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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位白发白须的老人面前,他看上去很是紧张。他的手时不时的捏一下自己的衣角,脊背不自觉的弯下了些许。他感觉到自己的腰背、自己的屁股都有些痒,或许是因为站久了、也或许是因为许久没有锻炼,汗水的热气被毛孔封住。他想要挠痒,但又不敢在老人面前作出这种不敬之举。这让他感觉到愈发难受。

但这些难受加起来,也赶不上他内心忐忑半分。

他看着老人翻阅着那些文件——那些他的心血、那些禁忌的研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老人沉默不语。他看了很久很久,也没有说一句话。

随后,他慢慢叹了口气。叹息声仿佛牵着他的心。

“安德鲁啊。”

老人的声音慢悠悠的。宽厚而慈祥,给人以强烈的安心感。

“你明白你正在触碰什么禁忌吗?”

“……我明白的,教宗大人。”

发自内心的话,从中年人口中脱口而出:“但我觉得,哪怕罪恶的生——也好过洁净的死。”

“……喔。你是这么想的啊。”

老人抬起头来认真注视着他的眼神,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安德鲁,我只问你一句话。

“假如你将先贤的记忆与情感都导入到自己身上——你还能否作为自己、作为一个人类而死?”

“那是当然的。”

“罗素”毫不犹豫的答道:“不管有什么东西注入到我的脑子里,最终让‘我’成为‘我’的,都只会是我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那些都不过是外物而已。”

“记好你现在所说的,安德鲁。”

老人再度深深叹了口气,将那些文件啪的一下轻轻甩在桌面上。他深邃而悲伤的目光看向窗外。

夕阳之下,远处漂浮于空中的法师塔如同一座座缓慢推进的空中堡垒,轰炸让血与火成为了夕阳下的底色。

“教宗大人……”

安德鲁虽然没有被否定、但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因此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他收拾着桌面上的文件,还是不死心的试探着询问道:“您是更倾向于……所谓的,‘洁净之死’吗?”

“安德鲁,你要记住。我们会与法师对立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们错误、而我们正确。那是讲给信众的话,我们自己不能信。”

老人慢悠悠的说道:“这场战争,真正引发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同时存在于世上。而这个世界太小了,它只容得下‘教会’与‘法师’中的一方。

“若是我们胜利,世界会变得更好;若是他们最终胜利,世界或许也不会多差。世界总是能运行下去的,区别就是倾向于我们还是倾向于他们;但那些普通民众,该怎样活还是怎样活。

“若是我们控制世界,他们的生活也的确会因为我们的制度而变好,但这不代表他们会脱离底层;若是法师们控制世界,也不过是将之前的社会继续下去。这个世界是一个可悲的循环,上层永远在不断改变、但底层永远是底层。

“若是我们注定失败,倒不如接受失败。选择洁净的死,留下一道清澈的火种。在日后法师们的统治变得腐朽、高塔即将倾覆之时,便会有人想起我们曾经存在过。

“反过来也是一样。如果我们有朝一日变得高高在上,他们也会念起法师们的好,再度学习法术。因为在他们那有限的认知里,法师们是‘怀抱着洁净之火而死的’。”

老人的声音慢悠悠的,像是讲课时会让人昏昏欲睡的导师。又像是怀抱着宠物,自言自语的孤寡老人。

“对我们这些生命有限的个体来说,存在与死亡是最重要的东西。但若是长久来看,‘洁净’与‘正确’才是我们存在过的证明。神降装置或许能带我们打赢这场战争,但我们也将因此而失去洁净。

“我们选择了胜利之路,却成为了未来的人们所要对抗的‘法师’……未来还没有抵达,但我已经看到了终末。我正是因此而感慨。”

中年人显然并没有完全听懂。

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暂且将教宗的话都记在心里。

“那您的意思是……”

他固执的询问着,追寻着那惟一而明晰的正确答案。

“我答应了。”

老人应道。

“好!”

中年人喜形于色,笑容单纯而纯真,像是得到了自己喜爱玩具的孩子:“谢谢您——请放心,我也知道这研究充满了罪恶与风险。但我不会将这份丑恶放到您身上的!”

他连忙鞠躬行礼,推了推眼镜随后匆忙告退。

老人深深望着他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随后望向了远处的夕阳,最后叹了口气。

而中年人则背对着教宗,转动着教宗的房间把手。

——随后,推门而出。

在他推门的一瞬间,记忆场景骤然切换。

安德鲁来到了挂满了缎带、灯火明亮的大厅之中。

之前在教宗面前总是微微弯下的脊背,挺的那样笔直。

他的身上穿着教宗特有的白袍,披着纯金色的肩带。换了镶银的水晶眼镜,头发整齐而洁净。身上涂抹了芬芳的香膏,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见到“罗素”推门进来,聚集在房间中的人们热情的欢呼着、向他致敬行礼。而“罗素”脸上满是笑意,伸手在虚空轻轻压了压,示意安静。可是欢呼声却根本压不下来,一浪高过一浪、一声高过一声,而“罗素”却也没有怪责,只是一边作势维持安静、一边微笑着享受着这种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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