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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里哪个是善与之辈?心机深沉,方有自保之能,未必是件坏事。”王尚书说,“人至察则无徒,世人皆有私心,也是人之常情。”
御史公说:“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自利,才是关键。有心机,与有恶意,还是不同。那国子司业与他并不相熟,甚至从未相见,可他今日不也设计陷害了?他为达目的,算计至此,来日又会是谁输在他手下呢?”
王尚书笑道:“我倒不这样认为。不错,国子司业与他素昧平生,并无冤仇,可还是因为一些世故空口陷害他。书册是他自己交的,罪名是他自己说的,方拭非只是略一施计,而将自己置于此境地的却是他自己。他是倒霉,可不无辜啊。今日若不是他倒霉,那就是方拭非倒霉了。他又应该吗?”
御史公简单应声:“嗯。”
二人说不清这个道理,也说服不了对方。只能说在识人上各有各的看法。
御史公不喜欢不学无术,难当大任的官衙子弟,可也同样不喜欢工于心计,难以琢磨的人。这两种人在他身边,他都不敢轻易信任。
户部尚书对于下官的心思却不大深究,手段的对错与否,只跟人有关。再会算计……算的过他吗?嗯?
二人互相辞别,各回官署。
第22章
御史大夫先行出去,在门前一颗老树下, 见到了等着的方拭非。对方远远作揖一拜, 并不上前。他全当作没看见, 目不斜视地离开。
随后王尚书也走出来, 方拭非走抬步上前。
王尚书在原地等着她, 面上轻笑颔首。
方拭非道:“见过尚书公。”
王尚书单刀直入地问:“方拭非,你既然有王长史的亲笔信,为何一直不来找我?”
方拭非说:“学生既然没有科考资格, 何必再来麻烦尚书公?”
王长史亲自写了举荐信,大抵也就是为她拿了一个递交行卷的资格。
可是她都没有结业, 这行卷递跟不递又有什么差别?
方拭非籍籍无名, 且年纪尚轻,资历过浅, 是绝不可能求动王声远为她向亲自皇上引荐的。
一来难以服众, 不合常理。二来野心太大,徒增笑料。
既然如此两难, 她干脆不开口, 全当此事没发生过,也不去为难王尚书。
即便知道这或许是她谋算中的一环, 王声远还是对她添了几分好感。
他就喜欢知进退的学生。她不主动说, 自己反而欣赏起来了。
方拭非低着头,高抬视线, 小心窥觑王声远的表情,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
她细声坦白道:“不敢相瞒, 学生今日公堂上未全说实话。学生初来京城,并无人脉,偶然结识了一位官衙公子,便口称想递交行卷,请他帮忙,他答应了,并引我去见国子司业。学生原本想亲自见面再说清楚,可司业只叫我留下东西,未听我解释,便让仆役把我轰回去了。所以今日司业堂上所言,应当为真。我与他,都是因为枉信小人,才至今日之祸。至于要购买考题,当真没有。学生再愚钝,也知此事绝不可行。望尚书大人明鉴。”
王尚书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听她说。他在朝堂浸淫多年,知道多少事情本来就是不绝对的。换个说辞,就是不同的真相。可至于是真是假,何必追究呢?
他依旧笑吟吟地看着方拭非,却换了个话题问道:“你小小年纪,怎么会认识太傅,还想着替他扬名?如今许多人,都不知道当朝还有个太傅了。”
方拭非说:“学生年幼时,曾遇到一位先生。他当时生活窘迫,便卖了几本书册给学生,并教了学生一段时日。上面注解详细,见解精辟,文采斐然。学生看过后受益匪浅,也是自他离开,才知道原来书上写的‘杜陵’,乃是当朝太傅。真是惭愧,有眼不识泰山。一直惋惜,不知太傅有何苦衷,自己当时未能相帮。又惋惜太傅才学埋没,终日难以介怀,才想了这个办法。”
“他去了……他原来是去了江南……”户部尚书若有所思,抬手揉了下鼻梁,说道:“好吧。难为你还记得他的恩情。啊,也不能说是恩情吧,可一字之师也是师,他姑且算是你半个师父。”
方拭非:“学生不敢当。只是一直以来,牢记太傅教诲,不敢忘却。”
王声远斟酌片刻,说道:“这样。你把书交给我,我去呈给陛下。他多年未见太傅,定然想念。顺便我再替你美言一句。”
方拭非喜形于色,朝他拜道:“多谢尚书公!”
“方拭非。脚踏实地,好好做事,会有机会的。”王声远看着她,意味深长道:“但切记,不要有害人之心。天底下,多的是聪明人,可最怕的,是自作聪明的人。”
方拭非施礼:“学生明白。谢尚书公教诲。”
王声远:“好罢,你今日也受惊了,早些回去休息。还有,不要懈怠了功课。”
方拭非一直弯着腰,直到他远走,才站正身体。
方拭非侧过身,看着站在墙后,有数米之远的卢戈阳。走过去笑问:“你听见什么了?”
“太远了,什么都没听见。”卢戈阳淡淡道,“我对你们谈了什么,并不感兴趣。”
“是吗?”方拭非说,“我不仅未受责难,还因祸得福,这次真是叫你失望了。”
卢戈阳肯定道:“你是故意的。”
方拭非道:“你怎么次次见到我,就说我是故意的?你我数月不见,你只想跟我说这句话?”
“不管你这次是不是蓄意,只是单论此事,我觉得你没错。”
卢戈阳说完抿了抿唇,转身离开。
“你有什么资格来谈论我的对错?”方拭非喊住他说,“卢戈阳,你当我不知道吗?跟在他们身边,那些人许了你什么好处?”
卢戈阳脚步一顿,头微微偏过:“是你教我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是你自己学会的,不是我。”方拭非话题一转,“不过,纵然你再讨厌我,我还是要感谢你。你知道我不曾结业,也知道他们几人的计谋,却未在周钱二人面前揭穿我。虽然说了我许多坏话,可应当知道,我有办法洗清反转。”
方拭非抱拳:“卢戈阳,承念多年同窗之谊。多谢。我也提醒一句,周公子眼光短浅,钱公子心肠狠辣,都不是可以深交之辈。”
卢戈阳转回来,脸上终于带了一丝愠怒:“方拭非。我做梦都想看见你悔不当初的模样,我真是恨透了你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你觉得这世间,只有你是对的?还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所有人你都可以利用?你的心里,有情义二字吗?”
“嗯?”方拭非歪着头说,“你想看那就多做梦呗。毕竟我可管不了你的梦。”
卢戈阳愤而甩袖,不再跟她言语。
方拭非正觉得耳朵发痒,忽然听见墙头有人感慨了一句:“厚颜无耻啊。”
方拭非抬起头,招手示意他下来。说道:“那你该谢谢我。”
“我为何要谢你?”林行远说,“我替你送信,还陪你演戏,难道不该是你谢我吗?”
“我让你长见识了啊。”方拭非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天地广阔,无奇不有。你没认识过我,怎么知道无耻二字是什么意思?”
“你……我,是,我长见识了。”林行远气急反笑,重重道:“我谢谢您了!”
国子司业因为此事,被剥夺了科考考官的资格。先前给他递过行卷,送过礼物的学子,这下对他都没了好脸色。
一时间人人喊打,叫他在这偌大京城里,仿佛没了容身之地,接连几天都不敢出门。
他倒是也想把周公子与钱公子等人的事抖落出来,可这就算说出来,这名声也并没有好听到哪里去。重要的是,他如今这番境地,无论说什么,都没几个人会信,何必再多得罪几人?
钱公子等人自此事后,见他没有告发自己,又暗地送了不少银钱做为赔罪。
司业记恨这几人借刀杀人,不告知他,偏偏手段拙劣,叫人反将一军。同时又憎恨方拭非胆敢陷害他,不留情面。收了那些钱,依旧消不了气。
只是,科考考官换来换去,总归也是那么几个。他在国子监任教多年,升至司业,左右手段人脉都有。也只能安慰自己,方拭非其人,别说尚未结业,就算取得了科考的资格,也一辈子都别想中第。
与司业同样憋屈的,自然就是周公子等权贵子弟。
他们为了设计此事,生生忍了方拭非一个多月。不仅如此,钱公子还对她好言相待,为她出了一百两……被她认成是自己的了。之后为了赔罪,众人前前后后搭进去数百两。
这一通下来,被京城人耻笑,还被父母严厉教训了一顿。
如此用心投入,反而成就了方拭非的美名?
算的都是什么事!
这罪魁祸首,竟还有脸来找他们。
钱公子没好气道:“方拭非,你还来这里做什么?讨打来了?”
“与你们切磋啊。”方拭非腆着脸道,“我不早说了吗?我与周公子一见如故,很是喜欢。”
“谁与你一见如故?”周公子靠过来说,“那一百两,分明是我们的!”
“是你们的?”方拭非坦然点头道,“你敢去告诉别人吗?”
周公子:“你——你休得意!”
方拭非一副体贴的模样道:“我是为了你们好,才帮你认下这一百两的啊。你都没发现我是勉为其难的吗?否则,你还哪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周公子听了想跳起来打人,被钱公子拦住,拽回原处。
数人远远站着,斜睨着她,横眉冷对。
方拭非指着那边笑道:“你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像不像何兴栋?”
提起这人,心情又有些低落,拿起本开始翻看。
方拭非的确没有再跟他们做对的意思,只是留在这家酒楼,好方便有人要想找他们。
他跟林行远偶尔会出去在下面逛逛,偶尔拿个棋盘过来瞎玩。倒是一些别处的文人,循着传言过来找她,与她探讨两句。
总之她就坐在酒楼的左侧角落,过起与世无争的日子。
“这京城就是京城,姑娘都长得那么漂亮。”方拭非趴在窗户边上,本身都越了出去,兴奋指道:“这发饰衣服,打理得多漂亮?连走路的姿态也略有不同。还有那个举扇的姑娘,看见没有?漂亮不?”
林行远愁眉紧锁,觉得很不是滋味:“方拭非,你怎么光看姑娘,不看男人啊?”
“男人有什么好看的?”方拭非说,“大同小异。论长相论人品,还比不过你我。不如回去照照镜子。”
林行远:“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癖好?”
方拭非将头缩回来,眨着眼睛无辜看他。
悄悄晃荡过来的周公子哼道:“登徒子。”
方拭非张嘴便道:“子曰……”
周公子倍受惊吓,匆忙就逃了回去。
方拭非捧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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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陛下心情不大好,可谓诸事不顺。每每早朝议事,气得他想将奏章直接摔众人脸上去。
先是江南贪腐,王长东那边等着批示,有职无权,进展受阻。洪州刺史、节度使,纷纷不予配合。行事散漫,拖泥带水,敷衍于人。顺藤摸后之后,他这边只收到了对方惴惴不安的陈情。
再是两淮盐运使那边跟他哭穷。
哭穷?“两淮盐税半天下”,多少银钱从他们手上流过,最后交上来的数额算是个什么东西?
又有两处州道说今年年岁不佳,恳请削减田赋体恤灾民。
年岁哪里不佳?风调雨顺,佳的很。只是能贪的名目太少了。
偏偏林霁那老匹夫还跟着瞎掺和,说今年边关大雪,天寒地冻,军饷吃紧,请陛下为士兵发放新的冬衣。
顾登恒在在林霁的奏章上干脆地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