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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团儿于是在握瑜院安了家。
水佩她们都对它很殷勤, 尤其是子君,爱猫爱得紧,还给她收拾了一个舒舒服服的小窝出来, 每日一条小鱼喂着, 很快就把它养得越发白滚滚的。
沈西泠其实也喜欢猫, 女孩子么, 总是喜欢这些毛茸茸软绵绵又会喵喵喵的小家伙。但是她因为打定主意过几天就不养它了, 因此从一开始就强迫自己忍着、不要亲近它, 以免再生出感情来。
只是这小雪团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子君照顾它最多,可却偏偏最喜欢沈西泠, 每次她一回来,它就跑到她脚边蹭啊蹭啊,一双碧蓝如宝石的猫儿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一旦发现自己吸引了沈西泠的注意, 便又会躺下露出自己的小肚子来, 一副求沈西泠摸摸的小模样。
沈西泠忍了好几天, 终于还是没扛住,有一天忍不住开始抱起雪团儿。这事儿一回生二回熟,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有了这第一回,雪团儿便意识到了自己的魅力,从而越发黏起沈西泠来, 沈西泠也越来越被攻破心防, 抱着雪团儿的时候更加多了。
只是她仍立意往后不养它, 如今眼见自己有越来越顶不住的趋势, 她便着了急, 开始催问起齐二公子的归期。
这是自花会之后她头一回主动问起与齐婴有关的事。
水佩暗暗瞧着小姐的变化,心里偷笑,脸上却甚严正,说:“这可就不知道了,公子那样忙碌,谁知是不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许还要一阵子才能回呢。”
沈西泠瘪瘪嘴,捏着雪团儿粉红粉红的小爪子不说话了。
日子便继续这么过着。
沈西泠最近又重新盘了一边布庄的账,大概估算了卢掌柜这些年私自昧下的银两,十二年,约有五百两上下,均摊在每一年里,大抵在四十两左右。这笔银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些不尴不尬的,让沈西泠更拿捏不好处理的分寸。
她另外又请宋浩堂帮她清点了一遍布庄内积压的布匹存货,数量之大超乎她的想象,竟是比卢掌柜私贪还严重的一号问题。她这日于是又出门到好几家布庄转了转,让六子假意同店家交涉,说想大量买入一批布料,成色不必太好,样式陈旧些也无妨,问他们能给出多少货来,借此摸摸其他布庄积压情况的底。
结果一圈问下来,见其他布庄虽也有存货积压的问题,却都不如他们自家这样严重,沈西泠于是越发觉得清存货乃第一要务,继而开始第一次真正插手了布庄的经营。
顺南大街并非显贵居住的里巷,附近多是些平头百姓,沈西泠自小就过着拮据的日子,自然知晓百姓们的所想,无非图价钱低廉。她先是细细同各家布庄的旧货做过了价钱的比对,又让卢掌柜着伙计将原先积在屋子里吃灰的布料都拿出来一一处理过,继而在铺子内颁了一条规矩:将新旧布匹一同售卖,若单买新布,则价钱照旧;若新旧同买,则照买入的数量削价。
卢掌柜倒是不推脱,沈西泠安排的次日他便将这削价的规矩立了出去。沈西泠头回做这样的买卖,很是紧张,连着让六子去盯生意的情况,每日都来收账,见存货虽销了一些,但情况也并未好上多少,旧的料子一样乏人问津。
沈西泠虽一早预料到这第一步不会特别顺遂,但等这状况真摆到眼前来,还是难免感到些许沮丧。
水佩一路陪着沈西泠东跑西颠,自然瞧出她情绪低落。她知道沈西泠对这个布庄投入了许多心血,最近熬夜熬得人都又瘦了些许,如今既面对着卢掌柜的麻烦,又解不掉存货积压的困扰,自然更是心焦。
她有些心疼她,却帮不上什么忙,这日见天色已晚,也只能劝慰她:“小姐别想那么多了,咱们先回吧。”
回了握瑜院,沈西泠先去沐浴了。
如今已是正经的五月,天气开始转热,她今日一直在外忙碌,早已出了一身的汗,衣服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雪团儿黏着她玩儿,她陪了它一会儿,便转进浴室沐浴。
等沐浴后换了一身新衣裳从浴室出来,她又去找雪团儿,却发现小家伙正伸着小爪子在挠门。
子君捂着嘴笑,说:“瞧它那样儿,该是有些闷着了,想出去逛逛——我单以为小狗儿会嫌闷,原来猫儿也想出去遛弯儿?”
沈西泠本心情沉闷,瞧了这小家伙的可爱样儿,一时倒是有些开怀,她走到门边把猫儿抱起来,笑着说:“好,那就带你出去玩一会儿。”
风裳却拦着,说:“小姐一会儿再出去吧,头发尚且还湿着呢,万一受凉可怎么好?”
沈西泠转头朝几个丫头笑笑,说:“无妨,天气也热了,不会受凉的。”
风裳还想再劝,却被水佩拉住了。
水佩知道她们小姐是心里头憋闷,想出去走走,这时拦着反而才是不妥,于是只体贴地笑着问:“小姐可要咱们陪着?”
“不必了,”沈西泠一边轻轻摸着雪团儿头顶的一小撮软毛,一边温温柔柔地答,“姐姐们今日照顾我也甚是辛劳,你们休息吧,我自己在园子里转转,一会儿就回了。”
几个丫头应了,沈西泠便抱着雪团儿出了握瑜院的门儿。
夏日的风荷苑美极。
风荷苑园中四时花木不同,夏日里多植六月雪和三色堇,至于池塘水边,自然植莲。时令一到,满塘荷花盛开,碧绿的莲叶宽大而油亮,衬得荷花格外清白又隽逸,在夏夜的清风中摇曳,真有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气象,极是令人心仪。
齐婴……应当是喜欢荷花的吧?毕竟他将自己的私宅取名作风荷苑,园中又植了如此之多的莲。
莲是有禅意的花,有清净的意思,譬如她年幼时就听父亲讲过一句与莲花相关的禅诗,叫作“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讲的便是一个清净。她此时看着这满目风荷,心中忽而又想起那日在忘室看到的抱朴公的文集,以及书页旁齐婴批的那句话。
“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忽而竟有种奇妙的相通之感。
想起那个人,沈西泠的心忽而便乱了一下,宛若一阵清风拂过荷叶,引起些许微妙的颤动,继而在清圆的水面上荡起微微的涟漪。
她有些出神,抱着雪团儿的手松了些许,这小团子便忽然从她怀里跳下了地,倒把沈西泠吓了一跳。她回过神来,再要弯腰把它抱起来,雪团儿却一扭身跑开了。
沈西泠在它身后一直叫它它也不听,一溜烟儿钻进花木丛中,一会儿又闪身出来,在园中的小径上跑来跑去。沈西泠一直追着它,生怕它跑丢了,结果追来追去,又绕回到握瑜院附近。
她以为雪团儿是要回去了,正心中夸奖它聪明、竟然还能认得回去的路,便见它又一个扭身往另一个方向跑了,她急急追过去一看……
……却见它跑进了望园。
这座小园子就修在怀瑾院和握瑜院之间,在一道石拱门之后,隐约可见园中有亭台水榭,却不得窥其真容。沈西泠记得她刚来风荷苑的时候,那时在她身边照顾她的倚湘姐姐曾告诉她,这地方是风荷苑的一号禁地,齐二公子从来不许人进去,甚至连青竹都不能进。
而此时,雪团儿竟跑到那里头去了。
沈西泠很是为难。
她虽然不知道齐二公子为何不许人进这个小园子,但规矩就是规矩,她不想造次,即便齐婴此时不在风荷苑,四下里亦无人看守,她仍不愿坏了这个规矩。
可雪团儿跑了进去,她也不能就这样撂手不管,在望园外等了半晌还不见雪团儿跑出来,沈西泠有些着了急,便隔着那道石门唤着猫儿的名字:“雪团儿?雪团儿?”
她声音刚落下,没听见雪团儿的喵喵喵,却听见另一个她所熟悉的声音从望园中传来,落进她耳里。
“文文?”
低沉又清冽……那是齐婴的声音。
这真把沈西泠实打实吓了一大跳。她一来没想到此时望园中竟有人,二来更没想到她以为根本不在风荷苑的齐婴竟已然回来了,一时心慌意乱甚为意外,有种手足无措之感。
她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却听他的声音又从石门那段传来,清清淡淡地:“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她闻言自然又是一愣,心说望园不是风荷苑的禁地么,怎么齐婴却让她进去?当初倚湘言之凿凿不像骗她,上元那天齐家两位小公子和赵家小姐来的时候也都避望园而不入,想来这规矩是真的有,并不是假的,怎么现在他却让她进去……?
沈西泠有些犹疑。
她本不想进,毕竟近来……她一直有些躲着他,如今他们疏远了,她心底里其实有些害怕见到他。可她心里又好奇这园中的乾坤,再则雪团儿还在里面,无论她往后养不养它了,总也应当跟齐二公子有个交代,思前想后一番,她还是应了一声,举步进了望园。
望园之内甚是幽静。
自石门而入,脚下石子铺路,不远处见到一方小池,池边有亭,水中植莲,四周则为绿竹环绕,甚是清幽风雅。此夜月华如练,论声音唯清风蝉鸣尔,越发有种尘嚣之外的意境,令沈西泠一颗心都静了下来。
颇像那位抱朴公在自己的文集中所记的光景。
她顺着石径往望园深处走,见齐婴正独坐在水畔亭中,名满江左的齐二公子隽逸尊贵,比此夜透白的月色还要动人心魄,满池清莲就开在他身后,亦映在他那双漂亮的凤目里。雪团儿正盘着尾巴卧在他膝上,他用他那修长又好看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雪团儿的背,小家伙似舒服得紧,一直眯着眼,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
那个场景让沈西泠心中有些难以言说的感觉,千回百转甚至辨不清悲喜,只能让她意识到一件事:她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
其实真要算起来也没有多久,毕竟从花会结束至今也就两月多的光景,这之间他们也曾数次照面,可是沈西泠却莫名觉得日子的确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这个男子在她眼里又倏然变得清冷高远起来,此时她望着他,甚至有些不敢上前。
齐婴抬眼朝她看过来,那一眼又柔和又矜贵,问:“怎么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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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得他俩之间的爱情是不能溯源的,模模糊糊最漂亮
但是如果非要标一个起点的话,我愿意把它标在这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