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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心饼是怎么样的?”
“面饼里裹了糖水,外层酥脆里头柔软,又香又甜的那种。”
“区区一张糖心饼,不过几文钱,何况我给你这个饼也不是为了讨你一饼之恩。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想从他人那儿得到什么,因为你想吃,所以我给你,我的唯一目的就是你能得偿所愿,而你接受并品尝就是出于对我的信任,这就够了。”
“胡说……”
御医诊脉的动作一顿,轻声问:“殿下?”
嵇铭煜缓缓睁开眼睛。
御医道:“殿下被梦魇着了?”
梦魇?
他没有力气说话,只是从眼睫缝隙中望着头顶的帷幔,确认自己已在东宫寝殿后,便又阖上了眼帘。
静谧的梦境遽然嘈杂起来,他竖起耳朵一听,发现竟是有人再用念经文咒语般的语调诵读,那声音渐渐大起来,像是耳鸣一般挥之不去。他渐渐听清了。
“父母者,人之本也。”
“这么久了,额头还是滚烫……”
一只手贴在额上。
“他的身子实在不适合为储君,但皇后无故小产,朕总要给齐家一个交代,朕承诺,若是煜儿能活过十岁,便立他为太子。”
“亲亲,仁也。敬长,义也。”
“本宫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让别人猜出你的喜恶!可你连嘴都管不住,若是有人想下毒害你,简直轻而易举!”
两根筷子朝他飞来。
“既然如此,你不如不吃,反正饿几天死不了!本宫就不信了,人哪儿就那么娇弱?”
“使布立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平外成。”
“不就是拿一把弓,有这么费劲吗?我有个法子,你可以先练一下爬树,这样胳膊会变得有力气。别怕,三哥保证在树下接着你。”
一双臂膀骤然撤回。
“谁知道你这么快就掉下来了,我都没准备好呢,哈哈哈哈不过你身子也太弱了吧。”
“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
“百年家族,个中辛酸有谁知?当年齐家式微之时多少人落井下石,如今又有多少人上赶着投靠我们,煜侄儿,你可知为何?”
两只充满期冀的眼。
“因为你母亲是皇后,而你十岁后就是太子了,齐家能不能延续荣光,就看你了,别让你母亲失望,也别让舅舅失望。”
“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
“太子殿下身为天下表率,不但要有智慧更要有德行。”
那些苦口婆心的劝说。
“您说的那些法子,恕臣直言:过于阴狠,绝非储君应该所想所为之事。您年纪还小,不可走如此道路,臣会助您尽早改之。”
好吵。
“就虚伪了,又怎么样?”一道清越的声音划破杂音,周遭霎时静了。
嵇铭煜蓦然发觉自己站在槐花树下。
那声音继续道:“谁人不知陛下寿辰之日,四夷宾服、万国来朝,能在‘玉鸿献礼’中一展风采,该是件多么荣幸的事情——或指不定能找觅得良缘呢。”
绕树一望,是她。
又在那里大言不惭。
“批批把把”的弦声活泼地好似鸟儿一样在枝头蹦来蹦去。槐花飘落在他掌心,却变成了烛台的模样。
“还以为你们大昭有多么好呢,原来还是有对着女人的弱点下手的男人,你下作,真不是个东西。”
他望着察罗罗:“女人的弱点本来就是男人赋予的用来对付女人的东西,本宫不过是物尽其用。察罗罗公主,你怎会如此天真?”
暗中那双眼瞳闪烁幽光,道:“你不喜欢这个女人吧?我可提前告诉你,要是我的仆从见色起意,我也拦不住。她若一头撞死了,你可没有余地后悔。”
他轻笑道:“一个女人清白有损又能怎么样呢?要多么懦弱,才要为了这种事去死?名声,更是世人口中虚无缥缈的东西,哪有那么重要。为这等事一头撞死根本不值得,而她,也不会。”
对方沉默片刻,随后“嘁”了一声:“说的好听,你根本就不理解女人在这世上单单就是活着,有多苦。”
“或许吧,也并不很想去理解。”嵇铭煜望着摇曳的烛火:“不过你要记得,拿命去保她。”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只有让一个人深陷泥潭,才有可能在伸手拉起那人的时候,获得对方完全的依赖。
他从容地用指尖掐灭了光。烛台随着白烟变作杯酒,他一抬头就看见谢旭拱着手,说:“若是女儿,我们两家便结为姻亲……”
酒水轻漾。
萧吟行是个聪明人。
可聪明人应当知道什么时候该松口。寿宴是寿宴,权宜之计是权宜之计,这空穴来风的婚约,就该随着万国来朝一起结束。趁着绑架,他正好名正言顺地换个人娶。
但他没有提,皇帝也没有。
谢如愿……她也没有。
奇怪,好像有什么地方空了一块。
他又一次睁开双眼,盯着头顶的帷幔。
确实是梦魇。
额角有些痛,嵇铭煜伸手一触,摸到了纱布。
“太子醒了!太医——”
嵇铭煜被扶着做起来,窗外天色朦胧,现在究竟是傍晚还是清晨?
御医诊完脉,说:“太子殿下还在发热,最近需得静养几日。”
“需要静养几日?”
“这……得根据太子殿下具体的身体状况来定。”
“劳烦你了。”
“微臣应该的!”太医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
嵇铭煜偏头问身边的宫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宫娥:“回太子殿下,快寅时了。”
“……给本宫准备梳洗。”
宫娥迟疑片刻,终道:“是。”
谢如愿从起床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她抱着琵琶一路入玉鸿书院,在门口和人错肩时没留神,撞了上去,对方闷哼一声。
她脱口而出:“对不住。”
“低着头也不看路,摔着了怎么办?”
谢如愿猛一抬头,正对上嵇铭煜的一双含笑桃花眼。他披散着青丝,头上缠了白纱布,面色有些苍白。
“许久不得空和你闲聊了。”对方虚弱地笑道。
谢如愿迟疑地点点头:“你……”
自从她婚约落定,他们已经很久没聊天了。尤其是察罗罗一事后,谢如愿便更认为已与他无话可说,这几日也不曾想起他。如今她站在嵇铭煜面前,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是想问这个?”嵇铭煜扬起唇角,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这就是走路不留神的下场,是不是很惨?”
他又在打什么算盘?
“是挺惨的。”她顺着他说。
“结果你撞过来,又将我肩膀撞得有些疼。”
“对不住。”她重复了一遍。
“就一句对不住吗?”嵇铭煜笑着摇头,道:“怎么也要……课中抽出些时间给我换换药,补偿一下我。”
谢如愿当即道:“不行!我有急事!”
嵇铭煜眼神黯淡下来,语气染上委屈:“真的不行么?你要是嫌有人看着,中午也可以。”
谢如愿坚定摇头,强忍住讥讽,想要欲他错身而过,却被对方伸手拦住,她的怒火霎时高涨上来:“现在别人就都在看着,你还有什么事?”
嵇铭煜侧首看她,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变了语气,只是道:“嵇明珠今日要去后面睡觉,你来前面吧。”
这人……这人究竟是怎么在策划出这些事之后,还能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话的?她居然还曾幻想这个人能变好起来,现在看来根本不可能。也是,他若是有心肝,上辈子怎么能天衣无缝呢?若是棵树,他恐怕早就烂到根了。
她道:“不巧,我也挺想睡的。”
“巧了,我可以帮你看着太师。”
“嵇铭煜。”谢如愿一时无言以对,道:“你今天怎么了?”
嵇铭煜一怔,良久撤了手,低声道:“……我没事。”
谢如愿不想再同他作无用的争论,直接绕开错身而过,坐到第一排的位置上。
葵水不知为何迟迟未来,她心情也跟着变差,一想到若是坐到后排嵇明珠来了又要与她吵闹,她就更加烦躁。
不过是同排相坐,坐就坐。
然而身侧是嵇铭煜,谢如愿又静不下心来读书,那股许久不出现的烦闷又涌了上来,他草药味勾出来她的记忆,又被她强行压了回去。来来回回,以至于曾云程提问时她都不知道原文在哪儿。
她慢吞吞站起来,沉默好一会儿,正打算承认自己走神,好请曾云程再讲一遍时,桌上却递来一张小纸条,推到她面前。
谢如愿拳头一紧,脑中萌生想要抬脚离开学堂出去透气的念头,最终化作一句:“太师,我刚才走神了,请问是第几页?”
曾云程讶然:“谢家姑娘走神?那好吧——第六十七页,你先坐下吧。”
谢如愿深吸一口气,手指翻书起风,桌中央的小纸条进退维谷,索性随着一阵风逃窜到桌下去了。
“课中休息——”“如愿。”
谢如愿几乎是从座位上跳起来的,她头也不回的跑出了书院,也管不了众人的侧目和嵇铭煜如芒的眼神了。
嵇明珠一觉睡起来打了个哈欠,遮着自己双眉往外头烈日下看,随口道:“她奔命呢?”
旁边的姑娘立即回应:“应当是。”
“啊?”嵇明珠不明所以:“你听我说的是什么了吗?
姑娘道:“听了呀。今日三皇子和宁肃侯离京,她可不就是找‘奔命’去了?”
嵇铭煜蜷蜷手指,忽然卸了力气、弯了腰杆,靠在椅背上阖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