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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芳想到父亲那几个姨娘早些年流掉的那几个孩子,再想到太夫人赐给父亲的刘姨娘刚有了身孕,心中发凉,颤着声问道:“听说刘姨娘也有了身孕,母亲该不会……”

一听到刘姨娘三个字,大太太脸上的慈爱顿时就变成了厌恶,这刘姨娘没来之前,她早将大老爷的几房妾室□□的规规矩矩、服服帖帖,再让她们几个互相争宠,倒没一个能得了大老爷特别宠爱的,再使些手段只要让她们生不出孩子,半点也不会危及到大太太的地位。

不想自打太夫人把刘姨娘这小妖精赐到她们院里,仗着自己年轻貌美,把一众姨娘都比了下去,竟得了大老爷的专宠。她本以为大老爷都过了四十,想来子嗣上不会那么容易,不想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就让那刘姨娘有了身孕。大老爷倒是高兴自己的龙精虎猛,他那四弟比他还小着好几岁呢,可没能让何姨娘大了肚子,大太太私底下却是嘴都气歪了。

“哼,那小贱人肚子里的祸胎自然是留不得的。”

宜芳看了看摆在桌上的红花和麝香,“那娘是打算用这两样药去……”

大太太摇了摇头,“如今后宅里头这两样药用得太多了,且药效太猛,太容易让人看出来动了手脚。娘不过让你先认得它们,若想让那胎落得不打眼,还是这一味药好用。”

宜芳见她娘又从怀中取出两个小布包来,打开来一看,见里面各包着几片黄褐色的药材,看上去一模一样,只是青布包里的药片瞧着大些,白布包里的则略小些。

就听大太太道:“这两个其实是同一样药材当归,只不过一个是当归身,一个是当归尾。这归身是补血养血的,那归尾却是活血破血的,只要将那些姨娘喝的安胎药里的当归身悄悄的换成当归尾,用上一段时日,那胎慢慢儿的就掉了。如今这世上的大夫多是庸医,没几个能看出来的,便是看了出来,晓得这后宅中的麻烦,见是那等的小妾之子,为着省事也多有不说的,随便说些由头混过去,到时候再多给大夫几两银子也就完了。”

宜芳见她娘浑若无事的说着这些害人之事,到底忍不住道:“娘,上天有好生之德,那到底是一条人命。何况现下哥哥都已经加冠被封了世子,便是那刘姨娘真生下个儿子来,不过还是个吃奶的娃娃,小了哥哥那么多,怎么也争不过哥哥的!兴许生出来是个女孩儿也不一定呢,娘何苦还要脏了自己的手呢?祖母常说,为人在世,还是要行善积福,不然——”

“住口!”大太太一指狠戳在她头上,狠铁不成钢地骂道:“你是不是我亲闺女,我白疼了你了,竟不站在亲娘这边,倒帮着外人说话!你听那老东西的,你那善人袓母倒是心善不曾除了你爹,结果现下她嫡支那边被我们压得翻不了身,连世子位都被我们抢了过来,差点没将那老东西气死,怕是她心里也后悔当日的心慈手软。这后宅里头,明面儿上瞧着是一团和气,实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对妾室庶子手下留情,回头倒霉吃亏的就是你自己。”

“就算那刘姨娘生的儿子抢不走你哥哥的爵位,可只要是你爹的儿子,他就能分走你哥哥的一半家产!当年我那嫡母就是被那些《女诫》、《贤媛录》之类的书给教得傻了,竟是真心的宽容大妒,由着妾室们一个接一个的生儿子,结果到后来分家的时候,她只有一个儿子才分到了六分之一,其余的六分之五全被庶子们分了个干净,且因他人单势孤,本应分给他的东西也被几个弟弟抢去了不少。”

“便是生的是个女儿,难道就不用多给出去一份嫁妆?咱们府里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府里就那么些产业,如今光景又是一年不如一年,等日后爵位到了头,收回了那几万亩功勋田,还不知要差成什么样呢?远的不说,就如今你那一万两银子的嫁妆还没个着落呢——”

大太太刚说到此处,忽然她身边的李嬷嬷慌里慌张的跑进来道:“太太,不好了,太太,大少爷打了大少奶奶一巴掌,如今大少奶奶正在房里收拾东西,哭着闹着说要回娘家去呢!”

☆、第六十四回

大太太一听儿子竟然把这个金贵儿媳给打了,儿媳还要闹着回娘家,顿时就急了,忙带了人匆匆往儿媳院子里去。一路上就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好好的,怎么小夫妻两个就闹成了这样?

原来此事竟是因为宜芳的亲事而起。虽然小姑出阁是喜事,可正管着家的大少奶奶孙喜鸾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嫁姑娘不得要钱吗?依着伯府的例,宜芳出嫁,公中是要给一万银子的嫁妆的,可现今公中帐上哪有那么多银子。

无论是地租还是铺子里的入帐都是一年少过一年,一年到头总共就那么万把银子,府里的老爷少爷还个个争着抢着,变的法儿的从帐上支钱去花天酒地的胡花乱用,这哪还凑得出宜芳这一万两银子的嫁妆,难不成又要她拿自己的嫁妆贴进去不成?

自嫁到这伯府,她已经不知贴了多少自已的银钱进去。更让孙喜鸾心中不快的是,她婆母大太太竟还想让她再多给她小姑子添些嫁妆,她一肚子怨气,便跟夫婿赵宜钧抱怨。

赵宜钧原是奉了父母之命娶的她,本想着这娶妻生子,无论娶了谁家的姑娘不都是在一起过日子生孩子么,且这位孙家小姐娘家得力不说,还带了那么一大笔嫁妆过来,便是人生得不够标致也无妨,大不了等生了儿子再纳几房美妾也就是了。

不想等成了亲他才发现,自己这妻子容貌虽过得去,但脾气却大得出奇,简直就跟个河东狮差不多。对自己这个夫君从来就不曾温柔恭顺过,倒要自己低声下气的去哄着她,父母也都站在她那一边,每每反让自己多让着她些。

到底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赵宜钧想想自己这个武状元是如何得来的,只得面儿上对他媳妇是各种的礼敬有加,言听计从,可是心里头却是越来越不满。尤其这孙喜鸾嫁过来都两年多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自已生不出来就罢了,还连个通房丫头都不许他放,把他身边原先服侍的丫鬟撵走了大半不说,甚至还派了个她陪房嬷嬷的儿子每日跟在他身边侍候着,好防着他去那些烟花柳巷之地。

赵宜钧心里本就对孙喜鸾有了些积怨,如今听她又絮叨起妹妹,排喧起母亲,还嫌弃他安远伯府的种种不好之处,顿时攒了两年的火气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一拍桌子站起来道:“你既这般看不上我们安远伯府,嫌弃这府里没钱,居然要花媳妇的陪嫁给小姑凑嫁妆,当日又何必要嫁到我们家来,我母亲替我求亲时,我家中是个什么境况,难道不曾说得清楚明白,这会子倒嫌弃上了!”

“你整日说自己是什么才艺双全,女子六艺都是会的,难道你就不曾读过《女诫》、《闺范》《贤媛录》?那里头多少贤淑的女子嫁到夫家后,将自己的嫁妆分文不留的拿出来,或给小姑做嫁妆,或给夫家置产业,甚至还有给了庶出子女的。你身为大嫂,娘不过叫你拿出几千两银子来给妹妹添妆,你就这般的小气,亏你平素还总说你孙家最是慷慨大方!”

赵宜钧一气儿说完,干脆一掀帘子走了,把他媳妇目瞪口呆的留在屋子里。

别说孙喜鸾傻了,就是她身边侍候的几个丫鬟也一个个的都傻了,自从她们小姐嫁过来,大少爷在小姐面前那是从没敢高声说过一句话的,更别提给小姐脸子瞧了。今儿这是怎么了,居然还敢这样吼自家小姐,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足足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孙喜鸾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抬手就把桌上茶碗统统往地上一扫,跟着又把旁边博古架子上的几个插瓶统统都往地下砸,骂道:“还真是反了他了!”也是一掀帘子往外就走,领着她一帮丫鬟要去找赵宜钧好生理论理论!

且说钧大奶奶领着她七、八个丫鬟,奔出内院二门,料定赵宜钧定是在外头书房呆着,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往外书房杀来。

快到宜钧书房时,孙喜鸾忽然省起一事,这姓赵的今天居然敢跟她甩脸子,撂狠话,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就是在外头又有了别的女人,她亲爹成日里对她嫡母没个好脸色,可不就是因为有了她娘吗?

于是她跟身后的丫鬟打个手势,示意她们放轻步子,跟在后头,她先独自一个走上去,见守在门口的小厮要张口通报,忙示意让他噤声,自个放轻了步子,悄悄走到窗下,从那窗缝里张眼往里看。

就见赵宜钧坐在书案旁的一张楠木交椅上,脸色沉郁,还透着股子疲惫。一个穿着淡红衫裙的丫鬟立在他身侧,手上捧着一盏茶,正在出言劝慰。

“大少爷,奴婢求您快消消气,您若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只管打我几下,骂我几句,只求您能把火气撒出来,千万别憋在心里头,当心闷坏了身子!”

“丁香打小儿就跟在大少爷身边服侍您,看见您这副样子,实在是让奴婢……”,那丫鬟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口,不再往下说,将手上捧的茶盏递到他手里,面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又道:“这是奴婢特意为您煮的凉茶,您好歹喝几口,降降火气。”

钧大奶奶在窗外正好看得清清楚楚,就见那丫鬟眉眼含情,脸泛□□,顿时妒火上涌,哪里还忍耐得住。“哗”的一下掀开帘子冲进屋子里,一把将那丁香推倒在地上,又从赵宜钧手里夺过茶碗,劈头盖脸的砸到那丫鬟头上,将她额角划了个好长的口子出来,立时鲜血淋漓。

孙喜鸾犹不解恨,一想到这丫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平日在她面前总是装出一副老实本分的憨拙样儿来,背地里却是见缝插针的勾引她男人,就气不打一处来。

上前又狠踹了她几脚,口里骂道:“好你个两面三刀的下贱种子,当日奶奶看你是个老实的,才没撵了你出去,若不是你今儿露出狐狸尾巴来,险些就教你瞒了过去!我把你个没皮没脸,不害臊的小骚蹄子,贱货一个,敢是晚上睡不着了想男人,这青天白日的就没羞没臊的勾搭起爷们来了,竟还敢当着你奶奶我的面,对你大爷眉来眼去的,我这要是晚来一步,你这贱货怕是就要投怀送抱了吧?”

赵宜钧见她骂得实在难听,又见丁香被她踢打得可怜,到底是侍候了他十几年的丫鬟,心下也有些不忍,便拦住孙喜鸾道:“做什么动手动脚的,这些话也是你一个少奶奶说得出口的,好歹顾着些体面吧!”

孙喜鸾见赵宜钧竟为了护着这丫头来呵斥自己,更是火冒三丈,差点没气得蹦起来,一把甩开赵宜钧的手,指着他鼻子骂道:“怎么,看我打这小贱人、骚蹄子,大爷心疼了?先前我还以为是这丫头不守规矩在这里勾搭爷们,原来你两个是狼狈为奸啊!怪道人常说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原来你两个早就勾搭成奸了,还有脸跟我说什么体面?堂堂伯府的大少爷为了个丫头倒打骂起正室妻子来,这就是你堂堂伯府的体面?我呸!跟我讲体面,你们府上哪里还有什么体面!”

赵宜钧先头的火还没下去,这时见她又这样嚣张,气得抬手就想给她一巴掌,可是那手高高举了起来,却到底没敢往下落。

“哟——!大爷可真是出息了啊!这是要学那等低贱的粗俗汉子,也动手打老婆不成?”

孙喜鸾一口啐到他脸上,骂道:“大爷这手也好意思举得起来?也不想想你这武状元是怎么得来的,还有你现在这五品的官职,还是全靠着娶了我才得了这些个好处,不然就凭你的本事,前头那么些年考下来,连个武举人都没中,就是个没用的废物!”

“为了娶到我这只金凤凰,你爹娘不知往我家里跑了多少趟,千求万请的说了多少好话,这才将我求娶了来。自我嫁到你们府上,合府都指着我的嫁妆钱过日子,你们全靠了我才能这般的体面风光,这就得了意,想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了?竟敢动手打我?还真反了你了,我把你个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下贱胚子,有本事你打啊,你到是打啊?你今儿要是不敢打我,你就不是个男人?”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赵宜钧如她所愿的给了她一个巴掌。纵然此前他有再多的顾虑,被孙喜鸾那些话一激,也就全抛到九宵云外去了,那些话落在任何一个男人耳朵里,都不能忍。

孙喜鸾捂着左脸,一脸震惊的看着赵宜钧,满眼的不敢置信,这个在她面前一向跟个哈巴狗儿一样的男人,竟然动手打了她,竟然敢动手打她?

这一记响亮的巴掌让屋中三人全都呆掉了,孙喜鸾那一堆丫鬟此时到了门边,听见里头的动静,哪敢进去,屏声静气的等了好半晌,就听里头她们小姐“嗷!”的大叫一声,跟着就捂着脸奔出来,哭叫道:“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们还立在这儿做什么,还不收拾东西,咱们回孙府去,你主子都让人打肿了脸,这府里哪还有咱们的容身之地?快收拾了东西家去!”领着一堆丫鬟回屋收拾东西就要回娘家找她父母、姑妈给她撑腰。

大太太一听完顿时心知这回是大大的不妙,她是最知道这儿媳的性子的,哪能忍得下这份气,这回肯定是要闹个天翻地覆了。虽埋怨儿子,多少也知道儿子这回定是被惹急了才动手打了她,只是这小不忍则坏大事,万一这孙喜鸾跑回去在左相夫人处告一状,那可就麻烦大了。

怎生才能想个法子把这事儿妥当的料理过去?大太太想了半路,眼见就快到儿子住的小院门前,终于心生一计,赶紧跟她贴身丫鬟耳语了几句,命她速速去找宜钧的小厮王贵,都安排好了,这才跨进院门。

进得房来,见儿媳东西都收拾好了一半,她晓得这个儿媳如今是得罪不起的,忙陪着笑脸上前百般劝慰安抚,又一迭声的让人去带了钧大爷来给大奶奶赔罪。她派去的几个婆子回来的倒是挺快,就是没把人给带回来,说是钧大爷不在外头书房,不知到了哪里。

孙喜鸾本已被她婆母劝住了几分,一听这话,剩下的一半东西也不收拾了,命她的丫鬟将收拾好的东西带上,立马就要坐车回孙府。

大太太正在着急,忽然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素云过来说是钧大爷现正在太夫人那里,太夫人请大太太和大奶奶都到煦晖堂的正房里去。

☆、第六十五回

原来赵宜钧打完孙喜鸾那一巴掌后,也是呆了片刻,想不到自己竟然当真爷们了一回,抽了这面目生厌的母夜叉一巴掌。正觉解气,就见她哭着跑了出去还说什么要回娘家去,便知自己怕是闯下了祸事,生怕她到父母跟前去告状搬救兵,连忙想要追出去拦下她。

哪知才迈了一步,左腿就被一人牢牢抱住,他低头一看,却是他的丫鬟丁香。

只见她趴在地上,两手抱着赵宜钧的腿,仰起脸来,满脸是泪的哭着央求他道:“大少爷,奴婢求求您,看在奴婢服侍您这么多年的份儿上,好歹救奴婢一命吧!都是奴婢不好,惹怒了大奶奶,奴婢挨打是小,只是带累了大爷被大奶奶生出误会来,也跟着受了闲气,损了颜面,还跟大奶奶闹成这样!”

“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只要大奶奶能消消气,便是将奴婢撵出府去,另卖了人,奴婢也绝无怨言,奴婢只是怕大奶奶的性子最是个不饶人的,定要打死奴婢才好出气。只求大爷念在奴婢从小就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的主仆情份上,好歹替奴婢跟大奶奶求个情,留奴婢一条贱命吧!奴婢便是做牛做马,也忘不了大爷的恩情!”

赵宜钧见她脸上一行是血,一行是泪,哭得极是凄楚可怜,顿时心中怜悯之心大起,毕竟这丫头伴了他这么多年,且一向温柔乖巧,服侍得体贴周全,哪像他娶的那个母夜叉,半点面子也不给他这个夫主。且他先前屋子里那些丫鬟,除了这丁香和另一个茉莉,余者都被孙喜鸾给撵的撵,弄死的弄死,剩下的就这两个旧人了。

便一把将她扶起来道:“你是我的丫鬟,要打要骂,也自应由我做主,做什么倒要我一个当家主事的爷们去跟那个夜叉求情?她若敢打杀了你,得先问过我答不答应!这些日子你就先呆在这书房,看我去跟那蛮不讲理的夜叉好生理论理论!”

他虽在丫鬟面前放出豪言壮语说要去跟孙喜鸾理论理论,可等他大步迈出书房,没走几步,那步子就越来越慢了下来。和那样一个嚣张强横,蛮不讲理的母夜叉,哪能理论的清楚?便是自已有理也统统都是自己的不是,他已经忍了两年多,实不想再跟个哈巴狗儿似的,对这样一个女人继续俯首贴耳、忍气吞声下去。

可是这合府上下,又有哪个长辈能为他做主?他爹娘肯定是站在孙喜鸾那边的,若不是他父母从旁压制劝和,他早不知赏给她多少巴掌了,哪能忍耐到如今。虽说娶了孙喜鸾他是得了不少好处,中了武状元,还得了世子的位子。可这究竟他想要的,还是他爹娘想要的?

当日他爹娘问都没问过他一声,就给他做主定下了孙家的姑娘,只说是门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若是早知娶了这么个妒心奇重又是个火爆脾气的夜叉,他倒宁愿娶个平常人家的女子,也好过受这等窝囊气。

他站在门廊上左思右想,心知要不了多久,他母亲便会命人来叫他去给那夜叉赔罪,回回都是这样,明明是她无理取闹、蛮不讲理,可母亲却只会逼着自己去认错低头、赔情道歉。只是他这憋了两年多的火今朝才得以发泄一二,实是再不想继续这样装孙子。若是暂避出府的话,虽能逃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

这府里还有谁能帮他呢?

他这里左思右想,正不知何去何从,忽然他跟前的一个小厮王贵上前道:“大爷何不去找太夫人做主,毕竟她人家是这府里辈份最高的长辈,真要发下什么话来,便是老爷和太太也得给她几分面子呢!何况小的听说老太太是极不喜咱们大奶奶的……”

赵宜钧顿时眼前一亮,这位老太太虽对他们大房一向极为冷淡,但却最重男女尊卑、礼法规矩。也确如王贵所说是极不喜欢孙喜鸾的,那夜叉曾好几次跟他抱怨太夫人竟然给她冷脸瞧。若是自己求到她跟前,求她好生教训这孙媳妇一顿,兴许……

于是他急忙奔到太夫人房里,一进去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也顾不得屋子里还有什么人在,便一气儿将今日之事统统告诉了太夫人,末了又求太夫人给他做主。

“老太太,孙儿实在是忍无可忍,这才动手打了她,这妇人实在是,从不将我这个夫主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可她竟还对咱们伯府出言不逊,且她素日也是目无长辈,从不曾对祖母您老人家晨昏定省、请安问好。这等不孝长辈、妒心奇重、口出恶言、辱骂夫主的恶毒妇人,偏母亲总护着她,孙儿实在是无可奈何,只能求老太太给孙儿做主,不论怎么责罚孙儿,好歹也教训那恶妇一顿,给她立立规矩,让她知道为□□者,为人孙媳者,该守什么样的规矩才是!”

太夫人虽知以孙喜鸾那个性子定然是夫妻不睦的,可也没想到她竟这样本事,竟能把她这长孙逼得不顾嫡庶之争,跑来跟她这名义上的嫡祖母求救,可见实在是忍不下去了。略一沉吟,也觉得这是个机会可以趁便敲打敲打大房,正想答应他,忽见屏风后一双清亮的眼睛正看着她,朝她眨了眨眼睛,便改口道:“你且容祖母再想想,看你跑得满头是汗,冠子都歪了,且先去铴哥儿房里梳洗一下,再过来说话。”

见他去了西厢房,太夫人便向屏风后头招招手道:“出来吧,薇丫头,你在后头也都听见了。你大表哥求到我这儿来,你说外祖母要不要帮帮他?”

原来赵宜钧进来的匆忙,采薇回避不及,只得躲在一旁的屏风后从头听到了尾。如今见外祖母问她,想了想便道:“薇儿不知外祖母心意,不敢乱说。”

“我的心意?哼,那大房害得我没了一个儿子,还将世子位也抢了过去,搅得合府不宁。偏大老爷和大太太行事又谨慎,这几个月下来半点错也没让我寻着,如今他儿子将现成的把柄递到我手上,也是该给他们些颜色瞧了。”

“那祖母是想给大表嫂立立规矩?”

“那孙家的丫头实在是太有些目中无人,不过是个商家女,倒嚣张的跟个公主皇亲似的,处处看不上我堂堂伯府,都嫁过来两年多了,才来给我这个太婆婆请过几回安,侍候用过几回饭?大太太可真是会教导媳妇!”太夫人对孙喜鸾也是早就各种不满,正好今儿借着训她再把大太太也捎带着骂上几句。

采薇知道她祖母的心思,怕是也积了许久的怨气想着今儿好借机发散出来,只是若为长远计,有些话她不得不说。

“外祖母,薇儿是这么想的,也不知对不对,先说出来给外祖母听听。今儿这事本是大表哥和表嫂之间闹的别扭,无论大舅母怎么调停处置,都是他们大房的事,和咱们这边无关。若是外祖母替大表哥做了这个主,教训了大表嫂,就怕有人从中挑唆,将大表嫂那一团火趁势烧到了咱们这边,他们倒是反能置身事外、隔岸观火了。”

太夫人一听,恍然大悟,冷笑道:“怪道我说这大房的孝子贤孙怎么跑来跟我求救呢,原来是做了个坑等着我往里跳呢?这是想要祸水东引!唉,我也是老了,病了那两场后,更是精力不济,一时不察,竟没想到此处。既他们是这样谋算的,那咱们……?”

见外祖母问自己的意思,采薇只得道:“既然大表哥求到了外祖母跟前,这事外祖母自然还是要管的,只不过不是替大表哥做主,而是替大表嫂做主!”

“替那孙家丫头做主?”太夫人一脸的不解。

“外祖母您想,若是您不出面替大表嫂做主,她一怒之下真奔回了娘家,岂不是家丑外扬让别人看了笑话。有了您老人家为她做主,大表嫂全了面子,心里只会感念外祖母的恩德,于咱们总是有些好处的。只是倘若这一回又是委屈大表哥跟她赔罪认错,纵然此番揭了过去,怕是往后……”

怕是往后他二人会更加貌合神离、夫妻不睦,那才有的好戏看呢!太夫人这样一想,顿时觉得外孙女儿这个主意真真是妙,既顺水推舟的做了面子上的人情,还在暗里地给那大房的隐患又加了一把柴草。

“只是祖母最好先跟大表哥说明此中原委,让他明白您这一番苦心,免得心生怨怼。大表哥想必已梳洗好了,请恕外孙先行回避。”采薇又道。

太夫人点点头,觉得这外孙女不愧是状元之女,虑事真是□□周全,便命素云去叫了赵宜钧过来,一脸为难地道:“难为你这么些年头一次求到我跟前来,且你说的也有理,只是祖母思前想后,怕是也替你做不了这个主!虽我如今是这府里的老太君,辈份最高,可到底不过是个半只脚进了棺材的枯老婆子,能做什么?”

“你那媳妇那可是左相夫人的亲侄女,我仗着长辈的身份教导她几句也不难,可她那性子,是能吃人教训的?我就怕你先打了她,我这太婆婆又把她训上一顿,她岂不心里更加的火大,越发闹着要回娘家。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难不成你和你媳妇这点子闺房里的小事闹得满京城都知道不成?且闹到最后还不是得咱们服软,到那时再到那孙府上去给你岳父母赔罪接人,不是更加丢脸?”

“那祖母的意思是……”赵宜钧紧抿着嘴问道。

“自然是能息事宁人最好,先把这事压到咱们府里,好歹哄着她些别让她真回了娘家把事闹大。只是少不得要委屈你再跟她赔个不是,如今她家势大,咱们少不得先忍忍,不然又能怎样。你娘尚且日日过来给我请安,她一个月能来一次便是还记着我了,我可曾说过她半句,哪里是不想,是招惹不起!你娘和我都尚且让着她三分,少不得你再忍忍。我已经命人去请了你娘和你媳妇过来,你就看我两个的面子跟她赔个罪,先把此事揭过。”

“唉!当初我对你这门亲事就不大中意,因怕你们疑我见不得你们攀下门好亲,便没多嘴,实在是这齐大非偶,要不怎么人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便是为了不受这等金贵媳妇的辖制闲气。偏你爹娘要拿你来攀这个高枝,只是苦了你。”

太夫人又好言劝慰了赵宜钧几句,他心中失望已极,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一时他娘陪着孙喜鸾一齐到了,大太太一进门给太夫人行了礼就道:“都怪我这孽子,这不长进的东西竟对他媳妇动起手来,还闹到老太太跟前来给您添扰!只是如今钧儿媳妇受了委屈只想着要回她娘家去,还求老太太劝劝她可别就这么走了!”

就见太夫人点了点头,对孙喜鸾道:“你婆母说的很是,虽你受了委屈,可也不能随便就回娘家去,我们府里还没这个规矩!”

☆、第六十六回

大太太见太夫人板着脸说了这几句出来,心中暗喜,正盼着太夫人好生教训孙喜鸾一顿,毕竟这个儿媳也没少给她气受,她这个婆婆不敢管教,巴不得太夫人这个太婆婆来狠狠训斥她一顿。

哪知太夫人接下来话锋一转,却道:“虽说你此举不合规矩,却也是有情可原,到底是钧哥儿打了你一巴掌,让你受了委屈!想你在家中双亲如珠似宝的疼宠着,怕是你爹娘都没打过你一个手指,嫁到我们府上倒反挨了打。”

老太太到底是久历世事,这几句话一出口,孙喜鸾那眼泪立马就下来了,心底所有的委屈益发全被勾了起来,顿时将老太太引为这府里头一个知心人,扑到太夫人怀里道:“还是老太太明理,您可定要为我做主啊!”

太夫人强忍着心里的膈应,拍了拍她手道:“你们没来的时候,我已经先说了你女婿一顿,这‘妻者齐也,与夫齐体’,又不是那些妾室姨娘之流,可以随意打骂的。便是你们小夫妻年轻气盛,为了些小事偶有一时的争执,也自有长辈来分断,如何就能动起手来,倒失了他自已的体统。大太太,还不快让你儿子给喜鸾赔个不是,往后再不许打他媳妇。”

见太夫人没中了她的算计,孙喜鸾又正看着她,大太太只得命她儿子跟孙喜鸾赔罪。她说了半天,见儿子仍是梗着脖子,气咻咻的不做一声,只得发狠道:“你这作死的孽障,难不成要我请了你爹抽你一顿,再拿绳子绑了你给你媳妇认错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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