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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双摆在箩筐里的小鞋,其中一双巴掌大小,绿罗鞋面上绣了两颗大樱桃,十分的鲜活,旁边蹲着一个上了年龄的老婆婆,一看就是趁着闲暇自个儿做了几双鞋子,趁着年关拿来卖换些柴米油盐。
老婆婆耳不聋眼不花,早瞧见这么一群人,个个器宇不凡明显是修仙之人。人家肯定不会买她这些鞋子,故而只望着面前的一小片空地,生怕冲撞了这些仙人。
不想那走在最前面看起来最为尊贵的一位忽然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双绣了红樱桃的鞋子,老婆婆不由紧张,又不确定,望了望那鞋子,又看向玄凌天,顿时失声,活了一辈子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还是第一次被人的容貌给震住,半响回过神来:“仙长,您、您……要买鞋子?”
韩素音站在远处秀目沉沉地望着那些小鞋。
君庭跟了一路,此刻也忍不住笑道:“凌天,难道你家中有孩子……”说到这里忽然想起韩素音,暗骂自己缺心眼,改口道:“或是收了徒儿?”
玄凌天本不欲解释,他说要逛街,这些人也跟着逛街,他买什么东西,他们都觉得奇怪,但即使没回头,他也感觉到韩素音在注视着自己一举一动,莫要徒增麻烦。
玄凌天展颜一笑:“看见这鞋子,我才记起离开玉仑境的时候,掌门托我为小弟子们采购一些日常之物,这鞋子大小合适,却过于花哨了,不合适。待一会儿去履铺里看看。”
众人感叹玄凌天连门中这种小事也要操劳,真是太辛苦了,遂同他一起去寻履铺。
那老婆婆见好端端一桩生意因她鞋子做的太漂亮而黄了,不由叹气。
老婆婆一口气刚吐出来,就见方才走了那人独自一个转了回来,也不说话,丢下灵石拿起鞋子就走。
玄凌天赶在二十三小年回了玉仑境,玉仑境里安安静静的,修士不过俗家年。他先到了学海院,守门的童子正在打瞌睡,猛然察觉到有人进来,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看见玄凌天风尘仆仆地站在面前,揉了揉眼,才不确定道:“仙帝?”
玄凌天点了点头,方才他在学海院转了一圈了,见空无一人才来找这童子。
“今日是休沐日,又过小年,飞鸿师叔带大家去小灵山打雪仗去了……”
童子话还没说完,眼前身影一晃,玄凌天已经走了。
这着急的……不过师祖不是去除魔心去了么?魔心已除?看师祖一身尘土的样子,应该是刚到,怎的不去找掌门,而是来了学海院?童子脑中冒出一连串的疑问,不过无解。
眨眼,玄凌天就到了小灵山。
刚下过一场大雪,小灵山的雪地被人践踏过,乱琼碎玉似的,平缓的山坡下头站着几十个雪人,有的雪人头上插着破扇子,有的围着围脖,有的按着雪球,还有的手牵着手,憨态可掬。但只有雪人,没有活人,一个也没有。
玄凌天这才察觉到自己太急切了,他望了一眼落在树林里的夕阳,这会儿孩子们该去食堂用饭了,说不定吃的还是饺子。
他在雪地里坐下,随意捏了法决,那些没人踏过的积雪便朝他飞来,将他掩盖,围着他飞旋,又忽地向四周散去,落在地上。玄凌天已经通体清爽,干干净净的了。
他换了一件颜色雪白的袍子,重新将头发用玉冠束好,算准了时间,才不紧不慢地朝学海院走去。
不想那两间屋子黑漆漆的,一个人也没有。
玄凌天不由皱眉,只得先去找玄蛋蛋。
不知道这小子这两年有没有好好用功,玄凌天路上在心里想。
没多久,玄凌天就站到了玄蛋蛋那间宿舍的后窗外头。
其实玄凌天也算有些运气,他自己没注意到这一走就是两年了,两年对于他而言是弹指间,对于这些孩子们来说每一天都算一天,一天天的变化是很大的。
比如这宿舍,原是七人一间,后来随着修为拉开距离,自然做了些调整,玄蛋蛋现在是跟裴寒住一间屋子,但仍是这间屋子,所以玄凌天一找就找着了。
玄凌天站在窗外,看见床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小人儿,小人儿周围摆了一个聚灵阵,四周的仙灵气平稳快速地被这小人儿吸入体内。
从仙灵气的吸收速度上,玄凌天判断玄蛋蛋已经是玉仙后期了,两年能有这个程度,说明他没有偷懒。
玄凌天甚感欣慰,正要叫他,玄蛋蛋眼睛忽然一睁,从床上跳了下来。
那聚灵阵所用的仙灵石明显还未耗完。
玄凌天尚未来得及蹙眉,便见玄蛋蛋弯腰从床底下拉出一个木箱,接着鬼鬼祟祟地往窗外看了看,又去把门栓插上,才回来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大堆瓶瓶罐罐。
玄凌天眉毛拧起,幸亏方才他躲的快,他要干什么?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
玄蛋蛋确定裴寒不会这个时候回来,就加快了速度。
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大口袋红色的花放到石罐里捣碎,再用三层纱布滤出汁子,接着支了一口小锅,把那殷红的汁子倒进去,下面布了一个生热的烈火阵,不多时那汁子熬干,他就用小银勺把那红色的干粉小心地刮下来,收集到一个已经装了大半同样红色粉末的扁圆形玉盒里。
看着玄蛋蛋小心地用指头蘸了一些涂到嘴上,化出水镜顾影自怜,玄凌天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孽子,你在做什么?!”
被自己的雷劈中都没有这么恐怖!
玄蛋蛋头皮发麻,却急中生智,愣是一念间把所有的东西都收到储物袋里了,包括那还燃着的烈火阵。
我的储物袋啊,你一定要坚持住!
“爹、爹,您老人家回来了?”玄蛋蛋把嘴都咧到耳朵上了,这个动作对他来说有些费力,因为他嘴没那么大。
玄凌天盯着他,若是目光能够杀人,玄蛋蛋此刻就已经被他阉了,他宁愿儿子去当太监,也绝不接受他有这种嗜好!
玄凌天伸指在他唇上一抹,翻过来冷冷道:“这是什么?”
玄蛋蛋看着玄凌天指尖上的一点红,腿在打哆嗦。
娘啊,谁来救救他?
想到这儿,玄蛋蛋眼圈一下红了,爹爹把他扔下,一走就是两年,回来抱也不抱他一下,就要揍他……还有比他更惨的吗?
玄凌天等了一会儿不见回答,低头一看,那小子眼里含着好大一泡泪,死死咬着嘴呢。
这倔强的小模样令玄凌天不由心肝一颤,但也不能叫这小子瞧出来,放缓了语气,却也仍算严厉道:“只要你解释清楚,能理解的为父都能理解。”
这算是给了一个很大的台阶了。
孰料,玄蛋蛋下巴一扬,也不看玄凌天,带着鼻音道:“左右我是没娘疼的孩子,你打死我好了!”
玄凌天:……!
察觉到屋子里寒气一阵冷过一阵,说出了大话的玄蛋蛋也在后悔,万一把他爹气走可怎么办啊?想什么来什么,余光里玄凌天袖子一晃,玄蛋蛋急了,一把抓住玄凌天:“爹……”
玄凌天本是要坐下,闻言乐了。
玄蛋蛋反应过来,苦着脸松开玄凌天。
玄凌天不跟他计较了,从袖子里取出布老虎等物放在床头。方才他留意到这小子已经长得比他腰还要高了,他是疏于管教他了,说起来主要错在他这儿。幸好年少,应该还来得及。
玄蛋蛋见他爹取出许多玩物,虽拿在手里,却并不和玄凌天说话。
玄凌天知道小孩子别扭,慢慢问他这两年过的如何。玄蛋蛋小声一一回答,末了又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箱子,打开把玄凌天买的布老虎等物一一收在箱子里。
玄凌天伸头看时,才见那箱子里有许多已经玩旧了的东西,里头就有一个打了个补丁的布老虎,还有竹蜻蜓、皮球,他这次买的大部分都有。
玄凌天不禁有些汗颜,又有些好奇,问道:“你这箱子里的东西哪来的?”
玄蛋蛋倒是不嫌弃这些他都有了,回道:“是阿蕊的哥哥让仙鹤送来的,阿蕊又送给我的,这竹蜻蜓是阿蕊和我一起做的。”
他每一句话里面都有一个“阿蕊”,玄凌天不由一怔。
玄蛋蛋还在继续说着:“您方才见的是我打算送给阿蕊的新年礼物,璞运师叔不准我们外出,我只好自己做,我怕颜色不好才试了试……”
玄凌天心头炸过滚雷,体肤表面冒出冷汗。他不由仔细看向儿子,儿子生的并不多像他,但那慢条斯理整理箱子的动作,还有说话淡淡的神情,都跟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玉做的人儿一样,比两年前足足高了一尺,他就这么把儿子跟她放在一起,却忘了儿子心智增长比凡人要快的多,万一……
玄凌天万一不下去了,他瞧着儿子把那一套提炼胭脂的工具还有那一盒胭脂都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任他处置,内心冰火交融。
半响试探道:“那个阿蕊,你很喜欢?”
千万不要说是。
玄蛋蛋闻言,眼睛睁的大大的,嘴角上翘,重重点了点头:“喜欢,我最喜欢她了。”
玄蛋蛋说完,立即发觉这刚刚温暖的屋子又冷了几分,他不知自己哪里又说错了,不安地看向玄凌天。
“儿子,你不是想知道你娘的下落吗?爹爹告诉你,阿蕊就是你娘。”事到如今,只能快刀斩乱麻,玄凌天按住玄蛋蛋的肩膀,省得他接受不了暴跳起来。
玄凌天看着玄蛋蛋的眼睛变圆,变圆,再变圆。
哭吧,想哭就哭,儿子,哭过你娘就是我的了。
“哈哈哈哈……爹,你当我三岁呢?哈哈哈……笑死我了……”
孰料,玄蛋蛋一面笑出了泪花,一面捂着肚子从玄凌天怀里蹦了出去。
“爹,我是喜欢阿蕊,但我是把她当做最好的朋友,我还没想娶媳妇儿呢!”
玄蛋蛋的话把玄凌天惊的坐回床沿上,这小子怎么懂那么多!
玄蛋蛋冲他爹挤了挤眼,谁叫他爹小瞧他!学海院里,长鸿师叔都点名批评过好几对了,也有人拦住他送他礼物呢,他可不傻!
玄凌天一走就是两年多,玄蛋蛋过了年就九岁了,他在这学海院这一批弟子中算是小的,那大的都有十二三岁了。能选入玉仑派的孩子,灵资不错的情况下,心智也不会差,大多早慧,十二三岁有些已经朦朦胧胧的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玄蛋蛋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啊,况且璞运师叔最近愁的三令五申,想不知道都难。
玄凌天听玄蛋蛋讲了半天,才感叹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小小年龄不好好修行,每日竟胡思乱想,这学海院是该好好抓抓了!
“你既对她无意,就不要送这些东西,免得她误会你……”
玄凌天一伸手,那盒胭脂就落在了他手里。
玄蛋蛋心疼,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想出来的点子,现在学海院大点的女孩都喜欢用这个,他见阿蕊没有才想着送一盒给她的。
“这样,我这里还有一盒糖人,你拿去送人。”玄凌天故作沉思,动作缓慢地从袖中取出那一大盒糖人,打开让玄蛋蛋看了看。
玄蛋蛋很开心:“这个也可以,到除夕夜,我们就要交换礼物了。”
还要交换礼物……学海院之风急需整顿。
玄凌天微笑,虽然不是他去送,可送对了人也一样。
玄蛋蛋把玉盒收了,猛然想起一个问题:“爹,你刚才怎么没把这个拿出来?”
玄凌天咳了一下:“你换牙了么?我怕你吃多了坏牙。”
玄蛋蛋想了想,觉得爹爹言之有理,过去抱着玄凌天的袖子:“爹爹,你走了以后我就换牙了,不过,你对我真好。”
玄凌天一哆嗦,软糯软糯的声音,可这是他儿子。
玄凌天不动声色把他推开:“过了年,你就九岁了,男子汉要有男子汉的样子,不要动不动就撒娇,成何体统?还有……少摸那些女孩儿家用的东西。”差点吓死他。
玄蛋蛋站好,眼骨碌碌转了一圈,恭敬道:“好。”
玄凌天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见他态度还好,便起身道:“那为父去看你娘了。你娘现在在哪,你知道吗?”
听玄蛋蛋说了一大会儿,玄凌天估摸着苏蕊现在也换地方住了,他懒得花功夫再找,不如问问玄蛋蛋。
玄蛋蛋乐不可支,觉得他爹为了防止他跟那几对一样,简直不遗余力。朝窗户外面一指:“她还在原来的地方住,爹爹……你别吓着她了。我跟她……”最后一句对着玄凌天发黑的脸终究是没敢说出来,只冲玄凌天眨了眨眼。
玄凌天哑然,他竟然不信?转念一想,猜出来原因。
儿子被他封住了大半天赋,此时修为又低,虽与她有天然的亲近,可谁会想到自己的娘跟自己差不多大?只怕儿子还在幻想着他娘与他比肩强大……
玄凌天心思竟玲珑一转,笑道:“为父说的是真的。你想想,学海院那么多人,你怎么同阿蕊最投缘,最亲近。还要亲自做这玫瑰膏子……”
玄凌天指尖在玄蛋蛋捣花瓣的石罐上一点:“送给她。”
玄蛋蛋本来快信了,被他一指头捣了回去,心道“爹爹八成是怕我跟阿蕊有什么诓我的,阿蕊怎么可能是我的娘?她那么小,那么可爱,需要被我保护。再说,我是雷仙根,阿蕊土木风三仙根,我倒不是嫌弃她仙根不好,只是怎么能生出来我这种仙根?对,一定是老爹在诓我!”
玄蛋蛋想完,甜甜笑道:“爹,你就别骗我了,阿蕊就像我的妹妹一样……你还是快些把我娘找回来,再给我生个阿蕊一样的妹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