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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当事人有开口的意思,一群人立时准备好了小本子和笔,瞬间安静了下来,很多双眼睛都紧紧盯着姜娟。
姜娟深吸了一口气:“今天在法院里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法律,暂时还了我一个公道。还了我一个自由身。”
她稍稍一顿,看了一眼章如,“在这里,我要感谢章律师,是他的帮助,让我今天能够以一个自由人的身份站在这里大声的自由的说话。但我要说的是,我希望,我只是一颗火种,一颗发芽的种子,而作为‘华夏妇女权益联合会’的负责人,我想在这里表示,我们联合会,日后会向所有被压迫被奴役被不平等公正的对待,但有志于获得一个自由身的女人,提供无偿的法律帮助,以及帮她们提供之后就业的机会。”
她指了指章如:“章律师日后会出任我们联合会的法律顾问,如果有妇女们想要求助的,可以直接来我们联合会的会址找我,或者直接找章律师。至于工作的机会,就要感谢唐少帅夫人,是她承诺,能够为我们提供很大的工作岗位空缺……”
瞿凝配合的对着记者们微微一笑:完全没有她变成了陪衬的绿叶的不满意。
然后,看着正在对着记者们侃侃而谈的姜娟,看着她此刻充满了自信和活力的模样,瞿凝终于确定,联合会的事情,她可以不用太多担心了。
至于工作岗位的事情,通过唐克斯那边的订单和合作,那些小商家将会疯狂的扩张,而他们作为手工业者,将可以吸纳数额庞大的女工,这么一来,也就成为了妇女联合会的坚实后盾。
现在法律这边也播下了第一颗种子,想必只要再加以时间的栽培,妇女联合会,一定能够变成一棵参天大树的。
☆、第76章 风不止(1)
第二天的报纸,毫无疑问的,铺天盖地的都是昨日离婚法庭上的斗智斗力。
而相较于在开庭之前,大众舆论对于姜娟离婚案子的不看好,等到如今用结果打了所有反对者的脸,现在的舆论,就转为了几乎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瞿凝一份一份的翻开着面前的报纸---比如她手中的这份《华夏青年报》上,主要报道的是有关女性工作岗位的问题,到了现在,这批记者已经学乖了,不敢单纯的指点江山,评价瞿凝此举的对或者不对,而是很简单的将这件事作为一个信息公开出来,上头例举了不少“妇女权益联合会”提供的岗位,又对商家的背景做了一个调查和介绍,瞿凝看的微微点头,目中亦是泛出隐约的涟漪:这就是她想要看到的正能量。
至于处于唐家控制之下的大公报,却没有像这份青年报那样长篇累牍的报道这件事,相反的,或许是因为这桩案子最后或多或少的涉及到了唐家内宅,所以大公报上的报道缩在了一个很小的角落里,可怜巴巴的简单阐述了几句而已,至于内情,一概不见。
这一份份报纸,各自反应了他们所代表的阶层,对于这桩案子,或者说对于目前正处于萌芽期的女性运动的看法,仅仅就从审稿过稿这么简单的过程里,瞿凝看出来的,却远远多过于这表面的豆腐干块。
而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敏锐的政治嗅觉了吧。
但当她翻到最后一份的时候,手却僵了一僵。
瞿凝的面色未变,但唇角却浮起了一丝带着兴味的笑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正眼观鼻鼻观心立在门侧的侍女们:“今天的报纸,是谁帮我整理的?”很有心思嘛!
宝琴和素琴对了一眼,宝琴上前一步,蹲身下来福了福身体:“少夫人息怒,是奴婢整理的……”
晓得她有看报纸的习惯,但平日里她是不会一份一份看的如此仔细的。
之所以要将这份《南方真理报》放在最后,而不是将它匿藏起来,宝琴心里也是十分矛盾:在她的猜测里,看到这样的诋毁,殿下一定会勃然大怒,说不定会跟冯家起冲突,虽说这是她背后之人希望她做的事儿,但多年的主仆情谊,却又常常绊住了她的手脚,叫她不忍下手。
瞿凝将这份报纸往桌上一摔,似笑非笑的斜睨了她一眼:“为什么要放在最后?不想我看见?这种报道既然能出炉,那迟早也是瞒不过我的。”
故意放在最后,是想有了其他“花团锦簇”的铺垫之后,才叫我看到那种扰乱人心的东西?好让我格外愤怒,最好被冲昏了头脑?
瞿凝这时候在心里感叹了一回:看起来,这侍女是不能留了。
她小动作太多,虽说对她构不成什么伤害,但如此频密的小心机,处理起来,却很是让人心烦。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虽说随手就能应付的过,可是保不齐哪一天阴沟里翻了船。
她的眸光微微一黯:当年宫中裁撤冗员,她主动参与,身边人便十不存一---既是好心放了那些宫女回家,同时她又是为了清理自己身边有别的背景的侍婢。
以至于她嫁出宫的时候,倒比一般大家小姐的身边人更少一些,只得两个侍女而已。
这两人都跟了她很多年了,虽说她猜得到她们中间肯定有人心怀二志,但她迟迟未曾动手,一则是想给她们多一点机会,二来也是念在多年情谊的份上,只是现如今,她的仁慈却变成了圣母。这种圣母,在宫中的日子是一种保护色,但到了现今,却成了一种多余,尤其是在她得到了唐少帅的全心支持之后。
瞿凝看了一眼她摔在桌上的报纸,那上头“牝鸡司晨,颠倒乾坤”八个字,的确刺痛了她的眼睛:却不是为着她自己,是为着被他们颠倒了是非的司法公正,以及被他们看轻了的唐少帅。
“南方真理报,南方真理报……”瞿凝咀嚼了两遍这个名字:既冠南方之名,难道背后没有冯家作祟?
她微微一仰脸:“走吧,我们去探一探冯小姐,说起来,也好些日子没见过她了。”
***
若是要说实话,那么冯思嫒这些日子,就十分的郁闷。
原本在唐家后宅十分顺利的拉拢分化,这些日子却陡然停滞不前了:相反的,唐大帅的那些姨太太们和小姐们,对她的态度都骤然转变,从原本的带着几分讨好,变成了现在的不冷不热,任她再找话题也好,送些小礼物小东西示好也好,全成了无用功。
她也跟哥哥抱怨过,谁晓得她长篇大论说了一堆,哥哥“嗯嗯嗯”的像是心不在焉的点头听完,不等她为他的态度发脾气,她那素来长袖善舞又面带笑容的哥哥却忽然沉了脸:“思嫒,那件事,你真的决定了吗?”
这件事是哪件事,这兄妹两心知肚明。
不妨他旧事重提,冯思嫒微微一愕,旋即却骄傲的仰起了下巴:“哥哥,我要是有半分犹豫,我也不会在现在,站在这里!我就不用上京,不用对那些女人费尽心机了!她们是什么东西,值得我冯家的嫡女对她们伏低做小?”
冯思平的眸光柔软的落在了她的脸上。
他们兄妹两看似风光,但冯家并不是唐家,他也并不是唐终那个好命的。
冯大帅共有子女十数人,除了他这个掌管刑律奖惩的嫡子之外,其他庶子,也各有职司。
还有庶女们,这些庶子女互相勾结,都憋足了一股劲儿,想要把他们从云端拉下来---而冯家就像是一个缩小的斗兽场,没有怜悯,只有更强大的人,才能在这个血腥的斗兽场里活下去。
冯思嫒自小刚强,冯思平心里很清楚,这是因为他们都知道,除了自己强大起来之外,他们无路可走。
而北上联姻唐大帅的事情,甚至是他这个妹妹自己努力争取来的!嫁给那么一个长她一辈,可以做她爹还有余了的的老男人,还是她在那群虎视眈眈的庶女当中抢过来的!
她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他这个做哥哥的,能在冯家立的更稳,站的更高。
冯思平略带痛苦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孔中已然恢复了清明:“这些日子我冷眼旁观,我只怕妹妹你……”他顿了一顿,“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话音未落冯思嫒已经不服的跺了跺脚,娇嗔的不满起来:“哥哥你这说的什么话?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她自己也意识到这句话的寓意不太好,又恰好吻合了他们现在的情况,说了半句就住了口,“我瞧着唐家后院简单的很,那些庶女们个个目光短浅,只看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的利益,没半个真想着整个家族的。就算唐终有手段有本事又怎么样?一个好汉三个帮,他到底是独木难支!”说到整个,冯思嫒胸有成竹的冷笑起来,“我看,就连他自己的亲妹妹都对他没多少真亲近,更别说他待下属也颇为冷淡,平日里更是木讷冷漠了,就这么个独夫,哪里比的上风神俊秀的哥哥你!要是真让他得了这天下,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冯思平的眸光却沉了下来:“那么唐少夫人呢?那位公主殿下,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物……你本来不是也以为唐二是你的掌中之物么?现在如何?唐二的婚事定了陆渊,如此一来……唐终的支持者就又多了一人,唐家势力此消彼长,这件事,当引以为前车之鉴啊。”
他说着,手指下意识的轻敲桌面,略有些烦躁的思索片刻,他摇了摇头:“不行,思嫒,你是我的亲妹妹,母亲临终之前,亲口将你的终身幸福托付给我的。要是母亲在,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为了我的权势地位,投入到这么一个火坑里来……”
他话音未落,冯思嫒已经咬着牙:“哥哥你是觉得我斗不过她?她有什么好?她有哪点比我厉害?要不是嫁给了事事维护她,给她善后帮她补漏的唐终,光是她这一路自己露出来的破绽,就足够我们离间他们夫妻一百次了!以往在宫中,她不显山不露水,从未参与半分实务,就是再厉害,那也有限的很!又怎么比得上我从小就受哥哥的熏陶?哥哥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斗不过她!”
冯思嫒的脸上,写满了三个字:不服气。
如果要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年轻气盛。
冯思平看着面前这张酷肖母亲的,却十分倔强的面容,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他心里其实也知道,以冯思嫒性格里一贯的强硬程度,自己再要强行劝她,只可能是弄巧成拙。
也是他用错了方法,不该把她拿来和别的女子比较,其实他很清楚的,面前这个妹妹,不过是色厉内荏,她现在越是声色俱厉,反而越是说明,她心里对那位少夫人的忌惮。
正是因为这种忌惮这种防备,一说到“斗得过斗不过”这种话,她的骄傲反弹也就越发厉害,现如今他们的谈话,也就骤然陷入了一个僵局。
斗室里沉默了好一会。
最后反而是做哥哥的先妥协的开了口:“思嫒,斗得过也好,斗不过也罢,我这个哥哥,却不希望你跟她斗下去。没有这个必要的……”他叹了一口气,爱怜的看着面前这张酷肖其母的脸庞,“你跟我回江南吧,哥哥为你好好捡一个青年才俊嫁过去,就在哥哥的眼皮底下,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辈子。身为女人,何必如此争强好胜?”
冯思嫒微微一闭眼,但她的眸中却没有丝毫波动:“哥哥,晚了,太晚了。你我回了江南,父亲如何还能容得下我?有些事情,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这一步,再想要回头,实在太晚了……”她抿了一抿唇,“哥哥,你信我,我肯定不会输给那样一个女人!”
眼看着劝她不听,冯思平暗暗叹了一口气,正待再说,忽然门上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两人顿时停了声音,冯思嫒扬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她侍女的回话:“小姐,是唐少夫人来看您了。”
瞿凝?
骤然听到她来了的消息,冯思嫒的脸色一变,看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冯思平,指了指后头的小窗,意思是问他要不要先走,或者是想和那位少夫人打个照面。
冯思平想了一想,却率先站了起来,面上绽开了清和的笑容,转头走过去开门。
他无奈的看了一眼冯思嫒,压低了声音:“妹妹,你既然打定了主意,做哥哥的拦不住你,但总能站在你身边,唐终必然帮着他的夫人,但你和我加起来,却未必斗不过他们夫妻二人……”若是有的选择,他当然希望他的妹妹不要卷入这个漩涡里。但如果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并且按照他今日看到的那些报道还有他知道的那些小动作来说,她的确已经无法抽身,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她站在一起。他冯思平,难道又会甘心自认,他不是唐少帅的对手?之前犹豫不决,不过是因为他不确定,自己到底该不该与那人为敌,但如果妹妹都已经火力全开,难道他这个大男人,真能袖手旁观,躲在女人身后?
冯思嫒一愣,旋即真诚的笑了起来:“这才是我的好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铺垫章。
话说第一卷大概在一百章左右能完结。然后换地图进入第二卷远东。
☆、第77章 风不止(2)
门扉洞开,瞿凝走进去,第一眼看见的却是微笑着的冯思平。
这两兄妹方才显然是在长谈,桌上杯子里的茶水都已经喝完了一大半,而且已经没有了热气。
说什么事儿说的这么兴致勃勃?商量着怎么在背后捅人家黑刀吗?
瞿凝一边儿在心里吐槽,一边开了口:“我前些日子事情忙,脱不开身,今儿个方才有了点空闲,所以就来看一看冯妹妹,瞧瞧有没有什么缺的,家里下人有没有慢待。”
冯思嫒闻言和冯思平交换了一个眼神,其实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客气式开场白,她真正想说的,远不仅此。
但场面话,依旧是要说的。冯思嫒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闲聊着,一边寻摸着她到底是要谈什么话题,毕竟她们之间,有交集有矛盾的事情固然很多,但真的能堂而皇之的拿出来锣对锣鼓对鼓说个明白的,却实在很少。这就是内宅,事情细碎纷繁,但没几件是真能摊在天日底下见人的。
好在她们彼此都是极有耐心和忍性的高手,这你来我往的绵里藏针,短短一刻钟竟是已经拿各种不相干的琐碎话题互相试探了好几回。冯思平在一旁边也很不识相的坐着,时不时伸出手来给她们两位斟茶倒水,就是硬要坐着不开口告辞,要不是他脸上带着兴味的笑容,旁人还真容易将他误以为是小厮了。
这试探了好一会儿,话题不知怎么的转啊转的就转到了京都的时事新闻上头,冯思嫒立时心里一紧,安道一声“戏肉来了”。
果不其然,瞿凝仿佛是漫不经心的开口问她:“冯妹妹对前日的离婚案子有关注么?”
冯思嫒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瞿凝立时接了上去,笑问:“那冯妹妹是怎么看的?”
这个怎么看,包含的内容就很广了。
怎么看这桩案子,怎么看报纸上的报道,是怎么看她这个幕后推手。
冯思嫒还不知道她联姻的事情已经泄了底,她斟酌了一下措辞,方才回答:“这件离婚案,倒是开了我们华夏的先河。那位云夫人,我只能说,很坚强,很厉害。”
她用的是很中性的语句词---既可以被解释成贬义,也可以被解释成褒义,短短一句话,说的格外小心。
瞿凝点了点头,她这会儿说话带着几分格外的诚恳,有一种厚重的说服力:“不瞒冯妹妹,这件事我策划了良久,终于这才成功,只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到底是人力单薄。都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冯妹妹在南方不是人称‘将门虎女’,‘女中巾帼’么?所以我就想,下一期的知音,不知道方不方便,让冯妹妹出来就这件事做一个评点,或者是专门的一期专访,或者是一篇冯妹妹的文字,冯妹妹看,方不方便?”
她这么一说,冯思嫒是彻底没猜到。
专访?文字?
这么便宜她,帮她扬名的事儿,瞿凝也肯做?那知音不是她精心规划的命根子么?
这年头人们已经渐渐意识到了,舆论的力量多大,否则在瞿凝之前,也不会已经有好几种妇女刊物试行过了,只是都没有成功罢了。
冯思嫒当然也看的知音眼热过,只是她现在的身份不方便和瞿凝打对台,这才将心底的热切压了下去,这会儿听她这么一说,便有些喏喏,迟疑着指了指自己:“我?”她苦笑了一声,“我可没进过什么洋学堂,要说这文章,大约是拿不出手的呢……”
“那就专访吧,”瞿凝不容分说的就将这事儿敲定了,侧身过去拍了拍她的手,“就这么定了,过几日我叫金允珠来和你谈时间。”
这件事一定下,瞿凝就好像是已经完成了她今儿个专程前来的目的,之后就完全变成了放松的闲聊,然后再喝了两杯茶,夸了几句她这儿的那些南方带来的精致小玩物,瞿凝就起身告辞了。
她一走,原本窝在一边椅子上的冯思平就将遮住了自己脸的报纸放了下来,报纸之后的那张俊颜,格外严肃又认真:“妹妹,做哥哥的最后再劝你一次,到此为止。现在还来得及。”
冯思嫒神色一冷:“要再说这样的丧气话,我都得怀疑你到底还是不是我那意气风发的哥哥了!”
冯思平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冯思嫒看他神色软了下来,就过去摇了摇他的手,娇嗔的说道:“哥哥,你倒是说说,那女人今儿个来这一趟是什么意思?”
冯思平瞪了她一眼,脸上愈发添了几分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