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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门,汤昭才知道黑蜘蛛山庄有多大,一处处回廊、院落、庭院绕来绕去,观之不尽。只是颜色依旧单调,黑墙黑瓦,黑色没有尽头。
走了大半个时辰,豁然开朗。后院有一大片开阔的沙土场,摆着石鼓、石锁、沙袋、箭靶等练武的器具。十几个人正在场中练功。那些人有男有女,有大有小,有的已经满脸胡须,有的却还不如汤昭高。这些人大多数没穿山庄标志性的黑衣,而穿着灰色短衣。
汤昭等一行人穿过操场时,众人埋头练武,并不在意。
这却是汤昭第一次近距离看人练武,不免好奇。
场中有的打拳,有的站桩,也有人提着石锁练力。还有人在靶子场练暗器。站桩的没什么好看,汤昭的锻体篇也算桩功的一种,只是姿势更别扭,倒是打拳的拳脚带影,虎虎生风,一股子劲气扑面而来。
突然,汤昭只觉得耳边有风声响起,不及反应,一只白生生的手伸过来,在他耳边一捏,捏住一物。
汤昭反应过来,只见那小丫鬟手中正捏着一支黝黑小箭,离着他耳边不过数尺,倘若那丫鬟不阻拦,这一箭非扎他腮帮子上不可。
无端遇险,汤昭惊出一身冷汗,道:“谢谢姐姐救命。”
那丫鬟微笑道:“少爷不必客气。”说完之后,沉下脸来,抱着肩膀驻足不前。
卫长乐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凑到汤昭耳边道:“咱们别仔细看别人的武功,犯忌讳。”
这个规矩汤昭没听过,连忙点头,这才知道刚刚冷箭不是偶然,竟是旁人的警告,而且是致命的警告!
这面汤昭懊悔自己不谨慎,远处跑来一个灰衣弟子,笑道:“原来是小珮姐姐来此,刚刚小人失手了,竟惊到了姐姐,该死,该死。”
小珮道:“你认得我?”
灰衣弟子笑道:“小珮姐姐是圆晴姑姑身边的人,谁不认得?况且姐姐生得这么好,谁看了能忘掉呢?”
小珮点头道:“有眼力,你的箭。”说着把箭扔给他。
那灰衣弟子伸手去接,哪知小珮这一下乃是虚招,虽有扔的动作,箭却没出手,叫那人接了一个空。趁着那人一愣神的功夫,小珮反手一甩,把小箭射到那人脸上。
这一箭正扎在眼睛里,那人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捂着眼睛嚎叫不止。
汤昭只惊得目瞪口呆,却听小珮冷笑道:“既认得我,就知道我是谁的人,我身边带的人又是谁的人。少爷腰间的牌子看不见吗?敢向他动手,你是向圆晴姐姐挑衅吗?”
说罢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见汤昭还在原地发愣,招手笑道:“少爷,这边走。”
三人来到操场尽头,只见一排小房子,一个个紧密排列宛如蜂房。
小珮将指着尽头两间让他们放东西,又站在院里拍手,道:“都过来。”
这小小丫鬟竟有极大地威势,如一鸟入林,百鸟压音,众灰衣弟子无不停下,默默聚集过来。
“谁是这一届灰蛛王?”
汤昭正奇怪谁会叫这么莫名其妙的名字,有一十六七岁、面色阴沉的少年已经站出来道:“我是。”
小珮问道:“叫什么?”
那少年道:“焦峰。”
小珮道:“好,焦峰,我记得你了。他们两个——”她指了指汤昭,“就交给你了。从今天起你与他们同命。这一个月内他们有什么意外,圆晴姐姐一定杀了你。”说罢跟汤昭告辞一声,转身走了。
焦峰默然,盯着汤昭,似乎要看看这突然和自己拴在一起的蚂蚱是什么来路。
在他身后,数十人无声地站着,与焦峰一般盯着汤昭,就像在蛛网的群蛛在围观被黏住的猎物。
这里的气氛和前面高屋明台截然不同,摘掉了最后一层人间的滤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阴霾,与黑墙、灰土交织成一个昏暗的世界。
“好了,都散了。”一个黑衣人走上前来,挥赶其他人,道:“滚回去练武,你们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竖着走不出葡萄院,就横着下蜘蛛池。”
人群瑟缩了一下,默然炸开,走得干干净净。
黑衣人拢着双手,阴恻恻道:“我知道你们。似你们这般白白嫩嫩的,若不想被活吃了,就给我安分点儿。这里是葡萄院,圆晴的手伸不了那么长。”说罢转身离去。
两人也跟着默然,各自回去收拾房子。
葡萄院中房间极小,只放得下一桌一床而已,床下有箱子,多余的东西都放在箱子里。
按照圆晴的安排,两人需等黑寡妇特聘的教师前来指导,其余人等均不需在意。
而在这样的环境里,要想不在意其他人,分外需要内心的强大。
两人各自安置好,只等教师前来。卫长乐进来道:“昭哥,这里诡异得紧,咱们小心为上。”
汤昭知道他是见自己之前观看他人练武惹来冷箭,恐他再惹祸事,特意来提醒,道:“可不是。这边的江湖规矩我一点儿也不懂,不知哪一天得罪了谁。”
卫长乐道:“不怪昭哥不知道。你们以前读书,看外人几眼能怎么样?又不是考场舞弊,谁还因此掀桌子打人呢?唯独江湖是个很凶险的地方,武功不但是吃饭的家伙,更关系性命,他们看护的异常紧要,旁人眼睛一斜,他们就补出仇杀大戏来。”
汤昭连连点头。
卫长乐又道:“话又说回来,还不是你我看来好欺负?别说我们身负高强武功,但凡长得膀大腰圆,看着凶恶一点儿,他们哪里会问也不问直接出手?武功能分高下生死,强者举手间就能要了弱者性命,因此江湖中人分外知道谁能欺负谁不能。”
汤昭心中有些好奇卫长乐的出身,本来以为他是普通一难民,过得如千千万万难民老幼一般艰辛,但熟稔之后,他渐渐不掩饰言谈举止,可是越发不像寻常人了。
卫长乐道:“何况这里还是五毒会,比江湖上其他地方更无法无天些。”
汤昭也听到过五毒会,之前在大堂,刑极还冒充过五毒会的人,道:“五毒会……这名字就像邪魔外道。”
卫长乐沉吟道:“应该是顶尖的邪道了,至少在这一片最是声名狼藉。我一路走来,听到他们的传说是很多的。不但凶残,而且最诡异、最霸道。许多江湖传闻里,他们简直就不是人,就是一群蛇虫鼠蚁、一群蛊虫,全没人性。”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压到极低,变得扁而嘶哑。
汤昭猛然想到了圆晴头上那只死蜘蛛,心中凛然。平心而论,黑寡妇、圆晴这几个人待自己不错,自己就算不真心亲近也不至于厌恶。但她们每个人身上都仿佛披着诡秘的阴影,整个庄子都有那种诡异、毒辣乃至没人性的氛围,葡萄院并不特别。
卫长乐继续道:“比如说,我在路上就听过传闻,五毒会麾下有个帮会叫巨蚁帮,一夜之间夷平了半个县城。”
汤昭重复道:“夷平?”
卫长乐道:“就是字面意思,巨蚁帮放出数以亿计的蚂蚁,把半个城市吃空了。连一砖一瓦都没剩下。”
汤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道:“这是妖怪吧?”
卫长乐道:“这里头肯定有荒诞不经的,但我们也见过不可思议的真事,谁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呢?”
汤昭越琢磨越是牙根发酸,道:“他们练的是邪功吧?驱使虫子……咱们是要练这个吗?”
卫长乐字斟句酌的道:“是不是邪功我不知道,不过若是厉害的邪功,又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事,想必是不会轻易外传的吧?”
汤昭立刻懂了,他倒是想学邪功,也得人家乐意教他。这是人家的看家本领,哪那么容易就教给你了?能学些大路货就不错了。
再者,检地司已经把自家的“锻体篇”交给他,身份已经分明,那么五毒会更不会把他当自己人,大路货都要再筛一遍才肯教了。
卫长乐说完之后自己沉吟起来,暗想道:虽说先生是五毒会请的,但拿主意的是检地司,倘若邢大人真心看重昭哥,他要做的事也不是十分危险,那么安排的武功必是些寻常货色,不叫昭哥与五毒会牵扯过深,过后方便检地司另做安排。倘若只是急用一次,又或者任务太过危险,九死一生,那么说不定会灌输些拔苗助长的邪功,甚至用药催,若是那样……
就要早做打算了!
卫长乐并没有跟汤昭提他的担忧,暂时只需要他一个人以最阴暗的想法揣测别人就行了。
到了下午,终于有人通知他们教师来了。
来人是一条大汉,身高近丈,膀大腰圆,短衣布鞋,满身肌肉几乎要爆衣而出。
汤昭仰头看这只差脸上长着“练家子”几个字的大汉,心生敬意,拱手道:“敢问您就是教师吗?”
那大汉面无表情,道:“教师叫你们。跟我来。”
两人被领至尽头一座独门小院,院子里又有一处小操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此时上房门虚掩,垂着厚厚的帘子,另有一个和这壮汉不相上下的大汉守在门口,笑道:“就是这两个?嘿,小鸡仔一样。”
那冷面大汉不答,道:“谁是汤昭?”
汤昭上前应声,大汉道:“你先进去,先生在里面等你。”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汤昭道:“那这次我先进去。”
走进房间,门帘自然垂下。
光线骤暗,从门口往内堂,渐次的昏暗下去。
内堂的最里面,几乎藏在阴影里。
“这边。”
声音传来,亮如洪钟。
汤昭猛然回头,声音从西屋传来。两屋之间隔着一架屏风。半透明的琥珀屏风对面好像透出微光来。
小心翼翼的绕过屏风,眼前豁然开朗。
窗户开着,正午的阳光丰裕地洒落。一人踞桌而坐,沐浴在光芒里,半身金灿灿的,好像长了一层金色绒毛。
金毛……熊王?
汤昭骤然想到这么一个词。
那人太高,太宽,太熊了!
如果说外面的两个汉子是人中壮汉,那这人就是一头真正的人熊,宽阔的身体几乎堵住了所有视线,给正常人类使用的桌椅根本配不上他的型号,小巧的仿佛玩具。搁在桌子上的两只巨掌,几乎糊住了整个桌面。
“咯……”
汤昭的后槽牙略移动了一下,心中忽然想:倘若他要吃我,需要几口?
一口脑袋就没了吧?
他胡思乱想着打量大熊,那人也自打量他。
这种打量居高临下,来自两人天然的身高差。尽管汤昭是站着,对方是坐着的。
片刻之后,对方开口道:“汤昭?”
汤昭肃立,浑身绷直,拱手道:“教师。”
那人道:“我姓关。你称呼我关教师。”
汤昭认认真真称呼道:“关教师。”他的礼数向来是不错的,任何时候都不错。
那人点点头,神色倒不见得如何凶恶,道:“来,咱们掰掰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