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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 西北。
广袤的土地上,多年前开始就种出了一大片梨树林。
数年之后, 梨树层层密密, 风一吹,从远处望去,如同叠叠浪海。
顾廉和陆雅娴成婚之后, 就在西北另立门户。
顾大将军府内, 这几日一片阴霾。
因着朝中传来消息,太皇太后娘娘薨了, 而太上皇也在七日之后不知所踪, 再无下落, 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陆雅娴自己刚刚当上祖母不久。
又因为在西北守边这么多年, 她对生与死的态度, 早就与曾经不同了。
陆雅娴站在廊下, 盯着一株海棠树发呆。
母后是被父王宠爱了一辈子的女人。
她年幼时还嫉妒过母后。
前几年,她倒是回去看过母后,虽然老人家已是鬓发苍白, 但肤色极好, 像是被父王当做了小姑娘一样照顾着。
母后这就走了, 她并不觉得太过伤感, 而是心疼父皇。
实在想不通, 父皇如何就好端端的消失了。
她曾经倒是听闻过, 她的外祖母也是凭空消失不见的。
顾廉走了过来, 给爱妻披上了一件披风。
他二人相识于幼时,后来再无联络,幸好老天厚爱, 两人再次重逢时, 男未婚女未嫁。
如今,长子也已成婚生子,他二人也算是一段良缘。
顾廉明白爱妻的心思,哄道:“夫人,你节哀顺变。”
陆雅娴点了点头。
“夫君,其实我觉得父皇与母后这一世,已是恩爱白头,安然的度过了一生,我真正忧心的是……大伯父。”
陆雅娴说出了内心焦虑之处。
她当年离宫后,就一直备受陆长云照顾着。
她也知道,陆长云这一生未娶,都是因为母后。
若非因为母后嫁得人是父皇,陆长云一定会去争吧。
顾廉轻叹了一声。
陆雅娴又说,“大伯父这辈子最在乎的两个人都走了,我该如何对他去说?”
顾廉接着叹了一句,“大伯父这阵子精神头不太好,还在等着京城那边的书信呢,这若是等不到……”
这些年,陆盛景与沈姝宁二人,每隔半个月就会给陆长云寄来一封书信。
可能是年纪都大了,这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习惯。
若是书信一断,彼此心中就会明白发生了什么。
陆长云也已到了苍苍白发耳顺之年。
陆雅娴不忍心他晚年听闻噩耗,只好自作主张,“夫君,不如你我伪造一封书信吧。”
顾廉对此并不反对,“我都听娘子的。”
于是,夫妻两人仿照着陆盛景与沈姝宁的笔迹,伪造了一份“家书”。
***
陆长云八十岁这一年才从前线退下来。
这之后,他也没有回京,就一直守着自己亲手种下的梨树林。
每年梨花盛放时,就是他酿酒的好时期。
这几年,西北盛产的梨花酿,都是出自他之手。
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姑娘跑了过来,她是陆雅娴的小女儿,也是陆长云最喜欢的一个晚辈。
据说,顾五姑娘,是最像沈姝宁的孩子。
小五一路跑来,手中扬着书信,西北长大的孩子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她奔跑起来,像是一阵欢快的风。
十三四岁的年纪,正当少女芳华时。
“叔祖!京城来信了!”
陆长云正在给梨树浇水,闻言,他手中葫芦瓢突然落入桶中,溅湿了他一袭月色长袍。
虽然年纪大了,但陆大将军的气势尤在,身段仍旧挺拔,若非是一头白发,从背后根本看不出他已年迈。
陆长云大步迈向顾小五。
“迟了三日了。”
这是陆长云接过书信后,说得第一句话。
顾小五眼中泛着星子。
她知道,叔祖每次看见京城来的书信,都会高兴好几日呢。
她打小就备受叔祖疼爱,从她一生下来开始,就是叔祖照顾她,带她骑马,教她涉猎,领她习武。
她当然也知道,叔祖之所以偏爱她,是因着她随了外祖母的长相。
“叔祖,许是途中耽搁了。”
顾小五不敢让陆长云知道真相,帮着父亲与母亲一块扯谎。
陆长云疼爱的抚摸着顾小五的头心,“我们小五辛苦了。”
陆长云是顾小五见过的最柔情的男子。
她没打扰叔祖看书信,“叔祖,我去帮你浇水。”
小姑娘蹦蹦跳跳跑了过去,拾起葫芦瓢,专心的浇梨树。
陆长云行至一株梨树下的长椅躺下。
仿佛是舍不得拆开信封,他酝酿片刻,这才打开了那封信。
随着书信一打开,陆长云闻到了淡淡的,似乎才刚刚干枯不久的字迹,他眼中的光刹那间散去。
顾小五转过头看他时,就见陆长云手中捧着书信,一瞬也不瞬的盯着,看了许久。
顾小五觉得奇怪,走上前查看,“叔祖,你怎么了?”
陆长云没说话,捏着书信的手有些发颤,他的喉结滚了滚,许久才沙哑的道出了两个字,“无事。”
这一天,陆长云在藤椅上躺了许久。
他收起了书信,搁在了袖中。
没有以前看完书信的欢喜。
他透着树缝,望着西北蔚蓝色的天际,这一望就是一下午。
日暮降临之际,婢女过来通知了顾小五。
是大长公主与顾将军要见她。
顾小五心事重重的过去禀报。
“父亲,母亲,叔祖那样聪明的人,你们可能根本瞒不过他,他许是瞧出来书信是假的了,这一下午都没说话,也不照顾梨树了。”
顾廉与陆雅娴对视了一眼。
陆雅娴忙问,“你叔祖看完书信是什么反应?”
顾小五如实交代:“叔祖像是失了魂一样,没甚反应呀!父亲、母亲,这该如何是好啊?!我好担心叔祖。”
顾廉和陆雅娴夫妻二人也甚是忧心。
天色黑下来,陆雅娴独自一人去了陆长云院中。
廊下挂着几只灯笼。
在晚风中左右摇曳。
显得凄楚、孤独。
亦如这座园子的主人。
陆长云仿佛就在一个下午的时间内,瞬间苍老了下去。
他负手而立,站在长廊尽头,望着京城的方向。
不知是在他的二弟?亦或是他的弟妹了?
陆雅娴走了过去,顿了顿方才道:“伯父,你是如何知晓的?”
陆长云的身子佝偻了。
以前明明修韧挺拔。
他轻叹了一声,几乎不可闻。
“字迹未干,书信怎会是从京城寄来的呢,娴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你不该骗我的。”陆长云还是一瞬也不瞬的凝望着京城。
他这一生的任务差不多都结束了。
二弟和弟妹走了,他就不必在坚守着了。
陆雅娴哑然。
半晌,陆长云又问,“什么时候的事?你父王与母后,是谁先去的?”
陆雅娴知道,陆长云这些年,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无数个花开花落的日子里,母后一直在他心里。
她说了实话,“半个月前,是母后先去的,父王他倒是不知所踪了,无迹可寻。”
陆长云心中了然。
是宁儿先去,倒也免去了孑然一身的孤独。
至于二弟……
陆长云即便好奇他到底去了哪里,也没有精力去寻他了。
沉默……
许久的沉默。
陆雅娴其实知道,这些年,但凡见过陆长云的女子,都会或多或少倾慕他。
但无论是绝世美人,亦或是世家贵女,陆长云都看不上。
陆雅娴突然哽咽,是西北的风迷了人眼,她问道:“伯父,您这些年明知等不到母后,您难道就不觉得孤单么?”
这一世孤独么?
并不……
二弟给了宁儿一世温暖,而他给了宁儿一世安宁。
二弟守着宁儿,他守着这天下。
陆长云不知站了多久,夜色微凉,陆雅娴担心他冻坏了身子,劝了一句,“伯父,回房歇着吧。”
陆雅娴上前搀扶,也不经过陆长云同意,拉着他回房。
很奇怪,以前很是勇猛的陆长云,却被陆雅娴轻易拉回房。
他的身子,好像一下就轻盈了下去。
陆雅娴很不放心他,将他安置好,又特意交代了一句,“伯父,小五还没出阁呢,还等您给她物色良人。”
小五是陆长云一手带大。
这些年,但凡蓄意靠近小姑娘的男子,都被陆长云给打走了。
陆雅娴这么一说,都是为了防止陆长云想不开。
***
这一天夜里,陆长云做了一个梦。
他又梦见了当初时候。
那年,宁儿还小,刚刚嫁入康王府,初来乍到,明明稚嫩无依,却是故作坚强。
在梦里,他多想告诉宁儿,他也是喜欢她的。
可不知为何,他在梦里什么都没说,又按着曾经发生过的那样,演练了一遍。
最终,宁儿还是二弟的人。
夜半醒来,陆长云仿佛大彻大悟。
他这一生啊,或许就是为了两个而活。
他的二弟和弟妹。
而他并不不甘,亦或是怨言。
只是如今,二弟与弟妹都走了,如若黄泉路走得太快,他怕是赶不上了。
次日,陆长云照常起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他开始给顾小五物色良人。
西北不缺铮铮汉子。
但能够配得上他家小五的少年,无疑是如麟角凤毛般稀缺,更何况,这少年还得是小五自己喜欢的。
顾小五为了让叔祖开心,也很配合叔祖。
于是,祖孙两人就举办了一场比武招亲。
顾小五总觉得,叔祖在完成他最后的任务。所以,她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几乎整个西北的少年郎都被拉了过来比试,或是情愿,或是被逼,轮番上阵打个几场。
但顾小五一个都不满意。
这一拖,梨花谢尽,顾小五也没找到合适的良人。
陆长云的身子骨,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油尽灯枯,大约就是形容他这样的。
这一日午后,陆长云照常躺在梨园的藤椅上。
日光微醺,淡淡的梨花残香四溢。
顾小五双手捂着唇,跪在藤椅边哽咽,“叔祖!您说过,要给小五寻觅良人的!难道都是骗小五么?呜呜呜……叔祖骗我,叔祖心里只有外祖母……”
外祖母一走,叔祖也想要走了,所以,这才不信守承诺了。
陆长云半睁着眼。
日光尽头,有一道光束乍现,他看见一男一女朝着他走来。
这是一对少年和少女,是他的二弟与弟妹。
他们朝着他伸出了手,风卷起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梨花,铺成一条长道。
“你们来接我了……”
陆长云喃喃道了一句,他唇角挂着笑意,伸出手,顿在了半空,随后……那手落下,他缓缓闭上了眼。
“叔祖!”顾小五大喊。
但她的叔祖再也没有醒来。
此后经年,每每梨花满园,顾小五都会过来一趟,她一直不懂叔祖,直到自己遇见了心仪的男子,她才仿佛明白了叔祖。
可这世上,大多数人穷其一生,也得不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有些人,有些事,不是错过的问题,只是相识一场,入了心,却无缘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