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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芳柔怔怔的看着那几样东西,半晌后,忽然噗通一下跪了下去。
“国公爷,”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流下,“你我兄妹一场,你怎的忍心下这样的狠手?”
“兄妹?”重廷川听了这两个字后,似是发现了极其可笑的笑话一般扯了扯唇角,“我倒是不知道你把西西当嫂子看,不然的话怎会想要她坠下假山?你我这般的关系若还能称得上是‘兄妹’二字,那沈二奶奶和西西又该如何算?”
他举步逼近重芳柔,一字字厉声喝道:“你害的不是别人,那是西西有孕的姐姐!”
重芳柔满心惊惶,跪行着往前。周公公看她是朝着他那方向而去,赶忙侧身避开,踱到了另一处,“咱家只是奉命行事。四姑娘还是不要这般客气了。”
说着,他将手中托盘往前递了递,“您请吧。”
重芳柔泪流满面。
重廷川冷哼道:“快些罢。现在有的选。再晚的话,你就没得选了。”语毕他一撩衣袍下摆,快步出了屋子。
房门被用力猛推闭合。咣的一声重响,房顶上簌簌落下了层细灰。
灰扑扑的空气撞到眉眼间,重芳柔被呛的连咳不止,最后咳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周公公捡起匕首给她划开绑缚的绳子。
重芳柔右手颤抖不已,伸向了那杯毒酒。在将要触到酒杯边缘的时候,她又改了主意,转而去到白绫那边。相距还有半寸时,她又侧首望向了再次被抛到地上的匕首……
郦南溪和沈太太相携着在沈府走了会儿后,有丫鬟来禀,说是二奶奶醒了。两人再也顾不得其他,一同往郦竹溪的院子里行去。
到了院门口的时候,正巧碰上了闻讯而来的沈三奶奶莫氏。
重芳柔到了沈家便是三少爷沈青河的妾侍。如今妾侍出了事情,身为主母的莫氏看到郦南溪后神色间难掩愧疚,欲言又止,“这次,是我没有管教好。真是对不住……”
郦南溪知道这事儿不关莫氏的事。重芳柔那个性子,认准了什么事情就非要争到底。沉默寡言的莫氏能管得了她什么?
郦南溪虽然很想努力的朝她笑笑而后宽慰她几句。但现在姐姐这般模样,她真的是没有心情再去宽解旁人。
“三奶奶不必愧疚。”郦南溪说道:“我原也不会怪您。真的。”心中担忧着姐姐,她片刻也耽搁不得,匆匆往里行去。
莫氏为难的看着沈太太,沈太太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郦家和重家都不是不明白的。六奶奶说不介意,就是真的不介意。无需多想,不关你的事儿你不用揽着。”
沈太太既是莫氏的婆婆,也是莫氏的姑母。听闻姑母这样说,莫氏心下放松了些。她点了点头,随着沈太太往屋里行去。
郦南溪快步入屋,转过房门去就看到了呆坐在床上的郦竹溪。她小跑着过去冲到了床边,轻声问道:“姐姐可是好点了?”
床上女子脸色惨白毫无血色,额上鬓边都是汗水。
郦竹溪眼神直直的看着床尾的帐幔,任由鬓边的汗一点点滑落也不理会。听了郦南溪的话后,她空茫的眼神汇聚了一点点的神采,讷讷说道:“是西西啊……”
平日里温柔和顺的姐姐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郦南溪心痛不已,拿了帕子给姐姐拭去汗珠,轻声问道:“姐姐是疼得厉害么?”
郦竹溪揪紧了身上的被子,双手不住发颤。
郦南溪给她擦好了汗后忙探手过去将她的手盖住,捂在自己掌心里。姐姐的手又冰又凉,仿佛没有一丝的温度。郦南溪难过的厉害,赶在眼泪涌上来前侧过头去,悄悄的用空闲的那只手将溢出的泪珠拭去。
“西西,我难受。”郦竹溪看着帐幔,眼睛不动的轻轻说着,“身上也难受。心里也难受。”
郦南溪应了一声后双手握住了她的手。
郦竹溪静坐了会儿,忽地把手抽了出来,放到了自己的小腹上。
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原先一直鼓起的小腹,已经完全的平了下去。
郦竹溪终是哭出了声,泪珠大颗大颗的滚落,滴到了被子上。她拉住郦南溪的手,泣不成声,“西西,孩子没有了,我很难过。怎么办?我还没来得及抱一抱他,他就不在了。你说,他会不会怨我?怨我没有护好他?”
姐姐这样悲痛欲绝,郦南溪的心里亦是伤心不已,却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只能一遍遍说道:“不怕。不怕。他知道姐姐疼爱他,以后还会来的。”
“是的。竹姐儿。”沈青宁一直坐在床边,此刻声音沙哑的开了口:“孩子还会回来的。你莫要心慌。养好了身子才是正经。”
郦竹溪根本听不进安慰的话语。她趴在郦南溪的肩膀上,哭泣不止。
郦南溪揽着姐姐,轻抚着她的背,借此来缓解她心里的伤痛。
沈太太拿着帕子抹着眼泪,半晌后走了过来,“老二家的,别急。你看你们年轻着,只要调养好了,过不多久就能再要一个。”
见郦竹溪悲伤过甚,根本没能分出心神来关注外间之事,沈太太也是难过得紧,与她道:“你也别太伤心难过。伤了身体,往后恢复不过来没法再怀上,那可怎么办?想当初我小产的时候,比你还伤心。后来不也怀上了。你还年轻,莫急。”
这事儿孩子们倒是头次听说。
郦竹溪稍稍止歇了下,抬头与沈太太道:“母亲也曾失去过孩子?”
“可不是。”想到当年往事,沈太太还是十分伤感。她坐到了郦竹溪床边,扶了她靠到靠枕上倚好,又给她塞了塞身子两侧的被角,“那时候我才刚生了老大不久,又怀了个。也不知道怎么的,没能保住。”
沈青宁在旁问道:“后来呢?”
沈太太看他问的急切,佯怒的推了他一把,“去去去,你们大男人听这些作甚。”
但看二儿子也是眼眶泛红眼底青黑,知道他失去孩子也是痛苦,沈太太就没再多赶他,继续说道:“后来,我难过了几天,继续该吃吃,该睡睡。身子养好了,也就怀了你。”
说到此,她握了郦竹溪的手道:“你安心养着。香巧她们,我先调回去伺候我。这段时间你什么都别管、什么都别操心。给我养好了身子生个大胖孙子才是正经。”
香巧原先是沈太太调到了郦竹溪和沈青宁身边的,为的就是在郦竹溪怀孕的时候让她伺候沈青宁。沈青宁待妻子一心一意,自然不喜欢那丫鬟在身边。无奈沈太太一意孤行,非要这么做不可。
沈太太在家中一向专断独行,对待孩子们的教育上亦是如此,对待儿子儿媳也是这般。如今她竟然主动将准备了伺候沈青宁的丫鬟给撤走,这已经是极其难得了。
郦竹溪握了沈太太的手,“母亲,我……”
“我知道你看着她闹心。呐,我连她都调走了,你看,我可真是希望你好好儿的。你就安心养着吧。啊。”
郦竹溪用力点了点头。
沈太太看她神色好些了,这才放心了些,与沈青宁道:“你今儿先不去学功课了,多陪陪竹姐儿。”又与郦南溪道:“我去厨里看看去。六奶奶先陪陪她吧。”
郦南溪和沈青宁就起身送了她出去。
因着沈太太的体谅,郦竹溪的心情也好了一点。郦南溪重新回她床边坐着的时候,她已经能够轻松些的与她说话:“西西不用担忧我,自去忙吧。我歇一歇也就好了。”
郦南溪还想着那香巧的事情,问郦竹溪:“那丫鬟最近在姐姐这里没有闹出什么事情来罢?”
“没有。”郦竹溪轻声道:“西西前些日子让我留意她莫要让她在院子里随意行事,我就让人看管住了她。没能闹出什么来。”
语毕,想到自己没了的孩子,郦竹溪的心里又是一阵针扎般的疼,怔怔的不说话了。
沈青宁看她精神不太好,就劝她多睡一会儿。郦竹溪初时不肯,后拗不过他,就让他扶着躺下了。郦南溪见状,轻手轻脚的走到屋外。
莫氏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虽然刚才跟着沈太太进了屋,她也只说了一句关切的话语,后来看郦竹溪被人团团围住,她就在外圈儿看着,不知怎么凑过去才好。
如今看到郦南溪独自一人,莫氏这才鼓起了勇气到她身边,轻声说道:“这事儿原是我没管好人。真是对不住了。”
郦南溪摇头道:“有些人存了坏心是防不住的。三奶奶不必自责。”
话虽这么说,但莫氏的心里还是愧疚的很,她点点头道:“我去母亲那边,看看二嫂需要什么,多准备些。”这就和郦南溪道了别。
她往前行了几步,瞧见院子外头有人,就驻了脚回头看郦南溪。
郦南溪这才发现周公公正等在院门口。她快步行了出去,周公公与她道:“国公爷刚才走了。人已经晕过去了,让人送到了旁处去养着。国公爷说,奶奶若是无事的话莫要过去。免得她再发疯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来。”
他口中说的“人已经晕过去”,显然指的是重芳柔。
郦南溪忙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周公公想了想,笑道:“她刀子没拿稳,不小心伤了自己。看着应是不行了,找个大夫瞧两眼就也罢了。”
他说的毫不在意,但郦南溪看他这托盘拿的稳稳当当,上面隐约透出血迹,知晓这事儿不该是她过问的,就和周公公说了几句话便送他离去。
回到院子里后,郦南溪坐了很久。待到回过神,她让人泡了一杯茶,又让沈青宁帮忙寻了本书看,这便在姐姐卧房的外间守着,静等她醒来。
没过多久,郦竹溪就瞬间惊醒。虽然惊得满头大汗,但任凭郦南溪怎么问,她也不肯说自己是怎么了。再次苏醒之后,郦竹溪的精神好了一些。只不过大夫说了她还需得静静养着,所以没有下床。
郦南溪怕姐姐闲得太久了想起孩子来回更加难过,就拿了手中书说道:“刚才姐夫帮我选了本十分有趣的书。不如我读给姐姐听?”
郦竹溪知道妹妹的一片好意。大夫说了,她现在适合休息,也不能多看书,不然的话太过伤神。有郦南溪帮忙读书的话,不用费神的同时还能少点去想孩子的事情,确实能够让自己心情舒缓些。
郦竹溪就笑着说道:“好。”
郦南溪上前给姐姐整理好被子,便拉了锦杌在旁边坐好,择了其中一篇最有趣的来读。
刚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就有小孩子的吵闹声从外传了过来。紧接着是郦竹溪身边的杨妈妈的惊呼声:“少爷,姑娘,慢着点儿。可不能乱跑。奶奶在里头休息呢。”
杨妈妈虽然想要拦住他们,可这两个孩子是沈太太亲自看大的,沈太太十分宠爱他们。府里的人等闲不敢冲撞了这兄妹两个。
随着沈玮和沈琳说话时的吵嚷和咯咯笑声的渐渐临近,两个孩子在门口处探头探脑的看了过来。
见到郦南溪,沈玮扭头哼了一声,抱胸转过身去。沈琳倒是笑弯了眉眼,甜甜的喊了一声“六奶奶”。
郦南溪生怕他们会吵到姐姐,就放下了书本走到外间,问他们两个:“你们怎么来了?”
“因为那个女人受了伤躺在病床上,总是叫个没完。祖母她们都不让我们过去看她是怎么了,我们就来找六奶奶,看看您能不能带我们过去。”
他们口中的“那个女人”显然就是说的重芳柔。
先前周公公已经特意和郦南溪说过了,不要去管重芳柔的事情。因着周公公先前与重廷川在一起,郦南溪晓得那应该就是重廷川的意思,听闻沈琳的话后就道:“她的事情我管不得。之前是国公爷对她的事情做了处理,究竟如何我并不知晓。”
沈琳有些犹豫,“可是——”
“别和她磨磨唧唧的在这里了。”沈玮在门口不耐烦的道:“我就说了她是个胆小怕事的,你还不信。如今看看吧,她果真不敢过去。怎么样?你还是该多信我一些吧?这就是个胆小鬼!”
沈玮铿锵说着,话语中满含不屑。但是他说话的时候不时的看着郦南溪,显然在观察她的反应。
郦南溪自然不会被个孩子的激将法给激到。听闻沈玮这样讲,她索性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不敢过去。你们赶紧走吧。”语毕,她自顾自回了屋里继续看书。
沈玮没料到她三两句话就把他们给打发了,不甘心的冲了进去,嚷道:“你个胆小鬼!这么大的人了还胆小怕事!瞧不起你!”
郦竹溪之前就听到了争执声,只不过有些倦怠未曾开口详问。如今听了沈玮的话后,她用手撑着身体看了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玮不顾郦南溪的喝止,当即说道:“三叔叔的那个小妾受伤了,正疼得哎哟哎呦叫呢!六奶奶也没胆量过去看看!”
不需沈玮点明是谁,郦竹溪一下子猜到了是重芳柔。
因着这个人,她的孩子才会离去了。因着这个人,她才到了这个地步。
郦竹溪先前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怒意和愤恨又回转了过来。心中怒气上涌,忍不住一阵轻咳。她掩口问道:“那人如今在哪里?”
“就在花园旁边的那个小屋子里躺着。国公爷已经惩治了她。”沈玮见郦竹溪关心这事儿,洋洋得意的挑衅看了郦南溪一眼,“我们想要过去看,祖母不准。不若二婶和我们一同过去吧。”
“好。”郦竹溪先前也想过那重芳柔的事情。只不过大家都没提,她悄悄问了几句后,只当国公府是要护着重芳柔的,生怕郦南溪难做所以没有谈及。
如今听了后,郦竹溪知道国公爷对待重芳柔的态度,心下稍安,也想过去瞧瞧那人现在的模样,顺便质问下重芳柔为何会处处与她做对。当即应了声准备起身。
沈青宁刚才去端药了不在屋里。如今看到郦竹溪坐起来,他生怕妻子再出一丁半点儿的事情,赶忙上前扶了她按着她坐好。
问过究竟后,沈青宁目光闪了闪,道:“急什么?先养好了身子是正经。左右她人就在那里走不掉。你晚些再问也不迟。”
郦竹溪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她到底怎么了。”
沈青宁会瞒着别人,却不会对郦竹溪说谎。眼神闪烁了许久后,他终是无奈的垂下了头,低声道:“好像是被什么刀给伤到了,流了很多的血。母亲让人给看了下,说是已经救不活了。挨上一个时辰是一个时辰。”
沈玮在旁睁大了眼睛,“哎呀,快死了么。死人是什么样子的?”
郦竹溪听闻后,想到自己那未曾谋面的孩子,也算是悄然离世了,再闻那“死人”两字,瞬间眼神黯淡了下去。
郦南溪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姐姐现在身体受损最怕伤了心神,偏偏沈玮还在那边叫嚷个没完。她板了脸现出怒容,喝道:“如今你婶婶正病着,你有什么不能到外面去说么!非要在里面来搅了病人休息?快出去!立刻,马上!”
她平日里性子和善,旁人很少看到她发怒。但她一旦发火,那凌厉气势还是颇为惊人的。
沈玮缩了缩脖子。他知道这位六奶奶身份高,如果他硬是和她吵的话,自己没有半分的胜算。更何况这位六奶奶还有个很凶很凶的夫君……
沈玮欲言又止的了半晌后,终是没有多说什么。
“走就走嘛。那么凶做什么。真是的。”他连连嘟囔着,拉了妹妹沈琳一步步走出了屋子。
床上躺着的郦竹溪忽然按捺不住情绪,眼泪夺眶而出。郦南溪上前给她擦,她将郦南溪的手推到了一边不让她擦。
生怕妹妹误会,郦竹溪轻声道:“西西莫要紧张。我这是高兴的。所以不想擦。”
她侧首望向郦南溪,“我先前想着,人是国公府的,我再怎么着也不能和她太过计较。不然的话,你在国公爷面前怎么交代?谁曾想国公爷竟是亲手将她解决了。我很高兴。真的。”
郦竹溪探手握住了郦南溪的手,“虽说让人抵命这话听着残忍,可她若是安然无恙,我孩儿的性命该如何交代?她这样,我欢喜。国公爷对你好,我也欢喜。”
原先郦南溪听了后还心中触动不已,待到听完姐姐最后一句,她脸上就有些发热,“姐姐这是说什么呢。和国公爷待我怎么样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郦竹溪轻叹着摇了摇头,“国公爷是个什么性子的,你不知道。若非为了你,他不会特意跑这一趟来为我做主。”
知晓了重芳柔的下场后,郦竹溪的心里才真正放松下来。
小产对女子来说极其伤身。她身子亏损的厉害,早已支撑不住。如今让她最为挂牵的事情也得以解决,困倦就重新朝她袭来。
郦竹溪的双眼发沉,声音越来越小,在临睡过去前喃喃道:“孩子的仇已经报了,我会好好的,你放心。你也要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郦南溪一直在床边坐着,待到郦竹溪真正睡熟,这才悄然出屋。她没有去重芳柔那里,而是径直寻了沈太太,与她说自己想要在这里借宿一两日。
“姐姐这般状况,我实在放心不下。”郦南溪歉然道:“所以可能需要多打扰您几天。”
“无妨。六奶奶想住多久都可以。我自会让人准备了屋子。您尽管住下。”沈太太说着,轻轻喟叹道:“你多劝劝竹姐儿。小产后,有段时间我差点想不开。不知怎么的,看什么都不顺眼,看什么都了无生趣。得亏了当时陪我的人多,宽慰我的人也多,这才熬了过去。后来有了老二,想起来当时的情形就没难么难捱了。你多陪一陪竹姐儿,让她想开点才是正经。”
郦南溪道:“多谢太太。”
“谢什么。”沈太太笑,“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客套的。”说罢想起一事,她与郦南溪道:“六奶奶自去看看有什么可玩的可打发时间的。我得瞧瞧那汤怎么样了。”说着就往外走,“那是给竹姐儿炖的,火候得瞧仔细些。”
重廷川说了不要去看望重芳柔,郦南溪便一次也没有过去。但是,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少不得要让人去国公府一趟。
当时重廷川留了常福来跟着她,让她有什么事就和常福说一声。如今重芳柔出了这事儿,她就与常福讲了,让他把事情禀与梁氏。
——郑姨娘还是很疼爱重芳柔的。重芳柔若是撑不过去了,怎么着也得让郑姨娘过来见一面才好。
她这般做,不是为的重芳柔,而是为的郑姨娘。
常福知晓后,片刻也不敢耽搁,当即去了国公府将此事告诉了梁氏。
梁氏怎么也没料到沈家二奶奶小产竟然还是重芳柔从中“做的好事”。听闻之后,她让常福先离开了,给了句“我会告诉她的”。
重廷川和郦南溪不在的情形下,常福并不愿在里头多待,闻言就先去了庆阳侯府,将消息回给了郦南溪。
恰好郦竹溪这时候醒了。郦南溪就让金盏她们留意着,如果国公府的姨娘来了说一声。她便去了郦竹溪那里陪姐姐。
在常福走后,梁氏静坐了许久,而后唤来了向妈妈,说道:“你把张姨娘叫来。我有话吩咐她。”
刚才常福在那边说起重芳柔的事情时,向妈妈一直在旁听着,闻言怔了怔,道:“不是郑姨娘么?”
“不。”梁氏有些烦躁的道:“你把张姨娘叫来。”
向妈妈心里打了个突,也没再多说什么,领命而去。
不多时,张姨娘进了屋子。梁氏如此这般的吩咐过她后,就让她去庆阳侯府。
张姨娘犹豫了很久,终是问出了心中的话,“太太,四姑娘再怎么样,也是郑姨娘生的。您不如网开一面,让她们——”
“就这么办。”梁氏缓缓说道:“从我没出嫁的时候你就跟着我了,情意不同旁人。这些年你都按着我的吩咐做了,也做的很好,我很满意。如今都到这个份上了,你可别想岔了。”
张姨娘有些紧张,“先前柔姐儿好好的自然没什么。可是,可是她现在这样,郑姨娘如果没法见到的话,会不会……”
“都要死了,还能怎么样?”梁氏不耐烦的道:“你只管去就是了。把事情办好了,我让人给欣姐儿送一匹好的缎子去。”
欣姐儿便是重家大姑娘,已经出嫁了的重芳欣,乃是张姨娘所生。之前梁氏给她择了一门亲事,嫁的还算不错。
张姨娘闻言后终是不敢再多说什么,让人准备了马车急急赶往庆阳侯府。
张姨娘离开后,梁氏把向妈妈也遣了出去。她自己在那空荡荡的屋里坐了很久。
郑姨娘相貌好性子好,老爷素来疼爱她,连带着对郑姨娘生的柔姐儿都不错,梁氏知道。老爷最喜欢的孩子是川哥儿,只不过于姨娘性子太过懦弱,所以老爷并不偏疼于姨娘,她也知道。
她时时在想,如果她有自己的孩子,或许老爷最疼爱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最关注的女人就是她了。
思及往事,梁氏的目光悠远而又沉静。
端坐在屋中,看着这房梁上的生动彩绘,她的心里平静到近乎死寂。
沈家花园旁有一个小屋。小屋本是搁放杂物所用,内里漆黑一片,没有窗户,只有破败的房门缝隙处会有丁点亮光透过来。
重芳柔粗粗喘着气,捂着身上的伤口,只觉那一处疼得好似要将她撕裂一般。
她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生命在迅速流逝。但她依然期盼的看着那屋门。她知道,六奶奶是个心软的。即便不会同情她,六奶奶也会疼惜郑姨娘,让姨娘过来看看她。
她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郑姨娘总是嫌弃她百般不好。无论她做什么,姨娘总是劝她不要张扬、不要总想着出头,不要这个,不要那个……为什么还想要这个人过来?
罢了。总的来说,姨娘对她还是嘘寒问暖的。她有什么事情,和姨娘说了,她也能够帮着保守秘密。
原来的时候,重芳柔不知道自己对郑姨娘还有什么感情。到了这一步了,反倒是总想起姨娘的好来。
门终于吱嘎一声打开了。
不过,进来的并非是郑姨娘,而是张姨娘。
重芳柔有些失望。继而有些开心。和总是劝阻她的郑姨娘不同,张姨娘可是一直鼓励支持她的。
“姨娘,您来了。”重芳柔捂着胸前的伤口,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是使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只能让身子稍微挪动了一点点。
虽然之前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张姨娘也没料到看见的会是这样的情形。这木板搭起来的临时的床上,分明是个行将就木的垂死之人。
“柔姐儿,柔姐儿怎么成这样了?”
张姨娘快步走到她的床边,被她胸口的绷带上大片的血迹吓得心惊肉跳,忙道:“你别乱动。赶紧歇一歇。我来了,我来了。”
重芳柔看了看张姨娘身后,还是没有望见郑姨娘的身影。她难掩失望,“她呢?”
虽然没有明说,但张姨娘明白重芳柔说的是郑姨娘。先前梁氏已经叮嘱过她了,她便依了吩咐说道:“她、她现在不能来。太太找过她,她说,暂时不能来。”
不能来?有什么不能来的?许是不愿来罢。
重芳柔舒了口气。
算了。郑姨娘果然待她不够真心。有张姨娘陪着,也是好的。毕竟最疼她的还是张姨娘。
“姨娘,这些年来您待我好,我是知道的。”重芳柔努力说着话,“从小您就告诉我,我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输于其他人。我比旁人都要聪明、都要漂亮。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定要去争取。我去争了,所以,在艺苑的时候我成绩很好。旁人也都对我刮目相看。在家里,他们也不敢瞧不起我。”
张姨娘看她每说一句话,胸口的血迹都要增大一分,心下骇然,赶忙劝道:“你少说几句!别说了!我、我想想法子去求了太太,让郑姨娘过来一趟。”
“她不愿来就算了。”重芳柔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总说我太爱出风头。她总让我收敛着些。她就是那个性子,什么事儿都不敢去做。如今她都不敢来看我。您就算和她说了,她不愿意,又有什么用呢。从小到大,都是您最疼我了。她就爱阻着我管着我……”
看她的生命慢慢逝去,张姨娘捂着嘴痛哭出声。
太太看不得庶出的孩子们好,她是知道的。可是,怎么就非要人死不瞑目呢?连亲母女都不让相见。太太为什么坚持如此,她实在是不明白啊!
因为郦南溪在沈家,所以重廷川特意遣了人留在庆阳侯府附近,密切关注着这里,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要禀与他。免得小丫头再出了什么岔子。
不多久,有人来禀,说是国公府里的一位姨娘去了庆阳侯府。
重廷川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他知道小丫头心软,如今重芳柔这样,少不得要让郑姨娘去见上一见。因此,他刚开始的时候并未多说什么。
就在回禀之人将要退下的时候,不知怎地,重廷川忽地脚步一顿,就问道:“去的是哪个姨娘?”
“张姨娘。”对方躬身说道:“就是大姑娘的生母。”
张姨娘?
这个消息让重廷川十分意外。
若是没想错的话,小丫头肯定会叮嘱过是叫郑姨娘来。那么为什么到的会是另外一个人?
负手踱至桌边,他抽出一张纸、一支笔,在上面肆意涂写着。最终,他的笔墨悬在了最中间的那一块空白之上。
沉吟片刻,他终是落笔,在上面勾画了最后一个字。
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