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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 您早说您与刘知州旧嘛,又至于发生等误会。”那京官家的管事说是来赔礼道歉的,可说出的话却阴阳怪调的, 显然并未将沈文初甚至是那蜀都知州放在眼里。

他斜眼朝里正的方向瞥了眼,撇撇嘴:“算了,就看在沈夫子的面子上,青石村的分量就减半罢。二十对吧, 可不能再少了。”

里正点头哈腰的谢过。

沈文初也只得忍着心底不适, 对面前倨傲小人道谢。

待那管事趾高气昂的离开, 沈文初方问向那里正:“二十对会不会难处?”

“难啊。”里正叹着气如实说, “且不说深山多险境, 就单说那梅花鹿, 跑的比那山兔子都快, 又哪那么容易能抓得着呢?”

沈文初着实痛恨这些为难百姓的狗官, 可他那老友不敢太过开罪这京中重员, 所以他能帮的也限了。

“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不妨去城里买张渔网来, 围猎的时候可令人四面张网拦住。”

林苑见他们二人愁苦不堪, 遂在旁给着意见。想了想后,又起身去药柜上取了两瓷瓶来, 递给那里正。

“是麻沸散, 你们可以涂在箭上,也可以散在采来的苜蓿草、榆树叶还板栗等梅花鹿爱吃的东西上。应多少会些用。”

里正接过, 连声谢过。

待屋里人都离开后,沈文初叹道:“新皇刚登基那会,尚且还吏治清明,犹记建元初几年时, 朝廷还惩治了不少贪官污吏……唉,也不知朝中近几年是什么形势,些京官怎么就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为祸乡里。”

他口中说的朝廷整饬贪腐事,林苑也多少些印象,大概是在建元二年的时候,那时她人尚在金陵,突然有一日,半个城里的人都出动了,纷纷涌上街去看热闹。后来她一打听方知,是朝廷抓了金陵的几个贪官,证据确凿,即日就要押解进京问罪去。

犹记当时围观百姓拍手叫好,交口称赞新皇英明。

“别想那么多了,既然那京官肯让他家管事来赔礼谢罪,那就说明他是不敢完全肆无忌惮的,在此地应也多少些顾忌。”

林苑扶着他重新躺,安慰道:“大概是想着天高皇帝远,才会事猖狂些。应不敢太过,难道他就不怕惹急了蜀地官员,被一纸奏折捅到金銮殿上吗?”

沈文初轻叹:“但愿如此罢。”

只是他心里却并不乐观。朝廷官员多是以自身利益为重,官官相护之风承袭已久,只要不危害自身利益,那些官员又哪里会管百姓死活。饶是他那身为知州的老友,也是如此啊。

不足十日的功夫,村里已有三户人家挂起了白幡。

沈文初吊唁回来之后,人一直很沉默。

那三家的汉子都是在深山里出的事,的跌落山崖死状凄惨,的被野兽拖走死无全尸。

他现在还能记起他大婚那日,些憨厚的汉子给他敬酒的模样。他们老实本分,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偏被逼得落得般个凄凉场。

“古人言,赋税猛于虎啊,可殊不知这恶官,比那恶虎更毒辣百倍!”

沈文初捶桌恨声,素来是谦逊文人的他,此刻双眸泛着凛凛之光。

“不若让逢春请那里正过来一趟,你们商量下,看看能不能劝那管事,以银钱来抵。” 想起那枉死的村民,林苑心中也不是滋味,“若他能同意就再好不过了,权当是花钱免灾了。”

沈文初想想,倒也觉是个子。

可没想到,那管事却一口回绝了个提议。

任那里正如恳求,就是不肯松口,没等里正再说上两句,就已然不耐烦的赶人了。

里正过来与沈文初说这事的时候,老泪纵横,还说那些汉子进山的人家都已经开始提前准备白布了。

沈文初听得难受不已,木逢春听得暗火滋生。

“我明日进城一趟,再去拜会蜀都知州,看看他没有旁的子。”

夜里的时候,他与林苑低声说道。

林苑心思敏锐,见他说话时候眸光不自然,便猜他大概在说谎。她心头咯噔一声,脑中冷不丁就闪出个念头。

“你该不会是想去拜会那京中重员吧?”

沈文初就要否认,可他刚才那瞬没掩饰住的僵硬神态,却早已被林苑捕捉个确切。

她猛地坐直了身,看着他直接反对道:“不许去!”

沈文初也坐起了身,无奈的将她揽过:“鸢娘,你别怕,不会事的。我与他昔年好歹也同朝为官过,多少也些面子情罢,就算他肯不通融,也总不会将我如,顶多就是将我给赶出门去。可若是他愿意卖我层脸面的话,那村里的人就不必冒死进深山了。”

“鸢娘,若是我没有一丝能力救他们的话,倒也罢了,可关键是,如果此行真的是他们的生机,我却百般顾虑毫不作为、眼睁睁看他们求生无门的话,那余生我的良心怕是难安啊。”

林苑闭眸埋在他温热的颈项间,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知那其中流淌的是正直与仁善。

“可是文初,所谓其主必其仆,从那跋扈的管事身上,不难看出其主人的品性来,我实在担心……”

“鸢娘。”他轻握着她的肩,安慰:“纵使我永昌年间进士的身份不好用,可蜀都衙门里尚还老友在。所以你不必担心,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不会拿我如的。”

林苑闻言便知他此行是必去不可。

按捺心中隐忧,她抬头看他:“如此,我便不拦你了。只是逢春与顺子不能与你通往,你独自出门在外,千万小心。”

沈文初之前听她大概提过,她家中是在京城犯得事,所以此番京中来人,为防万一,她与逢春他们,是不敢在城里出现的。

“放心吧,我带两书童过去,若有什么消息,会随时让他们捎递回来。”

翌日,在目送沈文初离开村子后,林苑他们心事重重的回了院子。

当日傍晚,其中一书童就赶回来报信,道是那京官还得等几日才会至蜀地,先前那管事只是带着人提前到蜀都打点着。所以沈文初就打算先在那城里逗留几日,待那京官一至蜀地,就前去拜见。

之后,那书童每日都会按时稍信回来。

可五日后的傍晚,林苑他们在村口一直等到了月挂中天,却迟迟没见到稍信回来的书童。

一夜,他们谁都未合过眼,强烈的不安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又待了一日,那跟着沈文初进城的书童还是没稍信回来,林苑他们就坐不住了。

“还是由我去城里打听打听罢!”

木逢春站起身来,试图说服母亲他们:“娘,顺子叔还春杏姨,你们曾经多少都在京城待过,保不齐哪家的人对你们哪个些印象。我却不同,京城里的人不曾见过我不说,我与父亲长得也不像,即便是从前家中的熟人见了都只怕认不得我罢,更何况是其他人?所以,由我出去打听着,最为合适不过。”

顺子还要再说,却被林苑拦住。

“逢春说的是,由他去再合适不过。”

印象中范璋与他们家素无交集,女眷也几乎不来往,所以就算见了她的真容都不见得认得,更何况是逢春呢?

她将家里剩余的银钱都拿了出来,交给逢春:“我猜此去应少不得银钱开道,你都拿着,需要用的时候也不要吝啬,人平安要紧。”

“娘放心,我省得的。”

此时的林苑尚不知,此次入城的木逢春,心态经历了如的变。更不知这种变,将会给他们平静的生活带来怎样的骇浪。

当木逢春扶着他夫子在衙门外,亲眼看那穿着绛紫色官服的重员,眼风都不带扫的从他夫子跟前经过,再听那京官家的随从暗里轻视他夫子的身份,道他夫子不过是永昌年间的臭进士,还妄想着攀附他们家老爷,简直是不知所谓……他心中渐渐就发酵起某种情绪。

他夫子学富五车,曾是二甲头名的进士,也曾做过京官,本应最受人尊敬不过,却因是旧朝的进士,如今又无官职在身,就被人如今不敬的对待,连那下人都敢轻视几分!

木逢春心中不忿,也不甘。

“一朝天子都一朝臣了,更何况是那进士功名?”回到客栈后,沈文初与他叹道,“此回也是我鲁莽了,让你们平白担心。当时怕他不肯通融,我心急之就提了旧朝同僚身份,不料却因此犯他忌讳了。他大概是故意留我难堪,所以就使了个借口,将我扣在府衙里数日。我倒是无大碍,只是消息传递不出,累得你们担忧了。”

想到拜见那京官时候的情形,他面上浮现忧虑,倒不是因村民采鹿茸的事了,因为此事大概是解决了,那京官同意了村里用银钱来相抵的做。

让他忧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当时拜见那京官时,为了能让自己多些筹码,纵知不妥,他还是提了恩师的名字。

昔年,他在京中时候,曾被人举荐,拜于他恩师名。

他恩师也是朝中重员,对他也颇为看中,甚至还曾将爱女许配给他。只是后来因些事情,门亲事未成,恩师大概觉得面上挂不住,此后就渐渐疏远了他。

他闻弦知雅意,便与恩师府上慢慢断了联系,日后也不再对人提及拜师桩事了。

再后来,他为祖母丁忧辞官远离了京城,之后又新旧朝交替,他大概得知京中恩师家都安好,此后便就不再关注了。

些年来,他昔日在京中的同窗或好友,在经历了动荡之后,死的死,逃的逃,如今还能联络上的几乎没。所以京中的事他了解的不多,朝廷上除了政策上颁布的大事,其他的事除非特意打听,其他的也多传不到南边。

想到他提到恩师名字时,那京官面上微妙的表情,他心中隐隐些不安。

木逢春此时也在失神,他在想的是旁的事。

如今新朝多不承认旧朝的功名,夫子纵然是二甲头名的进士,却也得不到应的尊重。

木逢春心里想着那管事耀武扬威的模样,想着自家所在的那偏安一隅的小山村,看似平静安宁,实则若有外来的恶势力闯入,轻易就能将其摧毁。

他心里愤怒,可更多的是不安。

如今那蜀都知州,他们家大概还得其几分庇护,可倘若那知州朝一日不在了,或其不愿再庇护了呢?若那时换作他们家遭遇此等不可测的恶事,那该如自处?

他们所在的一方天地不是绝对安然的。

靠人不如靠己啊。

他打开窗户,望着三三两两回到客栈的些应考学子,看他们或低头翻着书本背诵,或相互交流着学问,心头慢慢就滋生出一股念头来。

反正,应考之地就在蜀地。

反正,那些外来人员也没人认得出他来。

之前他扶着夫子在衙门前时,那京官及人们纵是从他跟前经过,可不也没人认得出他吗。

没人都知道,他的身份都是全新的,且多年过去了,昔年的事大概皆被人遗忘了,哪个好端端的会将他与符家联系起来?

他摸了摸脸。

他模样与父亲长得不像,母亲为女眷,昔年也不常出现在人前,他顶着张脸别说在蜀地了,怕饶是在京都,也应是没事的罢。

“夫子,我想参与乡试。”

在家中苦苦等待的林苑,日终于等来了沈文初的来信。

信中说的简略,大概提了村里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一半,只需里正挨家挨户的劝说,让他们来银钱来消灾便成。至于他,还要城中逗留几日,因为他要打听些事情。逢春也留在城中,与他一道。

知他们没事,林苑就放心了。

遂去寻了里正,与他说明了情况。

里正闻言,大喜过望,连连感谢。

之后,林苑就一直在家等他们回来。

一等,就是一个月。

她没等来他们回来,却等来了沈文初的来信。

信上,他说他打听到恩师家里出了事,他想进京一趟。逢春,将与他一道。

似是怕她担心,还格外强调,进京后会谨言慎行,新的身份户籍路引都已带好,一切皆无纰漏,保证不会暴露逢春的身份。

那封信自林苑的手上滑落,她身体晃了晃,面色惨白如纸。

春杏忙扶住了她,安慰说:“您也别担心了,当年的那些事早都化作尘土了,翻不出来的。咱逢春也大了,也不是小时候的模样了,别说京城那么大会不会碰见当年的熟人,就算是碰见了,没来没由的,谁能去想到那层面去?”

她又道:“也幸亏逢春长得不像符姑爷。”

林苑摇摇头,抚着胸焦急的要去找纸笔写信,可待笔抓到手里,想到什么的她又仓促扔掉了笔。

她怕信件中途若遗失了,若不巧落入哪个认得她笔迹的人手中,怕是更大的隐患。

虽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可她也不得不防。

“顺子你来写,说我病重,让逢春他们立刻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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