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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有些时日不曾见到三娘了。”怀仪呷了口热茶,馥郁花香在鼻尖萦绕,一瞬灵台清明。而阴郁了几日的心情在见到柳宛后有所好转,出现不同的人可转移她的注意力,总好过近日的精神不济。
“臣妇近来家中有事,不曾入宫陪伴娘娘,请娘娘恕罪。”柳宛声音很轻,细看之下,温婉柔美的面容带上了一丝憔悴,眉心不自觉的聚拢,形成淡淡的“川”纹。
她们二人相识已有一段时间,彼此脾性有个大致了解,柳宛这面容一看就是心中藏了事。
怀仪来了精神。
遮住眸中的兴味,侧头看向晚枝:“听说御膳房来了两个江南的厨子,吩咐下去,做两道糕点呈上来。”
她今日没有出宫的打算,备好糕点、花茶,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探寻柳宛的目的。
上次见她这副神情,还是引她去白玉堂见孟祝的时候,那么这一次,她又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晚枝心领神会离开。
怀仪这才摆了摆手,大方道:“不妨事,本宫没那么娇气,只是你家中出了何事?脸色瞧着实在憔悴。”
柳宛面上强装的笑容一僵,想起家中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就觉得分外头疼,特别是那位新来的秦小姐,动则含着两汪热泪,活像谁欺负了她似的。
她暗暗咬着牙,多年来接受的礼仪教养让她做不出任何有违身份的事,可遇上这样没脸没皮的女人,心下那股子邪火直乱窜。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可她面上却摇了摇头,道:“不是什么大事,大抵是臣妇钻了牛角尖,气量小,过阵子便都好了。”
哦,不愿说。
怀仪托着脸,也不继续追问。
柳宛也是不愿再继续深谈下去,便转移了话题,她从袖中取出一雕花檀木方盒,恭敬放至怀仪面前,解释道:“娘娘瞧瞧,孟大人新寻的,刚到上京便送来我府上,嘱托臣妇务必呈给娘娘。”
孟祝此人十分上道,兄长查出他身份并无异常后,就顺势举荐他做了新任京兆尹。
而孟祝在上任后,果真得了新鲜玩意儿便往宫中送,变着花样讨怀仪喜欢。
他手下的人也被教得极有眼色,不仅不曾出现过那位郑公子当街调戏的混账事,巡逻队伍每每经过,见晚枝手上提了太多小玩意儿,甚至会主动上前帮着往她们的马车里搬。
如此贴心,就是谢怀恩,也不由咋舌。
是以怀仪对新呈的礼还是有几分期待的,虽不知这位孟大人具体会送些什么,檀木盒依旧精致,盒身刻有精细繁复的花纹,打开盒盖,内里躺了一只花丝缠绕的黄金镯,镯身坠了六只小铃铛,轻微晃动,便能带来泠泠的清脆声响。
怀仪取下右手处的青玉镂空手镯,放进了空盒,然后戴上今日刚得的黄金花丝铃铛镯,扭了扭手腕,她好看的眉眼微弯。
“不错,告诉他,本宫很喜欢。”
而后招了招手,让晚枝将原先的玉镯收走。
“娘娘不喜欢那玉镯了吗?”
“喜欢呀。”怀仪懒懒靠在几案旁,纤细白嫩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案面,姿态说不出的闲适。“只是带着不方便。”
具体怎么个不方便怀仪就没继续说了。
柳宛却是隐隐猜出了缘由,听说那位林贵妃又被娘娘打了,娘娘向来喜欢亲自上手,带着这样易碎的饰品着实不方便。
两人各自小口嘬着茶,一时无话。
恰巧有侍女提着食盒进殿打破了沉默。
御膳房做的东西并不多,小小的一盘,糕点仅有五六块,瞧着精致秀气。
侍女打开食盒,从里一一取出后,再开始介绍。
有看着似含苞待放菡萏的荷花酥,还有一盘菱粉糕,淡淡的紫色,泛着清甜的气息,最后便是两小碗水栗子甜汤。
怀仪久违地感到了快乐。
“三娘,尝尝。”
她夹了一块菱粉糕,软糯清甜,不由在心底感慨,成砚这人倒是忒会享受,让她也跟着沾了几分光。
柳宛陪她用完了糕点甜汤,待侍女撤了碗筷,四下寂静时,她满脸纠结,欲言又止。
怀仪由最初的审视变为好奇,究竟是什么话令柳宛想说却又迟疑。
上次白玉堂她瞧着也有纠结之色,却并未有过多迟疑,想来今日倒是与那日有所不同的。
她撑着额角,好整以暇看着柳宛。
“娘娘,若是……”柳宛不由吞了吞口水,面露赧色,声音越说越轻。“臣妇是说,作为主母,若是丈夫莺莺缠身,且那女子端的一副柔弱可怜模样,说话行事却暗暗挑拨,该如何处之?”
柳宛难免有走投无路之感,母亲只叫她大度,端着正室风范贤惠大度,她算是低嫁,婆家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她上敬公婆,贤惠内秀,定然能夫妻和满一生。
可事实却与母亲所说南辕北辙,她的夫君确实并无不好,可婆母却是与通情达理不沾半分关系,对她世家贵女的身份诸多不满,夫君在时,贤惠体恤,一旦夫君离开,便会大变模样,毫无风范。
婆母还有一内侄女,近段时间来投奔陈家,婆母与那表妹心思格外活络,不过数日,她已被明里暗里敲打多次。
按理说,丈夫喜欢谁,愿纳哪位女子,她都不应该有过多干涉,可夫君若纳了这样虚伪的女子为妾,又有那样一个蛮不讲理的婆婆,柳宛觉得,还不如早早勇敢一回,舍去这贵女的矜持,成则嫁给那人为妻,败则青灯古佛一生。
也好过处处受制掣,委屈窝囊过这一生。
“你是说林若云?”怀仪皱着眉,提起口中的女人有一言难尽之感。
不过瞬间,她又反应过来,瞧柳宛面上的憔悴与尴尬,再联想到方才所说家中有事,便料想是陈轶身边多了位如同林若云那般的女子。
柳三娘后院也着火了?
没看出来啊,瞧着古板又不近人情的陈轶,身边居然也有莺莺燕燕。
听怀仪提到林若云,柳宛心中颇为认同,却又不好直说出来。
只嗫嚅着嘴唇。
“嗐。”怀仪摆了摆手,空旷的大殿内瞬间响起一阵泠泠脆响,悦耳动听。“那种张嘴便是胡话连篇,本宫一般都是选择直接打回去。我的父亲,兄长,不曾说过半句我的不是,就连陛下也要礼让三分,她算什么东西?也敢爬到本宫头上作威作福!”
她说的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满是意气,整个人似乎笼罩着淡淡的光芒,眉眼都是身为世家女、身为皇后的傲气。
柳宛一时看得恍惚,不由想起那人曾对她说过一段话。
我有一个妹妹,她可不是你这样受了委屈只敢偷偷躲起来哭的小姑娘,我们家小丫头气急了可是会挥着鞭子打人的。
若说从前她对怀仪是那种如水隔云端的羡慕,那么此时此刻,她才真真切切地羡慕起怀仪来。
仿佛至于任何境地,皇后都不会折了身上那股傲气。
同为世家女,她们不一样。
柳宛摇了摇头,笑容苦涩。
她所受的礼仪教导,不允许她做出忤逆婆母的事。
“三娘。”怀仪瞧出了她脸上的犹疑无奈,一直慵懒的神态终于郑重起来,她握着柳宛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你是柳氏嫡女,该有世家贵女的骄傲,就连陈轶,当年也是三书六聘,八抬大轿将你抬进门的。本宫不知陈家内宅究竟如何,可本宫知晓你的委曲求全只能换来别人的变本加厉。陈轶做何感想?他若觉得那劳什子阴阳怪气的表妹合他心意,那他便娶了去。待本宫再为你寻得更好的!”
许是怀仪这番话太过惊世骇俗,柳宛张了张嘴,瞪大了眼,眸中氤氲着雾气。
“其实夫君待我算是温柔体恤的,只是婆母有诸多不满,他……很敬重他的母亲,对那位表妹……应当也是心疼的。”
柳宛一时犯了难,当初能够点头嫁给陈轶,她也是下了与他举案齐眉一生的决心的。
丈夫并无错处,只是内宅诸多烦心事,令她不胜其烦。
“呵。”怀仪冷哼一声,没忍住翘着食指,戳了戳柳宛白净的额头。“三娘,本宫该说你心大呢还是该说你愚蠢,等有朝一日,你的丈夫纳了那样一个心野的女子入宅,有你哭的时候!”
“可是……可是……”柳宛急得快要哭出声来,她的婆母铁了心要为自己内侄女铺路,她能做些什么?
若是和离,父亲母亲会同意吗?
哎……
怀仪直起身子,揉了揉微酸的脖颈,心下叹气,有些事,旁人说再多做再多都是无用,需得自己觉悟。
她不再继续劝说,只是在柳宛告退时突然叫住了她。
“三娘,若是有难处便同本宫说一声。”
就当是提前的谢礼。
待柳宛离开后,怀仪回想方才所说的话却皱了眉。
要不……再等等?
柳宛要是真听了她的话现在和离,那她的计划岂不是泡汤了?
又冲动了,怀仪懊恼之下一巴掌拍在了自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