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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奇地发现,方才还气息低沉的国公,眼下竟就笑起来了,眉目舒展开,像三月里国公府开得最盛的桃花,半阖的眼里隐隐有光,心情极好。
“你开路。”国公道,“我要过去。”
庞安:“……”
纷飞的羽箭慢慢减少,最后归于地上,再没有新的射来。站在她身前护着的人稍稍让开一条路,长念就看见了顶着嘈杂朝她而来的叶将白。
不管是在觥筹交错的酒宴上,还是硝烟弥漫的战场里,这人都贵气得很,一身月白暗绣仙鹤的锦衣随着他的步子衣摆翻飞,腰上的玉铃清脆作响,精致的玉冠上还别着一枚镂空细雕的龙簪。他身后太子一党满脸不甘心,蠢蠢欲动,却被叶良和林茂等人压得死死的。
漫天的杀气,都被他脸上那看不清真假的笑意给压了下去,他缓缓走至离她五步远的地方,站定,问她:“想说什么?”
宫门的拱形城洞之中,两边亲信皆戒备拔刀,叶将白却像是来叙旧似的,闲闲散散地问她。
长念站直了身子,捏着拳头道:“太后懿旨已下,赵抚宁不再是太子,你们若再行兵权,就是谋逆。”
此话一出,叶将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抬袖掩唇,一双狐眸盯着她问:“殿下,我若不是为谋逆,今日为何要站在这里?”
长念咬牙:“你想借太子之名闯入皇宫,再利用赵家美人除去太子自己登基,算盘打得很响。可现在太子是我,你强闯入宫,便会受各地封王名正言顺地讨伐,即便登基也坐不稳皇位。”
“哦?”叶将白低笑,“这普天之下,能来讨伐我的封王,除了一个二皇子,殿下以为还有谁?”
长念一愣。
“三皇子已经失势,四皇子醉心美色,五皇子野心勃勃,但去往封地之后便一病至今,生死尚且堪忧,六皇子更是体弱多病,在封地被武将欺凌,半分没有实权。”叶将白笑道,“就连带兵来增援的二皇子,兵力也是不济。你赵家男儿,无一人堪用,殿下还说什么讨伐?”
长念脸色阴沉,捏着拳头仰头看他,道:“赵家还有七皇子。”
叶将白微微阖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是啊,最了不得的就是咱们七皇子,将我骗得团团转,真将个吃肉的老虎,错当了吃草的兔子。”
“但眼下,殿下就算拼尽全力,也未必受得住这皇宫。”
“是吗?”长念努力稳住自个儿的气势,冷笑道,“那若再加上你叶家上下的性命呢?”
叶将白一顿,脸色骤沉:“你说什么?”
“叶家上下百余口人,皆在刀刃之下。”赵长念迎上他的目光,不畏不惧,“只要你敢坐上那龙位,他们的人头就随之落地。听闻国公与叶家人素来不和,想必不会怜惜。但你当真不怜惜,留给你的,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名。”
没有人担得起这么重的恶名,就算是一手遮天的叶将白,一旦背负上,大业也必随之崩塌。
叶将白阴沉了眼神,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殿下好手段,只是不知殿下的命若也悬在刀刃之下,能不能换得我叶家上下平安?”
长念失笑:“不能。”
“我早料到国公会以我的命作要挟,但没用,死令已下,我的生死改变不了,只要国公登基,叶家上下必死无疑。”
“赵长念!”叶将白低喝。
听出他声音里的怒意,长念反而笑得更欢:“这些手段都是您教会我的,就算在九泉之下,我也会感念国公大恩。”
旁边的庞安听得恼火,大骂一声卑鄙,突然就拔了刀,直冲长念而来。
叶将白也是没料到他的动作,急喝一声:“庞将军!”
来不及,双方在这城洞里本就隔得近,庞安突然发难,长念避无可避,只能拔剑横于身前,想挡住他这一刀。
然而,赵长念这身子实在是太瘦弱了,细细的胳膊举着剑,怎么看都抵不住那庞安雷霆万钧的力道。叶将白大步上前,一手抓住庞安后衣,一边怒斥她:“闪开!”
往哪儿闪?长念左右都是人,压根来不及反应,还不如试试能不能接下来。
“不自量力!”叶将白急得甩袖。
电光火石间,一只手从背后伸上来,稳稳地将长念捏着剑的双手握住。
“当——”
清脆的撞击声伴随着嗡鸣响彻整个城洞,庞安的刀劈在长念的剑刃上,剑下一寸,未能伤她分毫。
长念只觉得虎口发麻,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微微侧头。
北堂缪牢牢地握着她的手,一双眼看向对面离得更近的叶将白,反手躲去长剑,剑尖直抵他咽喉。
“你说谁不自量力?”他眯眼。
庞安大惊,想护驾已经是来不及,北堂缪这一剑角度极好,叶将白不管怎么动,都在他击杀范围之内。
眼瞧着那小不点儿无碍,叶将白这才懊悔自己冲动,白送人家破绽。
“你想杀我?”他问。
北堂缪理所应当地颔首:“在场的人当中,最想杀你的莫过于我。”
不管是为人,还是为国。
叶将白轻笑:“那你动手吧。”
长念回神,呆呆地看着北堂缪。
“殿下。”北堂缪头也不回地问她,“杀是不杀?”
长念眨眼,歪了歪脑袋。
不杀?那外头这大军必定破她皇宫,叶将白此人嗜血残暴,天下落在他手里,不会有好下场。
“杀。”她答。
第169章 暗中蛰伏的人
毫无感情的一个字,掷地有声,听得叶将白恍惚了片刻。
北堂缪闻声便动手,剑尖带着压迫直刺他的衣襟,逼得他回了神。
她要杀他,一点犹豫也没有,哪怕眼睁睁看他死在她面前,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不像他,竟还傻兮兮地上前来拉着庞安。
伸手飞快地握住北堂缪的剑尖,叶将白沉了脸,以左手换命,敏捷地躲开了北堂缪这一击。
利刃划破手掌,深可见骨,旁边有护卫惊呼,叶将白却是看也没看,飞快地后退几步,冷眼睨向赵长念。
她脸上一点意外也没有,像是早能料到他能脱身一般,还微微有些失望之色。
是当真很盼着他死。
胸口发闷,叶将白扯了手帕往左手上缠了两圈,收回目光不再看她,只往外走。
“攻城。”他下令。
北堂缪一击不中,已经没了机会,庞安上来与他缠斗,被他十招抵在墙上,一剑穿胸。
身后的人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北堂缪一把将长念往宫门里推,然后带人厮杀,下令关门。
“兄长!”长念惊呼,“我能一战,我能随你一战!”
朱红的宫门缓缓合上,北堂缪提着长剑回眸,朝她勾了勾唇。
“上阵杀敌是将军的职责,而您的职责,是守住这皇宫。”
长念瞪大了眼,努力想挣开身后黄宁忠的钳制,却只能眼看着宫门合上,发出沉重的闷响,没去了北堂缪的脸。
外头的打杀声淹没了整个京都,长念怔愣地看了宫门许久,深吸一口气,扭头带人去往内阁。
朝中官员剩得不少,但眼看人都打到皇宫门口了,敢再为她出力的人也就寥寥无几。长念亲自选拔,提了一拨人上来,勉强应付当前形势,二皇子也在两日之后带援兵赶到。
但如叶将白所说,二皇子带的援兵不多,顶多是让北堂缪轻松两分罢了,完全不足以击退逆贼,长念废寝忘食,调度兵力,安排粮草,又挨个给封地的王爷们写信,寻求援助。
然而,远水难救近火,皇宫的大门,终究还是在十天之后被破了,原因是皇后让人打开了西侧宫的宫门,迎了敌军入宫。
长念两眼血红,听见消息便接了太后,与北堂缪一道往东迎山上撤退。
“敌不过。”她跪在太后面前,颤声道,“皇奶奶,孙儿尽力了,敌不过他们。”
慈祥的皇太后将她揽到膝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哀家都看着呢,是你父皇不好,未曾将兵权分与你,你与北堂将军都无愧于赵家的列祖列宗。”
“皇兄手里,应该也只有三镇新兵兵力才对。”长念哽咽,“孙儿不明白为什么会输,为什么他们的人像杀不完一般,击退了又来……”
太后拍着她肩膀的手一顿,神色复杂地动了动嘴,最终是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说是暂时撤兵,但他们到底是败了。长念与北堂缪清点了剩余的兵力,开始计划要如何才能养精蓄锐,重新打回去。
沐疏芳在旁边听着他们的部署,突然开口问了一句:“来攻城的人,都是赵抚宁的人吗?”
长念一愣。
按理说,有兵权的人只有赵抚宁,叶将白就算麾下有许多能用的将领,但毕竟没有兵权,不足为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赵抚宁将一切权力都让给了叶将白,但总的来说,他们的兵力不至于会可怕至此。
“有没有一种可能。”北堂缪皱眉,“还有别的兵力在暗中助他们?”
长念不解:“世上会有这种出力不邀功的好人?卧底探子都不清楚他们的兵力来源,说明他们自己也是一笔糊涂账。什么人会借兵助他们,自己不捞半点好处?”
话说到这里,她一顿,突然想起个人。
北堂缪也想到了,皱眉道:“前日宫中撤退之时,我看见了一个人,本以为是眼花,但现在想想,也许是真的。”
“谁?”
“武亲王亲信,李常安。”
长念皱眉。
昔日她与兄长一起带武亲王回屯兵三镇探望旧部,武亲王曾经念叨过这个人,一见面更是叙旧了整整一天,酒都喝了三坛子。彼时她不曾注意过那个人,但北堂缪一定认得,毕竟后来武亲王让兵权于北堂缪,交接之时李常安都在。
“若是皇叔。”长念不解,“他为何要帮皇兄造反?他与皇兄一向没有来往,与叶将白更是毫无交情,除非……”
想到一种可能,赵长念挑了挑眉。
知道她在想什么,北堂缪摇头:“武亲王将手里仅剩的兵力都交予了我,按道理来说是不会有余力相助逆贼。”
“兄长,皇叔在宫里养了多年的大花飞燕,最后害死了我的父皇。”长念道,“在知道真相之前,我也未曾料过皇叔竟能弑君。”
北堂缪一愣。
“皇叔心有不甘,恐怕当初将兵权让予兄长,就只是障眼法,毕竟他手里的兵权一直未曾交出,怎么说也不该如此薄弱,连三镇新兵也敌不过。”长念沉吟,“兄长既然看见了李常安,那他背后必定是皇叔。”
沐疏芳听得心惊肉跳:“被先皇关在宫里那么多年,就算是百足虫,也该死僵了,武亲王怎么会……”
“他手里最厉害的不是兵符,是人心。”长念苦笑,“我与兄长都见识过。”
北堂缪神色凝重地颔首。
被囚宫中十几年的武亲王,一朝出宫,昔日的部下竟没一个怠慢他,依旧视他为主,仅凭信物就愿意被调遣,压根没有把皇权兵符放在眼里。
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长念突然就轻松了些,回头朝黄宁忠道:“不必西撤了,咱们就在这东迎山上停留一段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