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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见门帘起处,两鬓斑白,手拄着楠木拐杖的罗老太君从帘外走了进来,一屋子的人急忙给太夫人行礼问安。

罗太夫人摆摆手,顾不上让众人先起来,指着胡姨娘就骂道:“到底是个下贱出身的下流货色,心肠竟恁般歹毒,自已犯下这等的大罪过来,竟还不知悔改的在这里大放厥词?二太太,我看你们母女就是心太软太实太善,才会被这对黑透了心的贱人蒙蔽,还听她这些混帐话做什么,也不怕脏了耳朵?”

“还不快把她母女二人先堵上嘴都给我拖回房去,锁在里屋,再各派四个婆子给我看牢了,这三天里不许她们出来,任谁都不许来看她们,她们的丫鬟也全都先关到柴房里去,等忙完了蕙姐儿的婚事,看我不好生发落了你们这对贱人!”

原来罗太夫人在煦晖堂左等右等也不见采薇回去跟她说说宜蕙备嫁的事儿,便命素云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待听素云说三姑娘这里出了事,不但宜蕙摔了一跤,喝的补汤里还被人给放了些东西,太夫人立刻就坐不住了,亲自过来二房这里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想方进了堂屋,就听到里面有人正在吵嚷些什么,太夫人就坐在外头听了几句,直到最后实在是被胡姨娘那些混帐话给气得受不了这才掀帘而入。

宜芬一见太夫人身后的两个丫鬟就要上前来拖她,慌得忙紧抱住宜蕙的大腿,哭道:“姐姐,好姐姐,还求姐姐看在咱们这几年的姐妹情份上,看在我替你掉到水里头过,好歹救救我吧,姐——”

话还没说完,就给那两个丫头拿帕子把嘴给捂上,将她和她姨娘给拖了出去,宜蕙见她挣扎的极是狼狈,心下些微有些不忍,张了张口,可是再一想到她对自己做的这些事,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默然将头扭到一旁,不再看她。

她固然善良心软,却也不是个睁眼的瞎子,不管胡姨娘最后再怎么替宜芬洗白,她自己也说是什么逼不得已,可只要将下午这件事中她的一举一动细细一回想,就能发现她身上的种种不对劲儿来。

宜蕙忽然想起下午采薇说的那一句玩笑话,说这几日宜芬看起来比她这个新嫁娘还要春风满面,而在半个月前宜芬还是整日强颜欢笑,每每在羡慕她有这样一门好亲事之余自怨自艾一番,发愁感叹她自己的姻缘还不知在哪里,这才几天的功夫,她就能忽然不再去想她自己的亲事,而是每天都喜笑颜开的到她这里,话里话外的打听她表哥和兴安伯府里的一些事儿。

这哪是什么替她这个姐姐操心欢喜,压根就是把她这门亲事当成了自己的盘中餐!宜蕙越想越是伤心,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跟断线的珠子一样不住的往下掉。

太夫人一看她这孙女哭得这样伤心,也是长叹了一声,亲自拉着她手,把她拉到炕上坐下,好言劝慰了她几句,又责备二太太道:“太太也是的,虽然这件害人之事非同小可,可明儿就是你闺女大喜出阁的日子,做什么非要在她出嫁的前一天把这桩案子给审得这么清楚,倒伤了蕙姐儿的心。”

“你既发觉了那胡氏母女有什么不妥,先锁起来丢在那里,等办完了宜蕙的喜事,咱们再慢慢审她们,现下到好,蕙姐儿和芬姐儿要好了三年,你猛的让蕙姐儿知道她这妹妹对她做了些什么,她能不伤心吗?你看蕙姐儿这眼睛哭得红红的,你就让你亲闺女带着这一肚子晦气上花轿啊?真真儿是,为着打老鼠,倒反伤了玉瓶儿!”

二太太躬身立在一边,静听着她婆婆的训斥,待太夫人说完了,才恭恭敬敬的道:“老太太教训的是,是儿媳一时气愤之下,莽撞了!都是媳妇不好,没能将这二房院子料理清净,竟生出这种事儿来,惹了老太太生气,还请老太太息怒!”

太夫人又说了她两句,再看宜蕙虽然止住了泪,但却是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便道:“好了,好了,我也不在这里多呆了,让蕙姐儿好生歇息一会儿,晚上早些安歇,明儿一早就得起来开脸上妆呢!”

二太太忙道:“是,都听老太太的,只是媳妇还想再跟老太太讨个情,让薇丫头留下来再陪陪蕙姐儿,有个姐妹陪着她一道说说话什么的,总好过她一个人在那里东想西想的。”

太夫人点了点头,便对采薇道:“薇丫头,你就先留在这里,若是你三姐姐想你陪着她,便是今儿晚上住在这里也不妨事的,好生劝慰劝慰她!”

采薇连忙答应了,和二太太一道送太夫人出了二房的院子,便又回到宜蕙房里,见她一个人呆呆的坐在炕上,眼睛里又盛满了泪水。

☆、第九十四回

二太太见这女儿伤心成这样,虽然早在她意料之中,仍免不了有些心疼,但却半点也不后悔。

她缓缓走到宜蕙身边坐下,拿出帕子替她擦去眼中的泪水,柔声问道:“蕙儿,你可是也在心里埋怨母亲,不该在你大喜前一天的日子,把这件案子审得这样清楚明白,让你看清了宜芬的真面目,伤了你的心?”

宜蕙摇了摇头,“女儿怎敢埋怨母亲,母亲无论做什么,都只有为女儿好的,万不会害了女儿的。女儿只是难过,原来在芬妹妹心里我和她这三年来的姐妹情份竟抵不过一门所谓的好亲事!”

“蕙儿,你当真觉得你和芬姐儿这三年来是姐妹情深?”二太太问道。

“母亲为什么这样问?这三年下来,我和宜芬每日里同行同止、同坐同卧,母亲不都是瞧在眼里的吗?”

“唉!你这傻孩子,你对宜芬自然是真心一片,拿她当了好妹妹看待,可是那芬姐儿心里头呢?她可有真心待过你,你还真当她是为了一门好亲事就忘了你这个姐姐啊?怕是在她心里头,从来就没拿你当亲姐姐看待过?”

“我,我不信,若她不是真拿了我当亲姐姐,又如何会冒着性命危险救了我呢?”

因二太太不让她走,采薇也只好坐在一旁听着,听到这里,见二太太朝她使个眼色,便开口道:“三姐姐,当日我也在跟前的,那日她救你的的情景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当那丫鬟朝姐姐撞过来时,是四姐姐将姐姐推开,替姐姐挡了一挡,原本想着不过也是被推得摔上一跤,并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可谁能想到四姐姐竟不是向下倒去,倒反朝左撞到了那栏杆上,一下子掉下了池塘,又病了好久,这才让三姐姐心里头一直对她心存愧疚,觉得是当日是她拼着性命不要救下了姐姐。”

宜蕙见采薇将当日之事又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细想她话中之意,讶然道:“薇妹妹该不会想说,其实她大可不必掉到那池子里去的?”

“可是她若是不掉到那池子里去,如何才能让三姐姐觉得欠下她这样大一个人情呢?”

二太太也道:“若不是她救了你,她和姨娘又如何能搬到我们二房的院子里来,从此登堂入室。你之后又岂会跟她那般要好,若不是沾了你的光,她能也跟着一道读书识字,学着管家理帐?但凡吃的、用的,只要有你的就少不了她一份儿!”

“我还给她许下那样一件好处,要给她说门好亲,再多给她三千两银子的嫁妆,可是她们母女竟仍不知足,先是嫌弃我给她挑的亲事,后来又生出那等非份之想。实则我挑的那几家除了家底薄一些外,都是清白人家,且那子弟都是人品极好的,又都出息能干,虽现下不是大富大贵,可将来未必不会有个大好前程?”

宜蕙想起宜芬跟她说过的那些话,便道:“我也曾这样劝过芬妹妹,可她说,她说我是要嫁到兴安伯府去做世子夫人的,若是她嫁的门第太低了,于我这个世子夫人面儿上也不好看……”现下想来,怕是宜芬又拿她出来当了个借口,说什么是为了能让姐姐脸上有光,实则是她自己想要嫁得更好些。

“她母女的心思我还能不知道,一门心思就想着嫁到高门世家里去,先是想着和你做妯娌嫁给你卢家二表哥,可这京城里哪家贵族娶媳妇是只从一家娶,只和一家做姻亲的?自然是每个儿子都娶不同人家的女儿才好,这样才能广结姻亲,互为倚仗。至于旁的那些高门贵姓之家,这京城中又能有多少正好要娶媳妇的,就是有了,人家又岂能看得上她?”

“别看她现在是认祖归宗,是咱们安远伯府的四小姐,可这京城里真正有身份的人家谁不知道她的出身,不过是个女干生女,在外头养了十几年才住进咱们府里的。她这样的出身,便是勉强嫁了进去,又哪里有什么好日子过。”

“她再在这府里头按着伯府小姐的教养礼仪养了三年,可到底骨子里仍脱不了她打小已被她娘养出来的那种小家子气。并没有多少能耐,却还心比天大,又目光短浅,以为就凭着她那些自以为聪明的小把戏、小花招,就能在那些个公候高官家里站稳了脚跟不成?”

“这大宅院里的争斗可没那么简单,她到底出身太低,是胜任不了做这等高门大宅里的媳妇的。倒是那等门第不怎么高的,断不会嫌弃了她,且她那八千两银子的嫁妆,放在公候之家里是看不上眼的,但对那等寒薄之家来说那可就是好大一笔财产,有了这么一笔丰厚的嫁妆,再有咱们给她撑腰,她夫家还不得把她供起来,让她只管舒舒服服的过日子。”

“这女人嫁人,最要紧的不是看夫家门第有多高贵,家里头产业有多丰足,最要紧的一是看这人好不好,家里头的老人是不是个好相处的。若不是对我那嫂子和侄儿知根知底,你们俩从小情份也是极好的,别说宇儿现是个兴安伯世子,就是他是个一等公爵,娘也不会把你嫁给他!”

“母亲!”宜蕙叫了一声,依偎到二太太怀里,“我知道娘无论做什么,都只会是为了女儿好,娘事事都替女儿思虑周全,女儿,女儿实是无以为报……”

经了今日之事,宜蕙只觉这世上的至亲之人,便连亲妹妹都是靠不住的,只有她母亲,是永远都只会为了她好,越发觉得母爱之可贵。

二太太把女儿搂在怀里,轻抚着她背道:“只要你能平安喜乐的过一辈子,便是对娘最好的回报了。娘之所以明知会伤了你的心,却仍是在今天揭破了宜芬对你的算计。正是为了能让你从此多长一个心眼,将来别再被人给算计了去。”

“如何管家理帐,怎么管束□□妾室,这些大家闺秀出阁前的功课娘都已经教过了你,你心地善良,看重姐妹情份,这些固然是好的,只是这世上有些人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是以,娘今儿要教给你的便是这最后的一堂课:有些所谓的姐妹,便是再跟你亲密要好,也不能对她们没有一丝防备之心!”

二太太又看向采薇道:“薇丫头也是个好的,你也听舅妈多说几句,这种所谓的“姐妹”只怕你们将来都会遇上那么一两个。就当是我这个过来人先给你们提个醒儿。”

采薇隐约明白二太太话里的意思,忙道:“甥女母亲早逝,从来也没人会像这样教导亲生女儿一样教导甥女的,采薇多谢谢舅母教诲!”说着起身福了一福。

二太太忙让她也坐到自己身边来,将她两个一边一个的都搂在怀里说道:“这男人们有一句名言叫‘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不可续。’可到了咱们女人这里,却是‘男人如手足,姐妹如衣服’。别说那些以姐妹相称的妻妾之间,就是亲姐妹之间也保不齐哪一天为了个男人就在背地里捅你一刀,和你反目成仇。”

二太太说到这里,想起她还尚未出阁时,发生在兴安伯府姊妹间的那些往事,忍不住长叹一声,又接着道:“俗话说的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一个人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对另一个人好,若是有那等动不动就到你们跟前献殷勤或是有意和你们套近乎的,多半不是对你们有所求,就是想从你们身上图谋什么。”

“且这类女子往往表面上都装出一副纯良柔弱、楚楚可可怜的样子来,瞧着就跟朵风中的小白花一样,故意想要去惹人怜爱。若是将来你们遇到这种柔柔弱弱,主动跟你们示好亲热,且处处显得依赖着你的‘好姐妹’,定要多长个心眼,万不能什么把什么都告诉给她知道,对她没一点儿防范。”

采薇一面答应着,一面在心中感慨不已,既为姐妹间的这种自相残杀而可悲可叹,又为二太太对女儿的这一片苦心、爱心而可敬可羡。

若是自己的亲娘还在的话,在自己临出阁的前一日,她又会如何教导自己?会不会也像二太太这样知道自己最大的软肋在哪里,煞费苦心的由着一桩事弄出来好警醒自己。

宜蕙或许只看到了她亲眼看见的这些东西,而采薇却透过她眼前见到的一切又推出了些别的东西来。先前她就有些疑惑,以二太太之精明能干,胡姨娘想在她眼皮子底下弄鬼,断然是逃不过她的眼睛的,怎么竟还是让人在宜蕙的补汤里下了东西。

待到知道那下到汤里的是胡椒米分,采薇就更奇怪了,那石榴显然是二太太一早布置到胡姨娘身边的眼线,还有那莲花也是,她两个丫鬟一明一暗,实则都是二太太的人。

二舅母既已知道胡姨娘要对她女儿做什么,怎么竟不早些拦下她,而只是把那巴豆米分换成了胡椒米分,害得宜蕙在临出嫁前还有惊无险了一回?

等她听了二太太这一番掏心掏肺的教女之言,采薇才明白这位舅母的一片苦心。若不如此,哪能让人把这件事深深的印在心里头,再也忘不掉曾差一点在好姊妹手里遭了怎样的算计!

便是对采薇这样一个冷眼旁观者而言,今日之事于她而言也是一辈子都不会忘的,何况险些深受其害的宜蕙。想来经历过了这一场变故,宜蕙日后是再不会受这等所谓“姐妹之情”的蒙蔽利用。

今日这一桩公案,看起来是两个姑娘在争亲事,实则是两个母亲的一番较量。二太太和胡姨娘这两位母亲,都是为了亲生女儿能过得更好些,费尽了千般心思的替女儿谋算安排。

只是二太太的法子明面上看似是既让女儿受了惊,又伤了心,连太夫人都觉得她这样做法是太不为女儿着想,实则二太太这一剂猛药下去,却是让宜蕙从中受益匪浅,获益良多!

而那胡氏看似是一心为了女儿好,为了能让女儿嫁到高门贵府去坐享一辈子荣华宝贵,实则却是害了女儿。若是她母女知足的话,本可以衣食无忧、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自在日子,可她们偏不知足,硬是闹了这一场出来。

且不说胡姨娘会受到怎样的责罚,便是宜芬,就算太夫人和二太太不会怎么严惩她,她仍旧是安远伯府的四小姐,但她的婚事……,二太太怕是断不会再在京城里替她挑人家了。

☆、第九十五回

十一月初三,安远伯府三小姐赵宜蕙坐着八抬大轿,带着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风风光光的嫁到了兴安伯府。

三日后回门,她的夫君表哥,兴安伯世子卢仕宇陪着她一道回来拜见安远伯府的诸位长辈,他对新婚妻子的种种温柔体贴,叫二太太多少还是有些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唇边的笑意怎么掩都掩不住。

采薇也极是替宜蕙欢喜,这府里五位表姐妹,她和宜芝、宜蕙最为要好,自然也对她二人的婚嫁之事最为关心。宜芝的亲事原本并不是什么好姻缘,后来虽然和那崔公子夫妻同心,可到底头上还有着一个居心叵测的继婆婆压着,如今远远的离开了京城,在那荒郊野外住着,也不晓得过得可还好?

还有一个宜芳,听说她嫁到陈尚书府,姑爷宠爱妾室,婆婆又总是刁难她,过得更是极不如意。

如今府里嫁出去的三个姐妹,就只宜蕙不但嫁得好,且嫁过去后夫妻和美,公婆疼爱,真真是再美满不过。让人总算是对嫁人这件事不再那么心存惧怕,又生出一丝希望来。

可这有人欢喜就往往有人不欢喜,被关在小佛堂的大太太听说宜蕙出嫁之后过得极好,夫妻恩爱、公婆把她当亲女儿一样来疼,再想想她的芳姐儿过的日子,顿时气得一晚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夜。

先是咒宜蕙最好生不出孩子来,跟着又骂那胡姨娘母女全都是废物,连下药抢亲这么简单的小事都做不好,盼着太夫人狠狠责罚这一对蠢货才好!

而此时,二太太正带着几个嬷嬷、丫鬟到胡姨娘房里,命丫鬟开了锁,好进去告诉胡姨娘太夫人对她的责罚。

胡姨娘此时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见二太太进来,也不起身行礼问安,仍是斜靠在炕上,半抬着眼皮一脸挑衅地看着二太太。

二太太也不和她计较,她也不愿在这胡姨娘的屋里小坐,嫌污了她的衣裳,就立在屋子当中说道:“如今忙完了蕙姐儿的婚事,也好发落你了。我已经请示过太夫人,依着这府里的规矩,犯了你这等的大错,是要被送回老家的家庙里悔过终生的。”

胡姨娘一听要把她关到老家的家庙去,还要关一辈子,顿时就从炕上坐了起来,叫道:“你胡说,我再犯下天大的错来,好歹也给先伯爷生下了铴哥儿,给他留下了一条根,我可是赵家的大功臣,老太太断不会这样发落我?定是你假传了老太太的意思,在这里胡说?”

二太太也不和她争辩,笑向身后一位老嬷嬷道:“既然如此,还请嬷嬷再同她讲一遍老太太的意思吧!”

王嬷嬷便上前一步道:“方才太夫人同二太太商量怎么处置姨娘时,老奴就在边上侍候着,太夫人确是已经吩咐下去,要将姨娘送回柳州老家的家庙里去给先伯爷守陵,无论是什么人,从今往后,都不许将姨娘再接回来!”

胡姨娘早听她儿子赵宜铴说过,知道这王嬷嬷乃是太夫人身边的第一心腹,她既这样说,看来太夫人是当真要如此发落她了!可是,可是竟然要将她撵到那穷乡僻壤关一辈子?这,这可怎么能行呢,那她还后半辈子还怎么享福呢?她原是指望着儿女都有个好前程,她也才能有更多的清福可享,可不是想着为了儿女反把自个给搭了进来,后半辈子给关到那破庙里吃斋念佛,过那苦哈哈的日子。

她一下子从炕上蹦下来,扑过来抓住王嬷嬷摇晃道:“老太太当真是这么说的吗?那我儿子铴哥儿知不知道,他就没有替他亲娘在老太太跟前求个情?”

那王嬷嬷也是六十多的老人了,给她猛力一摇,摇得头都昏了,哪还顾得上答她的话。

二太太忙让两个婆子把胡姨娘给拉开,说道:“铴哥儿自然是知道的,他也确在老太太跟前替你求了情,想让你仍是留在这府里,换个法子来责罚你。只不过,老太太没有答应。”

胡姨娘被两个婆子摁在椅子上,叫道:“老太太为什么不肯答应?她一向最疼我们铴哥儿,无论铴哥儿跟她求什么,她都答应的!”

“不错,老太太是极疼铴哥儿,要不然也不会放在她身边亲自教养了,可正因为老太太是真心疼爱铴哥儿,才不能答应他这一回所请。有你这样一个娼妓出身的亲娘,已是对他极为不利,偏你又心肠歹毒,一肚子的阴毒主意。若是让你这样一个心术不正的亲娘在他身边,保不齐不带累坏了他。”

“难道你就不曾发现自打铴哥儿搬到老太太院子里后,老太太并不常让你见到儿子吗?如今你又闹了这一出,老太太如何能让你再留在铴哥儿身边?你已经带坏了老太太一个亲孙女,难不成还要再让你毁了她极看重的亲孙子不成?”二太太冷声道。

胡姨娘身子一顿,她之前机关算尽、费尽心思的谋划了那么多,还不都是为了她儿子能有个好前程,全都是为了她的铴哥儿好,可是这些人竟然说,竟然说她才是拦在她儿子前头的一块跘脚石!这让她如何能答应?

她立刻狂叫道:“我怎么带累坏他们了,我是他的亲娘,我就是害了我自已我也不会害了他们啊!”

二太太看着她,目中微露怜悯,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这样的亲娘,自以为是为了儿女好,却因自己的愚蠢见识反倒断送了儿女的终身幸福。

“原本我是一心想给芬姐儿说一门好亲,让她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松快日子,可是就因受了你的教唆,她竟然对她嫡姐下药,你觉得她还能再有个更好的前程吗?”

胡姨娘恶狠狠的瞪着二太太道:“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的假惺惺,本来你就没想着要给我们芬姐儿说下什么好亲,这会子,先把我发落到那破庙里去,还不知要怎么摆布我的芬姐儿,把她嫁到那等猪狗不如的人家去好搓磨她来泄恨!”

跟着她就破口大骂起来,其言语之粗俗,让王嬷嬷这积年的老嬷嬷都听不下去,喝止道:“姨娘嘴巴放干净些,快别胡说了,二太太才不是那等睚眦必报的人,方才二太太跟太夫人商量四姑娘的亲事,提的两户人家都是极好的人家,而且二太太也说了,她原先答应给四姑娘的三千两嫁妆银子一分不少!”

胡姨娘听到三千两银子,看了看二太太,有些将信将疑的道:“我不信,太太能有这样儿的好心,竟还会以德报怨不成?”

王嬷嬷便把怀里抱着的一个小匣子打开给胡姨娘看,“这里头一共是三千两银子的银票,二太太已经交给了老太太收着,好给四姑娘到时候备嫁妆,姨娘若是不放心,不妨再清点一遍,看看可少了你一两半钱不成?”

胡姨娘才不理会她话里的揶揄,挣开两个婆子的手,接过匣子就一张一张的清点起来,好容易清点完了,将匣子还给王嬷嬷道:“怎么给四姑娘挑了两户人家?到底是哪两户?”

二太太便对王嬷嬷道:“劳烦嬷嬷讲给她听吧,免得我说了她又不相信!”

王嬷嬷便道:“要依我说,姨娘和四姑娘也太过份了些,竟然生出那样龌龊的心思来,也亏得二太太大人有大量,不跟四姑娘计较,还费心费力的替她挑了两户人家。之所以选了两户,是因为二太太说了,这其中一户是她觉得好,可怕姨娘看不上,便特意按着姨娘的心意又选中了一家,请老太太过目。老太太也是知道姨娘有多眼高心大的,便让我们来告诉姨娘一声,就让姨娘给四姑娘做主定下选哪家,横竖姨娘是四姑娘的亲娘,这亲事最终由姨娘选定,也省得姨娘说我们亏待了四姑娘!”

胡姨娘眼珠子一瞪,“我选就我选,姨奶奶我还求之不得呢,到底是哪两家?”

王嬷嬷便说道:“二太太看中的是一户姓陶的人家,世代都是书香之家,家中在城北有一所三进的宅子,十顷田地,他父亲曾任过翰林院的五经博士,如今父母双亡,十月里刚出了孝。他家中就他一个独子,现身上已有了举人的功名,因着守孝没能参加今年的春闱,但听说书读得是极好了,等到三年之后必然是金榜题名。这四姑娘若是嫁过去,上没有公公婆婆要侍候,下又没有妯娌小姑要操心,一嫁过去就是当家少奶奶,关起来门过日子,可有多舒服!”

要王嬷嬷说,这实是门打着灯笼也难找下的好亲事,可胡姨娘却听得眉头一皱,说道:“这姓陶的家底也太薄了,十顷地,才一千亩田产,如今这田里头可没什么出息,一年下来能入帐二百两就是好的了,难不成还要靠我们芬姐儿的嫁妆来养活他不成?那另一家呢?”

王嬷嬷微摇了摇头,继续道:“那另一个姓万,不是京城人士,他老家在江西赣州府,祖上是做药材生意的,家资巨万,便给他捐了个官,他在京中呆了几年,又使些钱,谋了一个他老家赣州府的同知,还想再从京城的高门大户里再讨一位贵女为妻,好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胡姨娘一听,一拍大腿道:“这万同知就很好,有财有势的,比头一个穷书生不知好了多少!”

王嬷嬷怕她一时没拎清,忙提醒她道:“这万同知虽说比那陶举人家财多了些,又有个官职,可他家不在京城啊,芬姐儿若是嫁了他,可是要跟着他一道回江西赣州府的啊,到时候可就离京城有千里之遥了!还如嫁给那陶举人,俗语说‘莫欺少年穷’,人家现在是举人,说不得将来能金榜高中当大官呢!这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做人可别只图眼下!”

胡姨娘冷哼一声,对王嬷嬷这一番苦口婆心嗤之以鼻道:“这金榜题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吗?说高中就高中呀,那怎么二姑太太她儿子上回没中个进士回来瞧瞧呢?这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读书人一辈子考到老,头发都白了,还是个穷秀才、酸举人,死活中不了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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