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靥深和秦缓歌都是浮月孤乡玄女派的, 浑身带着不可捉摸的引诱气息, 白琅特别不擅长应付这种类型。她客客气气地把靥深带到城主府的旧议事堂, 打起精神,认真应对。
没想到靥深懒散地往椅子上一坐,打了个呵欠说:“我昨夜宿醉, 你这儿有醒酒的吗?”
“啊?”
靥深抬眼一看白琅的表情, 忽然笑了:“真是呆子,我在你这年纪可没那么乖巧。”
乖巧的白琅选择直入正题:“靥深姑娘为何而来?”
靥深翘起腿,白琅看见她裙下有奇怪的痕迹,连忙移开眼睛。
靥深又笑了:“那只角没用。”
“古龙佛的角?明白。”白琅点点头,“我要去一趟浮月孤乡吗?”
“你不惊讶?”
“昨天古龙佛尸骨全部被抽干,我想那只角多半也没用了。”
靥深哑然:“那你之前怎么不说?”
“那时候说了也不会立刻有新对策, 不如缓口气, 从长计议。”
靥深微微皱眉:“你和琢玉不一样。”
当然是不一样, 琢玉做什么都喜欢一气呵成, 行云流水。哪里像白琅,饭吃到一半都能放下碗去赏个月再回来。
“也罢,谕主信你, 我自然就信你, 你且说说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吧?”
白琅道:“古龙佛天生三角,其中两角随尸身被毁,只能想办法找回最初那一只角。而这只角又是跟真月圣在一起的,我们直接找真月圣会比较快。前代月圣由谕主假扮, 他肯定也查过真月圣下落,而且他假扮这么多年还没被拆穿,极有可能是已经掌握了控制真月圣的办法。你回报步留影,让她从假月圣查起,一丝线索也不要放过,总能有所收获。”
“假月圣的东西我们都查过一遍了,跟他关系亲近的祭司也没有放过,可是……”
白琅打断道:“短时间内当然查不到,因为月圣准备飞升,不可能把他的把柄留给后人,这些东西多半已经被他销毁了。但是你想啊,如果他是以某种办法压制真月圣的力量,不让其显现,那他现在死了,这种压制力逐渐减弱,肯定要露苗头;如果他只是在调查真月圣,那更不用说,真月圣早晚会出现,等着就行。所以我才让你们缓口气,从长计议。”
白琅觉得这些太微应该早想到了,因为最开始他就说这是个繁琐的活儿,需要长期奔波。
靥深若有所思:“有道理,我会回报谕主的。”
她走前嗅了嗅白琅的头发,调笑道:“你身上有桃花味。”
白琅脸红了:“慢、慢走……不对,等等!”
她把靥深叫住,问道:“浮月孤乡会去万缘司祝贺东王圣公五千岁诞辰吗?”
靥深皱眉想了一会儿:“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你们境谁会去?”
“谕主肯定要去,其他的话……应该是带几个祭司吧。”
“那正好。”白琅灵机一动,“我这次也去,到时候可以跟她细谈,你让她把线索资料尽可能完整地带来。”
东王圣公诞辰估计没她什么事儿,还不如借机赶一赶浮月孤乡的进度。
送走靥深,白琅又去找了一趟应鹤,告诉他今天没问成,不过近些日子还有机会见太微,所以不要急。
她让应鹤重新写了一份名单留底,准备顺着这些人一个个查过去。因为之前围绕西王金母发生的事情,让她尤其在意风央那句“万有归无”。
——无面人可不就是“无”吗?他们使用天权,覆着空白假面,是无法被映见的,跨越真与假、具体与抽象的虚化存在。
正好这次去万缘司,就直接从“万缘司东王圣公”查起。他和西王金母恐怕关系不简单,所以还能顺手再查一次西王金母的事情。
这样一算,除开太微本来要求的祝贺诞辰,此行前往万缘司她还要同时搞定步留影、东王圣公、西王金母等等好几件事情。
这些乱麻要怎么排还是个问题。
她头疼地走到书房坐下,随手在纸上写画着,记下灵感。
“你在看什么?”
折流每次都突然出现在背后,白琅也已经习惯了。
她感觉脖子上痒痒的,一回头,发现折流又没束发。看来他是准备拿了书就立刻回房,继续猫着。
白琅叹气道:“我在看名字。”
折流往桌上一瞧,摆了笔墨,白纸上画着十条粗线,一个字也没有。
“名字呢?”
“在心里。”白琅继续拿笔画来画去,整张纸被排列组合出的线条占满,显得很乱,“你师父大概是什么年代的人?”
“也就两三千年前吧。”
时间对不上啊。
“不是铸剑人?”
折流微怔:“不是。”
白琅换了张纸,把所有线索重新画过:“所以你是知道铸剑人的。”
……
“嗯。”
这么问真的没法反驳。
折流觉得白琅做逻辑分析的时候有一种微妙的,难以言说的压制力。
如果给她一个谜题,她不会像普通人一样直接问答案,也不会像琢玉一样直接算答案。她很可能会开始穷举一切可能性,得出比标准答案更多的东西。这种全面细致的演算很容易带来精神上的压迫,让人有种被缓慢处刑,早晚要断头的可怕制压感。
白琅道:“神选规则有漏洞,而且一直没有被完善。”
折流很庆幸她没朝自己落下这刀。
“因为要避四方神之讳,所以不能以剑扇琴筝为器。既然不能直接把剑扇琴筝当器,那么用权来造出这几种器不就好了吗?这是五千年前一批人的想法。那时候诞生了铸剑人,绘扇人,裁琴人,筑筝人这几名天权为造器的谕主。”
“可是随后他们发现,就算造出了‘剑扇琴筝’,也不一定能造出媲美四方神器的‘剑扇琴筝’。于是五千年后又产生了新的想法——不如直接弄个可以使用四方神器的权吧。这个听起来有点离谱的设想居然还成为了现实,这一代谕主中有了言言这样的执剑人。我相信很快还会有摇扇人、操琴人、拨筝人之类的以‘使用四方神器’为权的谕主出现。”
“讲这么多你也应该发现了,我的所有假设都默认:一,天权由人主动分配,而非谕主随机获得;二、神选不止一届,但是每一届之间有很微妙的相似性和延续性;三、有四方神之外的势力在利用规则漏洞操纵神选。”
白琅把那张线条纵横交错,如同蛛网一般的纸完全铺开,总结道:“我想了很多,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但是只要三个前提中任何一个被否认,它便很难成立。目前看来,第二个假设是肯定成立的,第一个和第三个可以验一推一……”
“什么意思?”
“就是说‘天权由人主动分配’和‘外部势力操纵神选’这两个假设,只要验明其中一个是真,那另一个就是真;一个是假,另一个就……”
折流尽力跟上她的思路:“是假的?”
白琅叹了口气:“另一个就不确定。”
他估计没明白这里面什么是充分条件,什么是必要条件,什么能推,什么不能推。
白琅打破尴尬的沉默:“总之先走着看吧,线索繁杂,也很容易忘记,我把它都写下来了。”
她抖了抖手里那张蜘蛛网。
“嗯……”折流在此之前并不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线就是笔记,“对了,我是来拿书的。”
“棋谱吗?”
“嗯。”
白琅忽然想起他最近看的都是棋谱:“你怎么也忽然看起这个来了。”
折流视线稍偏,目光在书架上逡巡。
白琅之前在城主府找到好些古谱解析,她看不懂字,就拜托折流一点点念给她听。难不成他现在已经开始预习了?
“我……那个,最近也有在学古字,所以你要是不喜欢就不用随我看。”
折流把视线移回来,应道:“明白。”
结果他走前还是拿了棋谱。
第83章 朝见隐夏
折流都已经这么认真地准备给她读棋谱了,白琅当然不好意思不去。但是她去得越多, 折流就准备得越勤快, 这样整天整天地泡在他房里也不是事儿。
几天后, 白琅终于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我好像在你房里呆得有点久了。”
折流想了一下,安抚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不是说这个……我是觉得一直呆在房里有点不好。为什么不能出去看?”
折流迟疑着拒绝:“……不想出去。”
“可你的剑意是取自天地之道,你都不想出去看看这个天地吗?”
“不想。”毫不犹豫。
才过了几天, 白琅觉得自己身上都要长出蘑菇了。长此以往下去, 说不定她也会越来越宅,最后跟折流一样整天在房里发霉,出门不认路,走到三百米以外的地方就不想自己动脚回来。
一想到这个严重后果,白琅决定还是每天抽空去看看太微,聆听一下他的敦敦教诲, 顺便爬个山, 感受天地自然。
但是很快她又发现问题了——太微也不喜欢出门。
他整天坐在文始殿里, 从龟甲到竹片再到纸册子和玉简, 一个接着一个地看。一开始白琅以为这些是典籍,后来仔细一问才知道全是话本小说。
太微倒是挺乐意她留下来的。因为她乖巧安静,不影响看书体验, 还能守在门口对来访的每一个人说:“掌门真人身体欠佳, 已经休息了,请改日再来吧。”
白琅终于知道为什么外界所有人都觉得太微年事已高,不问世事了。世事哪里有故事那么好看啊!
这天她照例守在文始殿门边,一面看书背心法, 一面思考怎么开口跟太微谈应鹤的事情。
忽然一个影子笼罩了她。
“太微人呢?”
声音清朗和煦,平日里说话应当是彬彬有礼的,但这会儿听起来似乎不太客气。
白琅只能搬出说了无数次的老话:“掌门真人身体欠佳……”
她一抬头,对上一双凝着海光山色的深碧眼眸。此人轮廓深邃,卓然出尘,雌雄难辨,发深蓝且如藻荇般卷曲及腰,配上带着繁复镂空花纹的道袍,有种说不出来的海国风情。
这年头异色瞳和异族都满大街跑了?
“让我进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