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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张正道和王三官,被那老门子引着,穿堂过室,不知行了多少路,方到了蔡京的书房外。
老门子示意二人在院中等候,自己则是蹑手蹑脚地入内禀报。
只一会儿,老门子便走了出来,低声道:“老爷叫你们进去。”
张正道见老门子盯着自己背上的行囊,便知其意,将这沉甸甸的五百两黄金,卸下来递给老门子。
“些许薄礼,烦请老丈到时候转呈给相公。”张正道笑道。
老门子接了包裹,初时还不甚在意,只是一入手,这沉重的份量,吓他一跳,好悬没有将这行囊掉落在地上。
还是张正道用手托扶住那行囊,才没有将黄金散落在地,惊扰到蔡京。
老门子这回露出笑容,点头道:“孺子可教,行了,进去吧,不可让老爷久等。”
张正道又拱了拱手,而后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踏步进了蔡京的书房。
王三官也是整理了一下袍服,跟在他的身后,入了书房。
张正道只一进到这书房,来不及打量其它,只对着那站在桌案后面,正在挥毫泼墨的老者躬身施礼。
“后生晚辈,郓州清河县张懋徳,见过蔡相公。”
“宁远军节度使王厚之子王采,见过蔡相公。”
两个人,恭恭敬敬地对着那老者行礼。
只是半晌,也不见那老者说话,张正道抬眼偷瞄,看见蔡京仍是在专心致志地写字。
无奈,二人只好欠着身,等候着蔡京说话。
又过了十几息,张正道只觉得自己的腰背都快有些承受不了,才听见那蔡京咳嗽一声,而后苍老着声音说道:“免礼。”
张正道如蒙大赦,连忙直起了腰身,小幅度的活动了一下筋骨。
再看向蔡京,只见这位宦海浮沉四十一年的当世权相,却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
蔡京,庆历七年生,兴化军仙游县慈孝里赤岭人。熙宁三年进士及第,先为地方官,后任中书舍人,改龙图阁待制、知开封府。崇宁元年,为右仆射兼门下侍郎,是为右相,后又官至宰相,加太师衔。
兴花石纲之役,改盐法和茶法,铸当十大钱,桩桩件件,都是为大宋赵官家敛财,当真是竭心尽力。
这位王安石变法的坚决拥护者和得力干将,在新党得势时,他便趁势而起,在旧党得势时,他也能毫无怨言的远离中枢,大力废新复旧,不遗余力。
什么新党旧党,全然只是他的晋升之道罢了。
四十一载的官场沉浮,几度起起落落,蔡京早已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这一刻,心神全都沉浸在他的笔下。
蔡京说了句“免礼”之后,又不再言语,依旧在专心致志写字。
书房内,一片沉寂,只是偶尔传出他手里的毛笔与宣纸间的摩擦声。
张正道站直身躯,盯着蔡京习字。
又过了半晌,蔡京才长出一口气,将手里的上等宣笔,搁置在笔架上,又仔细看了看桌案上写好的字。
蔡京不禁吟诵出声道:“八年帷幄竟何为,更赐南园宠退师。堪笑当时王学士,功名未有便吟诗。”
这首诗乃是他于大观四年元月二十一日所作,虽被弹劾罢相,但是赵佶仍提举他编修《哲宗实录》,且还将苏州南园赐给他充做宅第,蔡京便亲手写下这首《诏赐南园示亲党》一诗,对自己的宰相生涯,颇为得意。
今日心血来潮,蔡京突然想将这首诗写出来,只是写了几遍,都不觉的好,只有这一遍,写的最令他满意。
蔡京为何如此,只因上个月,赵佶已经复了他的太子太师衔。
这个虚衔复了,这就意味着,他离重回汴京城,时日不远了。
抬起头,蔡京见这两个年轻后生,依旧恭敬地站在书案后,轻轻颔首。
“你是王厚之子?”蔡京开口,问出了第二句话。
王三官恭敬回道:“回相公的话,我是王厚之子,我叫王采。”
“那你呢?”蔡京又问。
张正道施礼道:“晚生乃是王厚表弟,姓张名懋徳,表字正道,郓州清河县人。”
蔡京点点头道:“元祐六年,老夫知郓州,知永兴军,那里却是个好地方。”
蔡京说完,便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站的久了,身子骨熬不住了,毕竟已经六十四岁,体力和精力,都不充沛了。
将目光投向王采,蔡京又道:“熙河开边,你祖父王韶、你父亲王厚,当居首功,只是可惜,给了童道夫一个天大的功劳。”
蔡京口中的童道夫,便是指“媪相”童贯,道夫是童贯的表字。
蔡京又道:“呵呵,如今想来,离老夫主持开边之事,也已经过去了八年之久。”
“物是人非!”蔡京感叹了一句。
张正道插嘴道:“取湟州,取青唐,离不开相公在朝中的大力支持,若论功劳,相公当居首功。”
蔡京轻笑一声,倒是对眼前这个年轻人颇有好感,会说话,就是不知道懂不懂得做人了。
“你们今日登门,是有何事要求到老夫这里?”蔡京直入正题,“老夫早已闲居在家,不理俗世,只怕帮不上你们什么忙。”
张正道笑道:“相公误会了,我们叔侄二人,自清河县来杭州购买丝绸,听闻相公寓居于此,特意登门看望,不敢有俗事,打扰到相公。”
嗯?
蔡京又看了一眼张正道,懂做人。
张正道又道:“相公位居宰相时,曾对我表哥王厚,有提携之恩,作为后辈晚生,过相公府门而不拜,岂非是不当人子,不当后辈。”
蔡京脸上浮现出笑容,点头赞道:“想不到王厚,倒是有你这样的好表亲,难得,难得。”
一连两个难得夸赞,张正道脸上带着笑容,连忙道:“当不得相公夸赞,这是我们后生晚辈,应该做的。”
蔡京便又笑着问道:“你二人,现居什么官职?”
张正道心中一跳,暗叹重头戏来了,当下便装作一副尴尬模样,挠了挠自己的头,支支吾吾道:“好叫相公知晓,说来惭愧……我们二人不曾为官,只是在家乡,开了间不入眼的铺子,聊以度日,说起来,确实愧对先人。”
嗯?
蔡京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明白了这二人为何而来。
张正道笑道:“即便不能为国分忧,却也不曾惊扰乡邻,平日里修桥补路,赈济灾民,样样不曾落下,因此,乡人还给晚生起了一个诨号。”
蔡京好奇问道:“什么诨号?”
张正道挺直身躯,回道:“诚实可靠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