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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词:“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谢如愿走得很慢,而萧吟行就由着她演。风雪之中人行匆匆,唯有他俩走得慢悠悠。
除夕宫宴依旧设在太平殿内,其无需男女分席,乃是家人与家人凑在一起,规矩少而人情味十足。不过来宫宴的大多只来直嫡系血缘,他们凑成一桌约莫十人。然而也有特例,譬如宁肃侯府和嘉定侯府,因其实在人丁稀少,两家一直只做一家算。定亲之后,更是名正言顺了起来。谢如愿此时落座于萧吟行和谢旭二人中间,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她一抬眼,只见对面左丞相齐费隐和右丞相严慎微紧邻着落座,两人相顾寒暄。
齐费隐先道:“又过年了。不过今年着实不平凡呐,多事之秋,我瞧着严大人都苍老了不少,中风还好吧。”
严慎微笑道:“还好还好,如今鲜少发作了。今年格外忙,人老了,力不从心了,是时候把事情,交到年轻人手里啦。”
齐费隐叹息道:“是啊,这荆州城水患平复后,三皇子也终于回来了,就是这几个月在荆州城受累,身旁也没个得力的人,肯定消瘦不少吧?”
严慎微也叹息道:“确实啊,三皇子殿下毕竟才十七,明年也就十八,如此年纪就受到皇上委派重任,不敢辜负陛下期望,夙夜不懈,因而也消瘦了——说起来,太子殿下的身体可好些了?”
齐费隐:“劳严大人挂怀,太子殿下之前不过是一点小病,年轻人嘛,病好得也快。”话罢,他两眼瞥去对面,道:“呀,宁肃侯也来了,话说这位右都御史过了今天也十九了,自小受陛下提点和宠信。如今年轻有为,可真是前途无量。”
严慎微:“何止是前途无量,瞧,佳人在侧,不仅是朝堂得意,连情场也得意。天之骄子,不过如此。”
“……是呀,只可惜,谢姑娘怎么突然就病了,犹记春猎射狼,真有定远将军之风。结果入秋后这一病,病得还挺重,难不成是天妒红颜?”
“……齐大人慎言呀,我瞧着,谢姑娘气色还不错,也能来参加宫宴,说不定过段日子,身体就会好起来了,毕竟年轻嘛。”
话毕,齐费隐、严慎微二人一个整理袖子一个偏过头去,心里齐齐骂道:糟老头!
须臾,从偏殿又扎堆进来了一撮人,谈笑间序号正往这边移步落座。严慎微柳叶似的眼一眯,道:“听说今年宫宴,金陵宋家和并州城崔家要从来?”
齐费隐道:“是啊,崔家近几年每年都来,倒是宋家,除了寿宴和冬至大祭见过庆国公,他们一家是很久没来玉京聚一聚了。”
二人同时起身,作揖寒暄,宋秉德连忙赔笑迎了上来,席位间立即热闹起来,笑声不断。
谢如愿的目光一直落在几人的鞋子上,此时有些口渴,正收回视线欲斟茶来喝,唇边就凑来一杯。她眨眨眼,见萧吟行一边从容地递她茶盏,一边道:“那是金陵宋家,为首的是庆国公宋秉德,江浙总督。荆州城水患发生在其统辖的长江河段的上游,他也出过不少力。宋家常驻金陵,已经有五六年没来玉京了。”
宋家,老熟人了。
“我略知一二,只知道他们家非常有钱。”毕竟上辈子免不了交往,谢如愿对他们自然知晓,却状似无意道:“如今江南安定,我又感觉他们家今年来了不少裙钗,是打算分家到玉京来么?”
她刚喝完茶,尚未把手放下,萧吟行又将茶盏接了过去,很是无所谓地道:“可能吧。”
不是可能,明明就是——
谢如愿瞧一眼自己空空的双手,惊叹于萧吟行熟练的体贴,忍不住低声问:“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有女人了?”
萧吟行:“……你编的话本里,还有这一段儿?”
谢如愿神色戚戚:“罢了,等我去了,你再找一个娘子吧。”
萧吟行却忽然凑近与她咬耳朵:“你演归演,不许胡说。”
谢如愿也笑嘻嘻回他说:“我说归说,你敢试试。”
二人自觉幼稚,分开后便双双笑了。
谢如愿觉得心安的同时,却又忍不住瞥向对面的席位,和一少女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江南金陵宋家,宋琬琰。
谢如愿心里清楚宋琬琰手再干净也是宋家人,既然能替她成了嵇铭煜的正妻、大昭未来的皇后,便是没有无辜二字。
但即使重来一世,她也不想针对她。
谢如愿一直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墨水少得可怜,若是能认得一两个名人大家来撑面子,那也是拜三人所赐:太师曾云程,太子嵇铭煜和太子妃宋琬琰。
曾云程不必说,上辈子有时候下课都要揪着她唠叨两句。嵇铭煜……从前天天在他书房里呆着,没事儿就喜欢翻他的书给他捣乱,也就看过一些了。
而宋琬琰不一样。她是江南第一才女,吟诗作画的本事令人叹服,即使到了玉京也毫不逊色,反而压了严家、齐家两家人的年轻姑娘一头。宋琬琰既没有教育她的职责、也没有忍耐她的必要——可她对自己近乎纵容。
不过现在看来,宋琬琰是对自己太子妃的位置如何得来心知肚明才会如此吧。作为“谢如愿遭绑架猥亵,德不配太子妃之位”的第一受益人,她始终心中有愧。谢如愿并不否认,在她得知真相后,曾利用过不少次宋琬琰的愧疚。但她始终对此人没有怨恨。
或许是……因为在诗书上的点拨之恩?亦或是嵇铭煜与她婚后一年多都未同房,她却对这一切毫无怨言,依然对自己婉言相待?
如今又见,五味杂陈。
“大哥,那是谁?尚未挽发,竟然如此大胆?”
远山眉下的一双小鹿眼眨呀眨呀,在视线相撞后匆匆收回,身着双蝶纹石榴红短袄与卷草胭脂裙的及笄少女偏头用帕子眼唇询问。
“琬琰说的是头戴围髻身着酡红长袄的那位姑娘吗?”宋晟顺着她的目光瞧去。
宋琬琰点点头:“正是,还有她身侧那位男子。”
“六妹妹这一路只在马车上看书,又不同我与嫂嫂闲聊,自然不知晓了。”这回出声的是宋珮璐,宋秉德与夫人的第三位嫡女。
宋琬琰莞尔问:“五姐姐,你别卖关子啦。”
宋珮璐嬉笑着:“那个是嘉定侯之女谢如愿,据说是小时候走失又找了回来,她旁边那位是宁肃侯萧吟行,斩神营主帅、当朝的右都御史。”
宋琬琰羡慕道:“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宋珮璐却叹气道:“什么金风玉露,这位谢姑娘生病啦,好像很严重,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呢。”
宋琬琰诧异:“怎会如此?我瞧着她面色很好啊。”
宋珮璐道:“我的好妹妹,你细看,她两颊施朱重、口点绛胭脂,看着气色好,举手投足又柔软无力,可见是靠厚重的妆面在强撑着了。”
宋琬琰凝神观察了一阵儿,不得不肯定自家姐姐的说辞,惋惜道:“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你为她惋惜什么呀!”宋珮璐用扇掩唇,偷偷摸摸地说:“我听嫂嫂说了,爹爹可是有意将你嫁于宁肃侯。”
宋琬琰一愣,皱眉道:“姐姐胡说什么呢!”
“你别紧张!先细听我说!”宋珮璐按住她的手,道:“爹不是说我们要在玉京小住,等开春从水路回去嘛——这段日子你不用操心,爹爹和嫂嫂自然帮你张罗定亲的事。”
“爹寿宁节来参加小朝会的时候就已经属意他了,只可惜听说他竟然已有未婚妻,爹当时才没和陛下开这个口。”
“我们宋家儿女不可能嫁于人做妾,不过这一回,也是老天做媒。谢家嫡女病重,玉京都传言她活不过二月,所以嘉定侯和宁肃侯近来才频频请假在家陪她。她此次来宴,恐怕是最后一回了,她是嫁不进宁肃——。”“姐姐,这是妻妾的问题吗?”
宋琬琰打断她,正色道:“你难道瞧不出宁肃侯对她有多喜爱?纵然此次来京是为你我二人婚事,你们如此,真是上赶着让我去给人家招恨!”
太平殿外风雪飘飘,天家落轿,孟德在一旁打着灯笼,互送嵇觅步入廊下
“经过荆州城一事,朕见煊儿成长不少。”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嵇铭煊拱手道:“民生疾苦,不亲眼所见,不能真的感同身受。”
嵇觅轻“嗯”一声,又道:“明珠开春就十五了,及笄礼可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嵇明珠撒娇道:“父皇得来栖凤殿和母后一起给明珠过生辰,其他的明珠一律不要!”
闻言,嵇觅对着身侧齐邦媛一笑,捏捏嵇明珠的脸蛋:“好,朕允了——年纪不大,往自己脸上扑的粉倒是厚。”
嵇明珠急了:“父皇,这是我刚化好的妆!”
嵇觅低笑,又扭头看嵇铭煜,忽然停了步子,朝嵇铭煜走来。
“父皇。”嵇铭煜刚一开口,就感到头上一重——嵇觅给他戴上了斗篷的帽子。
嵇铭煜怔然抬头。
“外头冷,朕见不得煜儿受寒。”嵇觅拍拍嵇铭煜的肩膀:“听你母后说你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总是熬夜,是非要让朕担心吗?”
“儿臣不敢。”嵇铭煜望着嵇觅,微微一笑:“多谢父皇关心。”
嵇觅又低头去瞧身后跟着的一个小矮子,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还没等着说什么,就被小矮子就抢了话:“父皇,拍脑袋儿臣会长不高的。”
本来一直缀在众人身边、低着头躲在灯火阑珊处的一个女人,面上一慌,赶紧小步走过来屈膝福礼:“陛下恕罪,是臣妾教导五皇子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