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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央指了指图上:“地牢一共十八层,上狭下广,每层有冰火两面,以日、月轮环隔开。齿轮镌刻了二十八星宿的方位,由履带或者锁链联动,整座地牢在它们的牵扯下缓慢转动,每一个周天都与星辰运行相合。看守者门手里的钥匙不是真的钥匙,而是一种黄道游仪,它可以确定每一个牢房、每一个囚犯相对于星宿的位置,所以说……”

“除非星轨偏移,否则拿了钥匙也逃不出去。”

“对。”风央点点头,“九谕阁地牢就像一个极为紧密的仪器。”

白琅低着头仔细看结构图,上面标注了各个部件的称呼和大小,看起来还比较详细。

这个浑天仪结构几乎颠覆了她对“建筑”的认识,以前她见过的最复杂的建筑莫过于茧宮,但眼前这种缜密有序的复杂结构显然要更加震撼人心。

“这里。”白琅在地图上指了指,风央看了一眼,目光微讶。

“厉害厉害……”他赞叹道。

“这里是叫……‘枢轮’?枢轮转动,控制整个天衡装置的移动。我们现在肯定不能摘星换月,所以要回避看守者的黄道游仪,只能让整个擒纵器装置失准。”白琅的指尖顺着枢轮往旁边两条通道划去,“左右道分别有日月轮,日月轮连着锁链……我看看,这个结构是叫天锁。日月轮背后就是火面、冰面,火面受热膨胀,将这边的天锁压下去;冰面受热溶解,水灵之气会将另一面的天锁压下去,两边天锁抵住轮辐,整个枢轮转动就会变缓,甚至是停止。”

风央心情舒畅地说:“真好,跟你一起行动不费脑子。”

“本来这个装置就跟四时变化有关吧。”白琅无奈地说,“我现在是在冰面,待会儿你沿着锁链一直走,翻过日月轮,潜入火面。”

“不把月轮天锁压下去吗?”

“压下去了你怎么去另一面解决日轮天锁?”白琅又想了想,“你去火面,我在冰面,两边一起,看看能不能在黄道游仪发现之前让枢轮停下。”

“行。”风央爽快地答应了。

他离开之后,白琅也用天权迷惑了看守的器。这个效果持续不了多久,因为罪器本身就对天权有抵抗力,而且黄道游仪会在发现星位异常之后发出警告。

所以必须要尽快。

离开牢房后,白琅照着结构图上的路线行进,不断靠近中央日月轮的位置。一开始她还担心被人看见,但是走了会儿她便发现,两边牢房中关的囚犯都保持死寂,巡逻的看守也几乎不会离开火把照亮的地方。只要她往暗处走,应该不会被人正面逮住。

可实际情况却没有她想象中顺利。

“那边的姐姐……”

走着走着突然听见这么一声,白琅吓得连地图都掉了。她回过头,背后黑漆漆的,没有特殊的气息,只能隐约看见一道白影。

“……姐姐、姐姐,你等等我。”

白影逐渐清晰,那是个很小很小的女孩子,可能只有三四岁,伸出手只能抱到白琅膝盖。

可是在这种地方出现,越小就越反常。

白琅低头捡起地图,正准备要跑,再抬头却看见那女孩儿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瓷器般无暇的面孔与她只有一线之隔,离得这么近,却没有一丝呼吸。白琅看见她腿上覆着细细的金链子,链子上有不少日月星的坠饰,和整个地牢中齿轮所镌刻的二十八星宿方位很像。

“姐姐,你帮帮我好不好?”

白琅看着金链子愣神时,那个小女孩儿忽然伸手抱住了她的腿。

“我的哥哥不见了……”小女孩儿软软糯糯地说,一边仰起头看她,“姐姐,你帮我找他,好不好?”

白琅觉得腿上跟灌了铅似的沉重,怎么都走不开。她索性蹲下,摸了摸小女孩的脸,问她:“你哥哥是谁?”

“放开她。”

背后忽然传来风央的声音,小女孩儿放开白琅的腿,身影飘忽,骤然退出十米开外。

“我哥哥不见了……”小女孩儿啜泣着看向白琅,模样十分招人疼,“他不见了。”

风央将白琅从地上拽起来,对那小女孩冷笑道:“警晨君,这样利用人家小姑娘的同情心就不好了。”

小女孩儿环抱着自己,看起来又惊又怕:“没有,我没有利用谁的同情心……司夜哥哥,他真的不见了。”

白琅终于忍不住打岔:“司夜警晨是两个人?”

风央回过头翻了个白眼:“当然是两个人,这名字还能不是两个人?你觉得一个人是姓司还是姓司夜啊?算了不说这个,他们一主一器是孪生双胞胎,司夜君是兄长,警晨君是妹妹,两人心有灵犀,配合默契,实力并非一加一这么简单。再加上警晨君又是这副天真无辜的模样,当初可有不少人死于轻敌呢……”

白琅摆手让风央停下:“你等等,先听她说完。”

风央恨不得把白眼翻上天。

“哥哥……不见了,他不见了。”警晨君重复着这句话,“那天、我们突然醒过来……眼前有光。然后……他们把哥哥带走了。哥哥将我的身躯固定在地牢之中,这样他们就找不到我。但是哥哥,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感觉不到,这是……第一次……一点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白琅很认真地听了她的话。

“突然醒过来”应该是像应鹤那样突然复活;“眼前有光”意味不明,可能是斗法;“他们”极有可能是绣鬼人和当时一同叛变的绝音人;“感觉不到”要么是因为绣鬼人、绝音人的天权,要么是因为司夜君已经死了。

“哥哥没有死。”警晨君突然冒出这句话,就像能读懂白琅的心思似的,“因为我还活着。如果哥哥死了,我也会死掉的,那是一定的。我不会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风央朝白琅使眼色:“别听她疯言疯语,警晨君当初装小孩子骗过多少人呢……”

“不是装小孩子,是喜欢当小孩子。”警晨君歪过头,看着风央说,“不想变成大人也有错吗?”

白琅点头认同,风央气急败坏:“这话去问问死在你这小孩子手里的人行不行?”

警晨君笑眯眯地说:“那些人想要伤害哥哥,所以我才不得不出手哦?始皇陛下就没有为应鹤真人杀过人吗?”

……

“始皇陛下是不喜欢这个称呼,还是觉得在现主面前跟我争论原主不太好?”

……

“不说话了呢。”警晨君笑道,“那就让我跟姐姐说吧。”

白琅背后一凉。

“姐姐脸上真是什么也藏不住。”警晨君一步步走近,风央还是坚定地挡在白琅身前,“你知道谁带走了哥哥,是不是?”

白琅点点头。

“他们在哪里?”警晨君问。

“不知道。”白琅回答,“不过你从这里出去的话,他们自然会来找你。”

“可是我被哥哥困在了地牢之中……”警晨君想了想,忽然笑道,“姐姐太狡猾了,想骗我破坏地牢。”

白琅说:“那好,不要破坏地牢。我们让外面的人帮你找,你就在地牢等着。”

警晨君皱眉不语。

“这样难道你就放心些吗?”白琅问。

“姐姐真过分。”警晨君嗔怪道。

白琅想了想,再度退让:“那你来出个主意,你想怎么样?”

“我……”警晨君犹疑了一会儿。

白琅看着她,忽然笑起来:“我脸上确实什么都藏不住,但警晨君也确实像小孩子啊。哥哥在的时候就依赖哥哥,哥哥不在的时候就只顾自己任性。真正让你做决定的时候,却什么都说不出了。”

白琅示意风央让开,她在警晨君面前蹲下,又摸了摸她的脸:“活了这么长时间却一直是小孩子……司夜君一定把你保护得很好吧。”

她指尖很凉,警晨君身上也几乎没有温度。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

“知道了。”警晨君退缩了,“我打开地牢,但你要找回哥哥。”

“嗯。”白琅朝她露出笑容,“说起来,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能找到你哥哥?”

“因为带走他的人和你一样。”警晨君歪了歪头,“眼睛里有微蒙的光,看着人的时候就像看着镜子一样,什么都瞒不住。”

白琅和风央交换了一个眼神,无言中流动着隐晦的暗示。

*

高骞将沈砚师和狐越女带去解除主器关系,这也是沈砚师第一次真正接触到九谕阁的最内部。

“此处是引神宫,是阁内常与四方台联络的地方,也是整个十绝境唯一一个真正有资格接触台上的地方。”

大殿为石质,看起来比木质结构的浮华殿更加古老粗犷,到处都是神迹浮雕和异兽石像。大殿四周有不少谕主和器的雕像,它们像兵俑似的整齐排列,神态栩栩如生。大殿正中是四方小台子,仿照四方神台的结构,每一个台子上都有一束光照出。

按说这束光应该贯破苍穹,越过界与界的界限,直接连接到四方台。但是现在这束光很明显只能找到天顶上,说明与台上的联系确实断开了。

“主器关系是由四方台划定的,现在要解除,按说也应该先通过四方台吧?”沈砚师问道。

“看来沈先生早对九谕阁有所了解。”高骞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阁中四圣君均有天赐之权,由他们来解就好了。甚至……他们也不必亲自现身。你看石台下是不是点着灵烛?那是四圣君天权所铸,能烧却缘法,破除羁绊。”

沈砚师早就注意到台下的蜡烛了,不过他以为是某种祭祀用的道具。

“看着我作甚,上去吧。”他对狐越女道。

狐越女看了他一会儿,顺从地走上石台。

她脚步迈上去的一瞬间,幽蓝色烛火拔地而起,直接将她的身影淹没。沈砚师细细体味着这个感觉,没有痛苦,也没有失落感,甚至于有种异样的轻松——两人之间紧绷的让人疼痛的线终于断裂,不复往昔。

幽蓝色火焰一燃一灭,看似很快,其实等沈砚师回过神来的时候,地上的蜡烛已经燃尽了。

高骞惊叹道:“沈先生不愧为天下第一的谕主,我还从未见过可以让灵烛燃尽的强大羁绊。”

“这样就行了是吧?”沈砚师问。

高骞走向狐越女,伸手从她胸口取出器身。那是一方砚台,样子中规中矩,但器身却始终流淌着昏黄的光芒。这光芒和漆黑的器身流在一起,如同夜色中委烬的寒灯。高骞摸着砚台,感觉底座还有花纹,于是翻过来一看,不是松竹兰菊,而是一只打盹的小狐狸。

狐越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只小狐狸。

沈砚师淡然道:“器名……狐梦无凭。”

高骞翻手盖过,狐越女器身消失,他笑道:“沈先生愿意放弃如此天祚之器,实在难得,我九谕阁无以为报。东窗,带二位先去休息吧。”

东窗在殿外应了声,心里有些不安。

他和沈砚师一行人从浮华殿出来,没走两步便遇上了钟离异。

“这里不方便说话。”东窗传声让他走远些。

钟离异只得与他们擦肩而过,然后绕远路前往白石桥会合。

到白石桥的只有沈砚师、狐越女,东窗半路上又被抓去干活了,而叶墟、虞病更是一开始就跟他们没有联络。

“你们怎么会让白琅孤身前往地牢?”钟离异非常气愤。

河水哗啦啦地流下来,狐越女站在桥头,试图用尾巴拍鱼。沈砚师用手扇着风说:“她怎么是孤身一人?还有风央呢。”

“风央也靠得住?”钟离异更气了,“我去地牢看的时候她冻得眉毛上都是霜。你们来的这几个谕主就没一个人能有点担当,自己赴险吗?”

“地牢这么黑,你看人脸蛋倒看得挺清楚。”沈砚师嘲笑道,“我信任她,所以同意她的计划,她信任我,所以才敢孤身下地牢。你对我们谁不信任,来这儿一顿骂啊?”

狐越女在一旁笑起来,声音像唱歌似的好听。

“无关信任,只关私情。”她道。

钟离异“啧”了声:“你们也亏得凑成一对了,不然真是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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