平淡从容,三界隐身!”

说罢,他面上又复浮现出淡淡笑意,踏步深入竹林之中。

地面上,一道道金色佛印大亮,斩荒抬首,与面前持着天乩剑的许宣遥遥对峙着,两人之间杀机弥漫,斩荒轻蔑一笑:“我以为你还有什么招数,于阵法一道,你太过自信,区区这么一个法阵,就想要杀我吗?”

许宣面容沉静:“借金山寺佛法,你我胜败也不过五五,我仍会与你一战。斩荒,只是你已经输了,因为你太贪……因为贪胜,你毁了妖族大好势头,因为贪权,你以一己之私却导致合族上下受尽三界围捕!如今,你还不知错吗?”

斩荒“呵呵”一笑,冷言道:“若我不贪,九重天可还记得这三界之中还有个斩荒?你生来便有旁人将一切双手奉上,自然不懂我之苦楚,若我无争,这世间早无妖族!筹谋多年,我自然求胜,若是今日败了……”他唇边忽然绽放极深一笑,“败了我也认了,合该我这一生,不悔不悟!”

“你若真的不在意生死,又何必对法海下手?”

“你也一样,若心中不是为了法海,也才真正做得到无惧胜败。”

许宣天乩剑在地面一划,徐声道:“如今这法阵之中,刻满了佛家真经,只要将你诛杀于此,能使你精魂不散,抽取灵珠,将命格还给法海。”

斩荒眼神蓦地狠厉起来:“我平生不依天地,不靠父母,最恨受人左右。我要生便生,要死便死,谁能定我去留!许宣,你还是将我看浅了!”

许宣轻笑出声:“你这点倒是与我相同。”

斩荒正色问道:“你难道不惧怕天庭吗?”

许宣傲然一笑:“我这一生除了娘子,再无牵挂,所行之事,无愧天地。”

斩荒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许宣则将天乩直指斩荒:“无需多言,亮剑一战吧。”

“今日鹿死谁手还未定,你这后辈,别在我面前猖狂!”斩荒收起笑意,运起妖力向前攻去,霎时间紫色妖气弥漫在竹林之间,天乩剑雪光隐现,碎叶纷飞,围绕着两人身影缠斗。

而青空之上,隐隐聚起天雷,带着劈开天地之势,响彻三界之中。

2

乌云流转,霎时间便是暴雨倾盆,白夭夭在漫天大雨中醒了过来,缓缓挣扎着起身,遥望向金山寺方向,只见那处雷影重重,更是一片烟雾弥漫,她心头一震,想起晕去之前的宣战鼓声,提步想要往金山寺赶去,却发现脚踝处有紫色光链牢牢扎根地面,将她困在了此处。

白夭夭担心许宣安全,看向手中万象令,勉强提起妖力,连连击向脚下阵法的阵眼之处,即时割伤了脚踝也是全然不顾,霎时间血染红罗袜,白夭夭掌心逐渐剧痛不已,亦是体力难支。她忽地想起小青,向着空中放出了一张传音符,因着阵法拘束了她的法力,那仙符在暴雨中飘摇不定,白夭夭只得再度使出万象令,希望小青或者小灰能有所感应……

金山寺大殿之上,一众和尚,齐声诵着法号,法海听得暴雨之中的刀剑相击之声,越发焦灼,忽然之间,手中念珠断裂,沉香佛珠落了一地,他还未来得及作何反应,旁边永安师叔的念珠也是蓦地断裂,两人对视间,大殿之上佛珠已是滚了满地。

法海思忖片刻,忽然站起,手中持杖,立在大殿之上,虔诚问道:“师叔!杀生乃是不得不为,你说佛祖可会怪我!”

永安双手合十,垂眸道:“佛不杀生,可你是僧。为救众生而杀生,三千业果你一人承担!”

法海脚步一顿,忽而又是眉目疏朗,畅怀一笑:“我所受的业果,岂止三千!”

疾风裹着雨滴,吹得法海衣袖飘飘。法海持杖冲出大殿,众僧读经之声再度而起,而风雨则渐渐停歇下来。

许宣到底不及斩荒,正是被斩荒凝出的一团紫色妖力逼至胸前,法海猛然出杖替他挡下。

斩荒看向法海,朗笑道:“来的正好!你们二人联手,才算叫我打个酣畅!”

许宣同法海对视一眼,齐齐攻上,只可惜二者无论配合得如何默契,几招之间却堪堪与对面斩荒斗个平手。

法海催动法阵中的佛经,一时引下金色雷光,但斩荒见状只是淡淡一笑:“不过凭着这些雕虫小技,就想要打败我吗?”竟是不闪不避,任由那金色雷光落在自己身上……

许宣神色一变,却见斩荒十指指尖忽地抽出血线,向两人缠绕过来!

“不好!”许宣急忙远遁避开,而法海身形稍慢,下盘却被血线缠绕,直入法海胸口。

竹林霎时间染上血色。

法海怒吼一声:“快!以血移阵!”

斩荒闻言略微疑惑,就在这迟疑的时候,突然间,竹林地上阵阵金色佛字流光闪过,竹叶快速飘飞将斩荒席卷在中心,许宣将心头血逼入剑身,天乩剑顿作龙吟之响,剑光转为血红,满地金色佛光中显得分外刺目。

斩荒冷笑一声,以妖力劈开眼前纷飞落叶:“你以心头血祭这阵法,莫不是想与我共赴黄泉!”

“便是同归于尽又如何?斩荒,今日我绝不会再叫你存活于世,为害这三界众生!”

法海见斩荒手上运转起黑紫色妖力,于起落之间将许宣的血色剑光捏得粉碎,急忙挥杖横扫过去,迎风起身,身形已然不稳,却仍旧以一杖杵地立于阵心,大喝道:“双杀阵!起!”

佛光扬起的凄风乱叶,许宣借机避入林中,斩荒一路追来,不耐至极,挥手间便将一片竹林夷为平地。而忽然之间,竹林中的竹叶也纷纷转为金色,竹林竟然以斩荒所在之处为轴心,快速转动起来,他难掩惊讶,道:“既破了你的剑光,这阵法为何还能启动?”

许宣静立在不远处,徐声道:“我耗费了百年修为,在阵中祭炼了另一道杀阵,以精魂将两阵粘合修补,且战且退,只为将你诱入。”

只见纷飞的金色竹叶结成织网,如同监牢将斩荒困在其中,许宣剑光再起,此次结结实实地在斩荒身上割出数道伤口。

斩荒仰天大笑:“我一世小心,也算精于阵法,如今竟遭了你这后辈的算计。今日我唯有与你同归于尽,才算不枉了妖帝之名!”他眉间渐渐裂开一丝血线,金色牢笼震动,隐有崩塌之势,阵外许宣法海二人见状,对视一眼,法海将颈上佛珠扣在双手上,胸口溢出佛光,蓦然间,地下的阵形快速转动,威力之大,将三人身形隐没于纷飞的叶片之中。

3

金山寺大殿之上,此时已是静籁无声,金光一闪间,许宣三人乍现此地,皆是满身伤痕。

斩荒看清眼前景象,疯狂大笑道:“为夺我命格,先是以竹林佛光弱我妖气,再以双杀阵法克我功力,吟唱佛经,不过是要将我从竹林转到此处,开阵移形,你们二人倒是真有几分本事……”话一说完,斩荒便是大口喘息,方才一番决斗伤他颇重,身形微微一晃,竟是险些滑倒,斩荒低头,见大殿之上一地散落佛珠,微微蹙起眉头。

法海盘坐在蒲团之上,手持木鱼,开始念起了佛经。

许宣弯腰拾起一颗佛珠,拈在手中,缓缓道:“法海已命此处僧人尽数离开,只为等你前来。金山寺眼下除却我们三人,再无半个生灵。你若要与我同归于尽,只可惜了这百年古刹……”说着,他手中万丈金光亮起,天乩剑上,血红之光森然,“在林中你连元神都祭炼了,眼下还能有什么招数?”

斩荒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眼见着许宣将天乩送入自己胸膛,不仅不闪不避,反是笑意更深:“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许宣,你太轻视我了!”

法海诵经之声蓦地中断,许宣紧盯着斩荒胸口,亦是面色惨然。

倒是法海先笑出声来,声音开阔释怀:“这一仗,打得畅快!斩荒,你是个好对手。三界之中,能将我与许宣耍弄到如此地步,你是第一人!”

许宣剑尖一挑,将斩荒灵珠落入手中,皱眉道:“破军、贪狼,都被你从灵珠中剥离。莫不是放到你那随从身上?不会……你为人狡诈多疑,定不会如此轻率……”

斩荒望着许宣苦思的模样,忍不住讽笑出声:“许宣,人事浮沉,造化弄人。纵使你与白夭夭情之所至,天地动容,却原来也会输在一个情字上……”

许宣闻言,面色一变,将斩荒灵珠紧紧攥住:“你什么意思……”

“你怕她深受时局所累,瞒着所有人在人间界金山寺设下阵法,步步为营,而你却不知,与你心心相印的娘子,早得了饕餮的讯,单独赴会,与我相见,想从我身上取走破军。许宣,你输了,输在情字!”

许宣长剑再出,横在斩荒的脖子上,剑锋太利,令斩荒身上再添血迹,许宣已是怒不可挡:“你对娘子如何了?”

“我送了她锦绣前程,送了她从此扬眉吐气的资本!她有龙族为靠,贪狼、破军尽在手中,从此这三界之中,谁还敢与她为难?许宣,你有你爱她的方式,可我的真心魄力,才学本事哪一点输了你,我也自有我爱她的方式!”

许宣嘶吼一声,长剑再进寸许:“上次是你逼迫我娘子穿上嫁衣,此仇,我忍到今日,也该找你算账了!”

斩荒唇边血丝绵延,却更显得他笑容妖异诡魅:“我今日来,就从未想着要活着出去。剥离命格,我本就舍去生死,不顾三界!只是唯一想要护下的,就是她。可是你呢?你又能做出与我同样的选择吗?”

法海眼见许宣要下杀手,急忙上前拦住他:“不可,斩荒剥离命格,本便痛不欲生,却以自身麒麟之血滋养灵珠,适才大战,再伤元神,撑到此刻也该力竭,你且留他一命,回去细细盘问,兴许还有转机。”

许宣持剑的手轻轻颤抖,终是犹豫了。

斩荒见状,唇边不羁笑意更深:“我们三人,天生身负“杀破狼”命格,今日三星齐聚,死在一处,也是再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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