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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词:“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阿嗒尔东四部的赶羊舞过后,便轮到西八部献礼。碧衣蜜肤琥珀瞳的女人抱着琵琶赤足而来,举手投足只见尽显风情,好似水蛇一般的腰肢系着玉石,随着步履走动瑟瑟而颤。
她眉目含媚:“奴是阿嗒尔西八部巴塔答王的幺女巴婀那,愿向大昭的陛下献上我族琵琶民曲——马背上的猎宴。”
巴婀那的汉话不是很标准,但音调妩媚,也十分悦耳,她嫣然一笑:“演奏之前,奴斗胆,想问问陛下最开始弹琵琶的是哪一位姑娘?”
景元帝“哦”了一声:“巴婀那公主问的是弹奏阳春白雪的谢姑娘吗?”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至。谢如愿将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
巴婀那嘻嘻一笑:“是的,奴想称赞这位谢姑娘的琵琶技艺,顺便预告大家,接下来这首‘马背上的猎宴’,将会比诸位方才听到阳春白雪更加动听。这琵琶源自西域,一支传到了东南大昭,一支传进我阿嗒尔,此曲是我族最复杂明快的一首曲子,诸位已听得大昭音色,不妨再听听我族的。”
她为了咬字清晰,说得极慢:“在我族,有‘骑半辈子的马背奏不出一支马背上的猎宴’的说法,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弹奏的。”
此言一出,殿内寂静片刻。这可真不像一个战败国能说出来的。
巴勒达笑着举杯向皇帝敬酒道:“舍妹的琵琶在我族乃是第一,在此献丑了。”
皇帝不动声色。
巴婀那指尖飞舞。
谢如愿侧耳听琵琶。如对方所言,这首曲子从技法上确实要高于阳春白雪。同样是描绘万物欣欣向荣的曲子,马背上的猎宴体现的是大漠之景,辽阔无垠的天罩之下,碧草延伸到天边,旷朗浩荡。
巴勒达所言非虚,巴婀那的琵琶弹得确实极好。
一曲终了,巴婀那俯身行礼。
谢如愿清清嗓子,朗声道:“这马背上的猎宴,和你们西八部一样,也不过如此。”
她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众人侧目。
巴婀那一顿,颇不悦地侧目,道:“你是谁,又是何意?”
谢如愿起身,朝皇帝行礼:“启禀陛下,依臣女看,琵琶曲子的繁复也不过如此,曲谱不应因使用的技法复杂与否定论优劣。”
皇帝道:“嗯,你所言极是。”
“巴婀那公主已经为在座弹奏了一曲马背上的猎宴,余音绕梁,想来各位还没有尽兴,不妨再听一曲?”谢如愿行礼,道:“臣女想借用巴婀那的琵琶为大家弹奏一曲‘战场’上的猎宴,还请陛下恩准。”
“准了。”皇帝往龙椅上靠了靠。
她缓步走到巴婀那面前,便听得冷哼一声。巴婀那递出琵琶,回到列席中朝着巴勒达用阿嗒尔语嘀咕了一句,巴勒达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谢如愿将有些碍事的幂篱拨到肩头,仅遮住面部。纵然视线朦胧,却不影响她拨弦试音。在确认无误后她坐于椅上,殿内可闻尘埃落地。
这首曲子,她无需看弦。
仅第一下,鼓皮便蛰裂了。鼓槌落得愈来愈密,将军马蹄踏来,军营将士们听鼓声而集,列营。他目若寒星,藏尽刀影,马背上巡视。兵将个个面若冷铁,迸发着骇然杀意,大漠的砾石卷了又卷,都成了他马下的齑粉。行军,笙管齐鸣,浩浩荡荡。月黑雁飞高,伏兵四埋,森森。
短兵相接,金戈铁马,刀光剑影,血染马鬃,马蹄交错,嘶鸣不已。将军刀快如电,血液来不及沾惹,滚落泥中,一滴两滴。尸体从马背上坠落,流血漂橹。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垓下聚兵百万,会天下诸侯,困羽九重山前。
两军交战,四面楚歌,六合八荒,加之天罗地网,统共十面埋伏!于是项王乃上马骑,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汉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
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乃自刎而死。
汉军大胜。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谢如愿气喘吁吁地醒来。手指酸麻,但是,酣畅淋漓。
周遭阒然。她起身托着琵琶来到巴婀那面前:“多谢巴婀那公主的琵琶。”巴婀那像是刚刚苏醒般,颤栗一瞬,接下琵琶。谢如愿转身朝皇帝行礼,道:“臣女已演奏完毕。”
“朕记得你今年已有十四?”
谢如愿道:“回陛下,是,虚岁十五了。”
巴婀那已有十七,而谢如愿的技艺与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此番,立见高下。
“回去休息吧。”皇帝微笑道。
巴勒达一身冷汗,道:“等等!”他说这话时下意识用的阿嗒尔语:“请问这是何曲目?”
谢如愿自然是听不懂的。但席位另一侧响起的清朗声音已先用阿嗒尔语回应了他:“是不是觉得颇为耳熟?斩神营在秋王庭下曾为你们‘弹奏’过的,这才过了多久,你们就不记得了吗?”
巴勒达的面色铁青。
“此曲名为十面埋伏。”
淮阴平楚,又叫十面埋伏。
谢如愿隔着幂篱看向萧吟行,却好似对上了他的双眼。
阿嗒尔西八部早已处在十面埋伏之中,仍不自知。
国与国之间的和平都是与虎谋皮罢了。比起西八部,当年主动求和的东四部更懂得养精蓄锐。与东四部合作,可以为大昭东北方提供一个稳定的外部环境,又能制衡西八部;而大昭与东四部通商的同时,又保障了东四部的东南边境的安全。
但这种双方获利的局面,又能维持多久呢?要么以西八部被大昭彻底击溃为止,要么以东四部强大到统一西八部为结局。
而按照上辈子的轨迹,正是如此。仅两年后,东四部就将借商路奇袭西八部,以短短一月时间统一阿嗒尔,然后立刻撕毁和约,挥兵南下。早有预见的皇帝派萧吟行领散布田垄的五十万大军北上,与其相会于阴山。而王圜领三十万常驻军,于阿尔泰山南麓会战东四部用来击败西八部的另一支敌军。
四载鏖战,阿嗒尔大败,大昭北方外患殆尽。
大殿之内,巴勒达仍然硬着头皮道:“宁肃侯,我们明天的射柳比赛见吧。”
射柳就是将鸽子放在葫芦里,然后将葫芦高挂于柳树上,弯弓射中葫芦,鸽子飞出,再以飞鸽飞的高度来判定胜负的游戏。
只是在谢如愿看来,这种要求更像是在自取其辱。
萧吟行礼貌颔首道:“好啊。”
“奶奶的。”王圜拍拍谢旭:“你闺女好帅啊。”
“你文明点行不?”谢旭话虽这么说,但眉毛已快飞到天上去了。
波澜平息,又到了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各国使臣撒泼的撒泼、谄媚的谄媚之时候了。有求于景元帝的外邦使臣无不盼望着能趁龙颜大悦多捞些好处——虽然大多要求都是被驳斥的。
敬酒的人一拨又一拨,皇帝也面不改色喝了一杯又一杯,只有孟德知道,皇帝酒壶里头装的都是水。他在边上听了半天,刚觉得舒心,想着今年倒是没有哪个舔着脸想娶大昭女儿的时候,却听那东四部察鄂多王长子察尔靳开口:“大昭陛下,我有一事想要请示您的意思。”
“但说无妨。”皇帝道。
孟德提起一口气。
“此次我代表阿嗒尔东四部来,不仅是为了与大昭继续签订昭嗒之约,更有心将舍妹——察罗罗,嫁与大昭,愿与大昭永结昭嗒之好。”
一袭淡蓝缠枝莲花纹袄裙的姑娘摘下幂篱,她长相灵动可爱,瞧着也不过二八年纪,生了一张娃娃脸,月眉杏眼,睫毛又长又密。
除却一双琥珀眸子,她的样貌比起阿嗒尔人更似汉人,此时又穿着袄裙,便显得十分讨喜。她开口,声音勾人而不尽然,道:“奴名察罗罗,见过陛下。”
“察罗罗公主的汉话说的很流利。”
察罗罗回答:“多谢陛下赞誉,奴的母亲是汉人,奴更肖母亲一些。”
皇帝还没明面上回应她,底下的大臣们已经嘀咕起来了。
虽说阿嗒尔东四部与大昭已相安二十年无战事,但娶一位外邦公主做儿媳妇,真的合适吗?
“若能有幸由陛下点婿,将是舍妹的荣幸。”
皇帝笑道:“京中待字闺中的姑娘这么多,朕都还没能为她们一一择婿,你妹妹又想嫁给我大昭男儿为妻?”
察罗罗娇声道:“察罗罗只想寻一真心喜欢的人,哪怕他不愿意娶奴为妻,奴也愿意嫁于他做妾。”
这出戏倒是新鲜,怎么好像上辈子没见过。谢如愿遏制住自己想要拨开幂篱的手。
皇帝却道:“哦?看来察罗罗心中已有人选?”
殿中议论。
这回轮到察尔靳和察罗罗一怔,察罗罗道:“陛下圣明,如何得知?”
皇帝拨弄玉扳指:“你且说说是谁?”
察罗罗羞涩低声道:“奴心悦在席上说了我族语言的大昭男子,敢问陛下他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