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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后不久, 赵瑶一家登门。
马车停在清霁山下,赵瑶随父亲母亲一同下车。她今日特意打扮过,穿了一身浅粉的小袄, 显得格外娇俏, 鬓间插了一支白玉钗, 母亲说这样瞧上去便显得年岁没那么小了, 她自己对镜端详也很满意, 只盼着能得二哥哥多看几眼。
赵家三人在山下隐约窥见风荷苑的檐角, 不禁纷纷感叹此地实乃闹中取静的好去处,同时又赞叹齐家的财力:在建康这等寸土寸金的地界,竟能独辟一座小山修宅, 且修的还是一座别第,未免令人咋舌。
赵润见女儿神情有些不合宜的亢奋,又见妻子眼中也有些不寻常的神采,不禁就叹了一口气。
他近日同赵齐氏夜话, 竟听闻她有让瑶儿嫁给敬臣之意, 着实吃了一惊。
且不说如今瑶儿年纪尚小, 也不说敬臣对瑶儿有无这个意思,单说两家的身份, 便是十足十的不般配。
齐家是何等门第, 敬臣又是什么身份,江左第一世家的嫡子,要么就是被招为帝婿, 要么就是娶傅家或韩家的女儿。赵家虽然也是名门, 但如今已经衰微, 连赵润本人这次调回建康还都仰赖齐璋提携。赵瑶虽算是高门贵女, 但若要配敬臣, 门第确实低了。
赵润有意规劝妻子,但赵齐氏年轻时便性情刚强,她原是齐家女儿,当年嫁给他也算是下嫁,一向心高气傲不听他劝,如今更似乎是铁了心要让瑶儿攀上齐婴,从此一举翻了身。赵润见母女二人都已横了心,心中也极无奈,可惜无力阻止,暂且也就只能从旁观望。
山下,青竹早已带着仆役们久候多时,待三位贵客下了马车,便引三人上山。
山中石阶曲径通幽,待一行人上了一百零八级石阶后,便见齐婴亲自带着齐宁和齐乐在风荷苑门口等候。
齐婴与姑父也是多年不见了,如今一见定然要好生拜会,只是齐婴刚要行礼便被赵润拦住,连连说不必,齐婴坚持,赵润则笑道:“敬臣不必如此客气,真要算起来,我在家中虽是你的长辈,但在朝堂上你却是我的上官,两相折算,这礼不行也罢。”
赵润自临川调回建康后任太中大夫,属从四品,齐婴所任的枢密院副使属正四品,倒的确是赵润的上官。
赵润这是玩笑话,齐婴笑着摇了摇头,说了一声“礼不可废”,仍向赵润行晚辈礼,齐宁和齐乐亦如此。
赵瑶站在父母身后,见二哥哥如此恭敬地拜见父亲,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欢喜,觉得这二人便如同世上最和睦的翁婿一般,令她开心得脸颊都红了,以至于连齐乐偷偷跟她打招呼都没瞧见。
一行人入了风荷苑的大门,先前往正堂用茶。堂上的仆役们已备好香茶软糕,只待贵客们入席取用。
赵润也是初回来风荷苑,虽还未仔细逛过园子,但方才这一路行来之所见已让他感到十分惊艳。齐家是世家,本家固然豪奢,却过于方正,远不如这风荷苑来得雅致精巧,他瞧出这园中的花木十分有讲究,不仅品种名贵,而且排列也合风水,处处透着玄妙。
赵齐氏这一路也将园中盛景收入眼底,但心中想的却与赵润不同。她想,外界虽盛传她哥哥有意将齐氏家主之位传给齐云,可在她看来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就譬如这座私宅吧,倘若家族更重视齐云,为何却不允他为自己修宅呢?齐云已经成婚,甚至都有女儿了,他修宅岂不比齐婴更合理?可见,她哥哥心中还是更偏向敬臣的。
赵润同齐婴说完了园艺之事,又谈起了近日回建康的见闻,继而又聊起了朝中政务,令在座的几个小孩儿听得很是无趣。齐婴见他们三个小的百无聊赖,就允齐宁带着弟弟妹妹一同去游园,两位公子一听自然欢喜,赵瑶倒并不怎么开怀,毕竟让她留在堂上枯坐她也是欢喜的,虽听不懂父亲在和二哥哥说什么有些无趣,可能见到二哥哥总是好的。
不过二哥哥既然已经这么说了,三哥哥和四哥哥又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她也就不好再推辞,于是三人向长辈们和二哥哥行过礼,便一同从正堂退了出去。
风荷苑极大,齐婴怕他们迷路,还让青竹给他们指了几个仆役跟着。不过齐宁和齐乐何许人也,哪儿用得着什么人带路?他俩不是头回来,对此地虽算不上很熟,却也并不陌生,没片刻功夫便在园中逛开了,一边逛还一边同赵瑶介绍园中的陈设景致。
三人走着走着,赵瑶见园中有一座圆拱形的石门,石门上写着“望园”两个大字,从石门穿过去便能见到一方别致的小天地,一方小池,池边有亭,水中植莲,四周植青竹。她觉得那地方漂亮有趣,提步便想朝那石门走过去,却被齐乐拉住。
赵瑶回头看着齐乐,问:“四哥哥拉着我做甚?”
齐乐答:“那地方不可去,二哥不让人去的。”
赵瑶不解,齐宁在一旁笑着补了一句:“他可没诓你,他头回来的时候也想往那个小园子里钻,被白松拎着后领子逮出来了。”
齐乐一见三哥竟将此事也捅了出去,自觉在瑶儿妹妹跟前失了面子,颇为恼火,又听瑶儿妹妹问:“竟有此事?我瞧那园子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二哥哥又为何不许人进?”
齐宁耸了耸肩,说:“那谁晓得?”
赵瑶仍感困惑,又朝望园看去。那本不是什么稀罕的景致,她也不是特别想去,可一旦听说这地方二哥哥不许旁人进,她反而就特别想进。她暗暗想,有朝一日她定要让二哥哥许她进去,旁人进不得,但她可以。
然而她虽心有如此宏图伟业,但眼下也自知在二哥哥那里并未如此得脸,遂压下心中的小小不甘,又同两位哥哥走过望园,进了梅林。
梅林生白梅,芳香扑鼻,如人间仙境。赵瑶头一回得见如此精巧的园林,比赵家强了不知多少,心中赞叹不已,高兴得在梅林中四处走动,宛若一只蝶儿一般活泼俏皮。她今日穿了浅粉的小袄,在花间尤其显得妍丽,齐乐在她身后追着她跑,只觉得这自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出落得亭亭玉立,同当年那个和他一起摸鱼爬树的小丫头全不似一个人,一颗心又是扑通扑通的跳。
这时,齐乐却见瑶儿妹妹的步子忽然停住了,愣愣地看着另一个方向,齐乐推了推她,问她怎么了她却不答,偏头看看三哥,见三哥也是直愣愣地同瑶儿妹妹看着一个方向,不禁觉得奇怪,遂也抬眼望过去。
却见另一边的白梅树下站了一个小姑娘,大约同赵瑶一般年纪,眉心生了一点红痣,纤瘦而有灵气,漂亮得不像真人,立在花间宛若一株花灵。
那是沈西泠。
赵瑶远远地瞧见她,心里头忽然一紧。她自小被父母娇宠长大,因生得雪玉可爱,素来受人赞美,母亲同她说过,假以时日待她长大,她会成为名动整个建康城的美人。可赵瑶一见沈西泠,便忽而觉得自己落了下乘,她以前从未这样过,可现在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却扎在她心里。
她是谁?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二哥哥的别第?
齐宁一见沈西泠,心里也有一番弯绕。他见这小姑娘衣着朴素,却不是风荷苑中婢女的打扮,再一联想方才用早膳时青竹提到的那位方家小姐,心里便有了猜想。他又是兴奋又是不敢相信:这小姑娘确实生得标致,只是、只是这年纪未免也忒小了,没想到二哥平日里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私底下竟……
齐宁啧啧称奇,再看向沈西泠时又有些脸红,心说这个妹妹……未免也太漂亮招人了一些……
这时他见赵瑶脸色有些难看地朝那个小姑娘走过去,心中有些发笑。他同齐乐不一样,已经懂得人心,能瞧出赵瑶和姑母的心思,是想攀上二哥,偏他这个傻弟弟半点儿也瞧不出来人家的意思,还巴巴儿地往跟前凑,也真是让他不知说什么好。
赵瑶走到沈西泠跟前,上下打量她一番,微扬着下巴问道:“你是谁?怎会出现在这儿?”
沈西泠见着眼前忽然冒出来的几个人,也有些吃惊。
她本只是在园中闲逛,不料却碰上了生人。她不知道这几人是谁,只是见这几位年轻的公子和小姐衣着锦绣,想来出身不凡,兴许是齐二公子的贵客。
沈西泠生性敏感,已察觉出眼前这位身着浅粉小袄的少女对自己有些敌意,她不知这是什么缘故,也不好得罪她,只想避开她便罢。
她未答,只起身向赵瑶点了点头便打算离开,赵瑶见她要走,当然不依,作势要抓沈西泠的手腕,恰这时听得齐宁笑问:“姑娘可是方家小姐?”
这话一出口,其余几人都愣了。齐乐是惊讶于原来眼前这个小妹妹便是那个给二哥做蛋羹的,赵瑶是心惊于二哥哥身边竟有这样一个人、连齐宁都晓得,可见时日已久。沈西泠则尤其懵,不知眼前这位面生的公子是谁,怎会晓得齐婴给她新换的假名。
她心中有些戒备,暗暗打量起几人,见齐宁和齐乐虽同齐婴生得并不很像,但眉梢眼角之处却依稀也有几分相似,心下便猜测这两位是齐家的小公子。齐宁既然点出了她的名,她便也不好再避让,向三人行了个礼,道:“小女方筠,见过小姐及两位公子。”
赵瑶本不打算给沈西泠什么好脸色,但听齐宁称她一声小姐,又见沈西泠举止文雅颇有教养,不禁猜测她是出身名门。只是她心思转了一圈,倒没想起建康有哪家高门是姓方的,便猜测她是新来建康不久的。既摸不清人家的身份,她便不好待人家太刻薄,于是略收敛了些方才的脾气,神情软了些,道:“方家小姐有礼了,我是赵瑶,二哥哥的表妹。”
齐宁和齐乐也同沈西泠打了招呼,齐乐笑问:“方家小姐怎会在此?因何与我二哥相熟?”
齐乐年纪尚小,说话便不懂得迂回,直愣愣地这般捅出来,让沈西泠接不住话。不过赵瑶觉得齐乐问得甚好,她巴不得要听听这人是谁,竟能待在二哥哥的私宅。
沈西泠不知怎么答才不算给齐婴惹麻烦,神情有些踌躇,齐宁看出她为难,眼睛转了转,笑道:“我们在园中正逛得口渴,预备回去喝两口水,方小姐可要同行?”
沈西泠时刻谨记昨夜齐婴嘱咐她的那句“少言少动,多说多错”,自然不想与这几人扯上干系,遂摇头婉拒,赵瑶却不依,已经拉住了沈西泠的手,道:“有什么好推辞的?我也是最近刚随父母回建康,身边没什么友人,恰巧碰见你,倒可以说上两句话。”
沈西泠尚不知道接什么话才好,齐宁便笑眯眯地替她做了决定,说:“那咱们便走吧,找二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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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拍拍齐宁的肩对他说:那是你嫂子,你现在脸红的话就很危险了。
小伙子注意不要把路走窄了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