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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初一,正是要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日子。如今已经到了冬月,天气愈发寒冷。屋里生了炭盆暖融融的。

郦南溪坐在窗前伸手推窗。凉气扑面而来,肌肤骤然一冷。即便有了心理准备,她还是不由得瑟缩了下。

金盏在旁急得去关窗,“奶奶这是何苦来着?这么寒的天,可别冻着了。”

郦南溪拦住她伸向窗边的手,笑道:“哪就那么娇气了?你放心就是,断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金盏还欲再说,正擦拭桌子的银星朝外正好看了眼。她眼尖,指了院门处的一道身影说道:“奶奶,那好像是落霞。”

不待郦南溪去看,金盏先往外瞧了瞧,见果然是她,不顾郦南溪的反对硬是把窗户给关上了。

“奶奶别看了。看着闹心。”金盏说道:“不安分的东西,理也别理就是。”

落霞是在郦南溪当时受伤的时候被遣出了石竹苑赶到小花园做事的。下令的是重廷川,郦南溪问过他缘由。他开始的时候没有告诉她,后来她问的多了,他才模糊说了几句。

但郦南溪能够听明白个大概。

说到底,她也是小气的。即便落霞伺候了她好多年,但想要觊觎她的夫君,她是半点都不会答应。若不是顾及情分,许是直接赶出了府去。

如今知晓外头的就是落霞,郦南溪就没再理会。不过,还是把窗户给打开了——她推窗是要看外头好景色的,并非是要去看那些无聊之人。

落霞在院子外头徘徊了一炷香时间后,终是离开了。

金盏恨恨的朝外啐了口,骂道:“真是个不知足的。背信弃义的我最瞧不过了,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银星低声道:“以前她并不这样啊。”

“以前是以前。国公爷这么英武,最是让人仰慕,她当然要搏一搏。”金盏越想心里越气,狠拍了下旁边博古架,“只怪我识人不清,早点发现就好了。”

郦南溪忙道:“你别把架子给拍坏了。”

金盏赶讪讪收了手。

银星在旁边抿着嘴笑。

秋英本是在旁边收拾郦南溪的首饰匣子,听闻后笑道:“你说国公爷让人仰慕,那怎么不见你倒贴上去?”

金盏把博古架上的东西一一摆正,“我觉得咱们奶奶更招人喜欢。我倒贴也得倒贴奶奶啊。”

银星笑得忍不住了,抬手拍了她一下,“真会奉迎。”

金盏挑了挑眉。

这时候郭妈妈的面孔出现在了窗户外头,隔着窗户着急:“奶奶怎么开着窗?莫要着凉了。”说着就要推上窗户。

关了一半,她又想起来一事,将半合的窗给拉开,“时辰差不多了。奶奶要不要去老太太那里?”

今日是初一,按理说是要到老太太那里请安的。但是郦南溪一想到那时候不小心听到的那些话,心里就总有些不得劲儿。刚才吹了半天的风让自己冷静清醒下,也是要思考往后该怎么行事才好。

“这就去罢。”郦南溪起身道:“换身衣服就过去。”

事已至此,逃避不是办法。表现出敌意更不妥当。倒不如依旧过去,依旧表现得如以前那般。说不定还能知晓更多一些。

香蒲院里,气氛颇有些凝重,不若以往那般轻松自在。人人都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平素活泼自在惯了的重芳婷亦是板着脸半点笑容都无。

看到郦南溪进屋,大奶奶蒋氏朝她颔首示意了下。重芳婷向她扯出了个笑容。

郦南溪心知硬是这两日里孟蔓羽和杉哥儿的事情闹得不小惊动了所有的人,闹成了这般的状况。

她心里有了些数,与二人点了下头,就如以往一样和老太太问安。却在将要去自己的位置上时被老太太给叫住了。

“西西过来。”重老太太朝她招手。待她行至身边,就拉了她的手挨着坐了,“川哥儿最近如何?这几次也没见他过来。是不是太忙了些?”

“是有些忙。”郦南溪道:“六爷有时候归家比以往要晚些。”

她这话倒是真的。重廷川最近有时候回来的晚,旧宅这边俱能知晓。

“好好照顾他。”重老太太叹息着拍了拍郦南溪的手,“你们小两口好好的互相照应着,那我就能够放心了。”

老人家语气里对重廷川的关心是实打实的,半点不掺假。

郦南溪想到在自己心中纠结了许久的话语,轻声说道:“祖母很关心六爷?”既是关心,为何对那件事情隐瞒不说、任由他被人非议?

“傻孩子。”老太太笑得很是和蔼,“他是我亲孙子,我自然疼他。”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有人从外慢慢走来。脚步迟疑,神色紧张。

重老太太在看到高一些的那个袅娜身影后,脸色骤然发黑。不过,在望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后,神色又舒缓了些。

“杉哥儿刚刚起来?”她问跟在那母子二人身边的丫鬟。

那丫鬟行礼说道:“禀老太太,刚醒。起来吃了点东西就赶过来了。”

重老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孩子小,能吃能睡是好事。”

这时候引了那母子俩进屋的吕妈妈走到了老太太身边,欲言又止,似是有话要说。

重老太太知晓吕妈妈是顾忌郦南溪在旁,便道:“说罢。什么事?”

吕妈妈看老太太没有避讳六奶奶,就道:“孩子粘她粘得紧。我们都没能把他带来,非得跟了她一起。”

虽然吕妈妈说的含糊,不过郦南溪听明白了。分明是说杉哥儿粘着孟蔓羽,老太太遣了人单独带他过来,他不肯。所以只能让孟蔓羽跟着来了。

重老太太显然十分生气,开口的时候就有些不客气,“这次就罢了。下次断然不能如此。孩子若是真的,自然要留下。她不能留!你想法子治一治。”

吕妈妈赶忙低声应了。

郦南溪静静听着,心里恍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老太太疼爱重廷川不假,她也疼爱这府里的其他人。只要有重家血脉,她就会关照着。

老太太最重视的是重家。

郦南溪垂眸不语,待到老太太让人给杉哥儿端了个小凳子放在众人之后的末位,便起身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杉哥儿虽然年纪还小,但眉眼已经长开,那小脸分明与重二老爷有四五分相似。

二太太徐氏自打那母子俩进来就死死的瞪着孟蔓羽。等到小男孩坐下,她就望向了杉哥儿。

越看他的五官,她越是心中怒意暴涨,最终再也憋不住了扬声与老太太道:“娘!您那是什么意思?难道就由着他们在府里胡作非为不成!”

因着愤怒,徐氏的声音又尖又细,刺的在场每个人都耳膜难受。

杉哥儿才两岁大小,听了之后瘪了瘪嘴差点哭出来,转身扑到了孟蔓羽怀里。孟蔓羽是站着没有位置,忙躬身抱住小男孩,紧紧搂住他。

重老太太不悦道:“胡说什么。万事等确定了再说。不过是让孩子坐一坐罢了。”

“确定?”徐氏声音拔高的道:“老爷他镇日里不着家,整天往外跑。外头留下的野种如果都生下来了,难道各个都要往家里塞?我不同意!”

这话说得已经比较直白了。几乎将杉哥儿的身份给挑明。

二房的几个孩子都坐立不安起来。他们都知道,昨天的时候母亲因为这件事情晕倒了好几次,还在院子里不停的哀声叫着。此刻见她将话说得明白,晚辈们就不住的去看重老太太,想知道祖母是个什么主意。

谁料重老太太并未发怒,只是目光疏淡的看着徐氏,“什么野种?不过是个借宿的孩子罢了,你难道要为难客人?”

徐氏没料到老太太是这个说法,闻言怔怔的去看孟蔓羽。待到孟蔓羽脸色渐渐苍白,徐氏轻蔑的哼了声,这才带了几分笑意的端坐好。

老太太与吕妈妈道:“杉哥儿喜欢吃甜食。你带他去旁边吃点好吃的。小孩子禁不住饿。”又和蒋氏道:“先前不是给海哥儿买了些好玩的?拿些来给杉哥儿玩一玩。找些新奇的来,莫要那种无趣的。”

重令海是大奶奶蒋氏的二儿子,如今不过五岁大小,是府里的三少爷。

“早先就准备好了。”蒋氏道:“老太太吩咐过的我自然要好生办妥。刚才就让人拿了在外头候着,如今刚巧可以带进屋里给杉哥儿瞧瞧。”说着她就唤来了廊下候着的丫鬟,让丫鬟将拿着的两个一尺见方的木匣子打开来。

重芳婷按捺不住,探头往里头瞅了眼。盒子里有很多精贵的小东西,很多都是她都没见过的。

重芳婷见了里面的东西都诧异却惊叹,更何况杉哥儿那么小的孩子?

蒋氏手里拿了个纯银打造的小巧九连环,招手与杉哥儿道:“过来看看罢。”

杉哥儿当即被那九连环吸引住了,小心的看了孟氏一眼,却还是不肯过去。

蒋氏就又拿了几样东西来逗他。不多久,小男孩被那些小玩意儿给吸引住了,慢慢松开了抓着孟氏的手,一步一挪的走到了蒋氏的身边。

孟氏想要跟过去看看,被吕妈妈悄悄给拦住了。她只能隔了半个屋子远远的望着儿子。

蒋氏性子和善,又是带过两个孩子的,搂着杉哥儿说话的时候又细心又温柔。不多时,杉哥儿神色放松下来,挨着蒋氏玩得欢快。

重老太太满意的看着这一幕,先前紧紧握着扶手的十指方才渐渐松开。

她昨日里就发现了,这孩子很喜欢粘着孟氏。孟氏走到哪里,他就要跟到哪里,半点也不肯分开。

可是这女人留不得。一来她是偷养着的外室没名没分,二来这女人太有手段把老二迷的太过,连家里都能瞒下来偷偷养着。长此以往,那老二的心就和家里背离,只向着这女人一个了。

老太太不允许这种状况发生。如果杉哥儿身份是真的,那就得让孩子习惯于和孟氏分开,渐渐习惯这个家、喜欢这个家。等到他大一些了,小时候的很多事情就能忘却。

重老太太心下满意,与郦南溪道:“西西的伤可好些了?”

“基本上好了。劳烦老祖宗挂念。”郦南溪道:“伤疤已经掉了一些,往后好生养一养许是就能不留疤痕了。”

重老太太知晓张老太医当初给她留了好的外敷药,叮嘱道:“一定要记得好生敷药,莫要留下痕迹。女儿家的身子最是宝贝,千万别损着。”

郦南溪笑着应是。

老太太看了眼依然在玩的杉哥儿,问梁氏和五奶奶吴氏:“月姐儿和博哥儿呢?”

梁氏不知晓,就去看吴氏。吴氏道:“博哥儿昨儿在屋里练大字练到半夜,说是今天晚上要给五爷看看他的进步。结果今儿早晨就没能早醒,还在睡着。月姐儿甚至不适,没有过来。”

“不适?”重老太太道:“哪里又不舒服了?”

吴氏有些尴尬的看了看四周,见没人在瞧她,这才与老太太道:“我去叫她过来,她说不舒服不肯过来。我也不知道情由。”

这就是重令月不喜与她同行所以故意闹脾气了。重令月素来乖巧,如今却不愿和吴氏一起。

重老太太与梁氏道:“平时你哟啊多看着些。这像什么样子!”

梁氏赶忙应了声,又悄悄去瞪吴氏。

吴氏低下了头半晌不言语。

重老太太就让重令海过去陪着杉哥儿玩。两个孩子倒还算是能凑到一起去,半晌后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话来。

孟氏在众人之外看着儿子,怔愣了许久后,她忽地反应过来,往前扑过去说道:“杉哥儿!杉哥儿你过来!”

杉哥儿年纪小,正是爱玩的年纪。如今正玩得开心冷不防被母亲叫着回去,他有些不情愿。不过,他到底是极其依恋母亲的。恋恋不舍的看了那些小玩意儿几眼,他还是努力挣脱了蒋氏的怀抱,往孟氏那边走去。

孟氏提着的心慢慢落了下去,张开手臂想要迎接儿子扑过来。谁知杉哥儿走到半途的时候,老太太身边的一个丫鬟上前牵住了他的手,“我这里有好吃的,你来不来?”

杉哥儿看看孟氏,又看看那丫鬟,仰着头奶声奶气的问道:“什么吃的?”

他初时来重家的时候一个字儿不说,如今一天多过去已经肯开口了。

丫鬟笑道:“你过来就知道了。”说着就要牵了他往里走。

孟氏终是害怕起来,往前扑过去却被丫鬟婆子拦住。她眼泪夺眶而出,喊道:“杉哥儿!你不要娘了吗?如果还要的话,就赶紧回来!”

杉哥儿的脚步就止住了,扭头去看孟氏。

孟氏还要再说什么,口中忽然被塞了一块布,再也开不了口,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又被个婆子一把拦住,拖着往外走去。

吕妈妈用身体挡在了杉哥儿和孟氏中间,口中说道:“杉哥儿先去吃点心。不用担心这边。”

杉哥儿看不懂这是什么情形,但他看孟氏离他越来越远,当即不干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重老太太让人去哄他。

蒋氏想过去,被他一脚踹开。丫鬟婆子想要抱他,被他乱踢乱咬的不敢上前。

老太太终是火了,斥道:“这孩子忒没规矩。来人!把他看牢了,不准乱动!”

吕妈妈忙喊了两个婆子把杉哥儿一把抱住,不准他挣扎吵闹,带了他就要往里走。杉哥儿哭啼不止,孩童歇斯底里的叫声响彻云霄。

吕妈妈赶忙用手去捂他的嘴,看老太太没反对,让人找了个干净的帕子塞住了他的嘴。

重老太太气得手指都在发抖,望着梁氏和徐氏冷声道:“家里再怎么样都不能乱起来。我今儿就是和你们说声,往后你们各自把各自屋里看好了,别再出岔子!”

徐氏驳道:“若不是老爷镇日里不在家里,这狗崽子也不会出现。”

“住口!”重老太太高声怒喝:“若非你连连做错,如果曼雨还活着,老二又为何做出这样的事来!”

徐氏生怕老太太讲出当年的那些隐情,张了张口终是不敢再说。

这时候院子里响起了连声的惊呼声。有个先前拖着孟氏下去的婆子跌跌撞撞跑进屋里来,捂着被打的红肿的脸,支支吾吾说道:“老太太、老太太,二老爷回来了!”

“什么?”重老太太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怎么会——”

话还没说完,一人大跨着步子走进屋里,满面怒容,鬓发微乱,气喘吁吁,衣衫下摆上沾了不少尘土。正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重二老爷。

重二老爷回头示意孤身走着的孟氏在门口好生站着等他,又进屋怒道:“这是怎么回事?蔓羽和杉哥儿怎么来了这里!”

他抬头看到了被塞住口的杉哥儿,心疼不已,喊道:“孩子别怕!爹爹在这里!”

听了他那一声“爹爹”,重老太太由先前的震惊瞬间转为震怒,叱道:“混账!你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反倒要来质问我么!”

重二老爷再怎么乱来,也不敢在重老太太跟前放肆。听到母亲的怒喝声,他恍然回过神来,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娘,这孩子——”

“这孩子来路不明,又在家里大声哭闹不止。”重老太太缓缓坐了回去,寒声道:“我让人哄着他,又有何不对?”

重二老爷这才反应过来,让人将孟氏拖出去、把杉哥儿制住的,都是重老太太。

他跪在地上连叩三个响头,哀求不已,“娘,这事儿都是我的错。与他们无关,您就放了他们罢!”

“不成!”徐氏兼声道:“这样来路不明的野杂种,没道理留着!”话语间竟是说要将人弄死一般。

转眼看到徐氏愤怒含恨的眼神,重二老爷浑身一个激灵,脾气上来了,站起身两步过去,抬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你个毒妇!”重二老爷望着徐氏,不住吼道:“你个毒妇!”

屋子里乱作一团。

郦南溪待不下去了,也没和谁说,自顾自起身出了屋子。

自她离开开始,梁氏带着大房的孩子们跟着走了出来。然后是二房的孙辈们。就连大奶奶蒋氏还有二奶奶何氏皆是没有留下。

他们出了屋后,砰的一声,屋门闭合。

所有人都悄无声息的走出院子,在出了院门的刹那,大家互相对望了一眼,而后不发一语各回各处去了。

于姨娘、张姨娘、郑姨娘她们原先都在廊下候着,不过,自打孟氏和杉哥儿给带到了屋里去后,香蒲院伺候的人就被吕妈妈尽数赶到了院子外头去等。因此,屋内发生了什么事儿、到底说了什么话,她们根本无法听清。只能偶尔从那一声两声的吵嚷尖叫里知晓发生了不得来的事情。

眼看众人的神色都不太对劲,于姨娘生怕郦南溪会遇到了什么不妥,有心想要过来郦南溪这里询问一二,却因顾忌梁氏在场而踌躇不前。

郑姨娘却是想得开些。

她原本就是为了女儿重芳柔苦心坚持经营着。如今女儿到了这个地步,一切成了定局,原先小心谨慎的她反而无所顾忌了。

郑姨娘离开了梁氏身后的那一个长队,来了郦南溪的跟前悄声询问:“里头究竟怎么了?怎的奶奶去了后不久就出了事?”想到后来跟进去的那个女人和那个男孩儿,她隐约有所察觉,低声又问:“不知那两位是谁?”

郦南溪自然不会和她说起那些。即便杉哥儿的事情有天被说出去,那也绝不能是从她这里开的头。

她并不回答郑姨娘,只朝郭妈妈看了眼。

郭妈妈会意。虽她一样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明白郦南溪不想搀和进去,就与郑姨娘道:“不过是孩子们玩闹罢了。奶奶刚过去不久就出来了,能知道什么?姨娘倒不如问问太太。太太去的早,许是晓得些。”

郑姨娘摸不准郭妈妈这话的真假。眼看梁氏那一行越走越快,这边又问不出什么,她便匆匆的和郦南溪道了别,疾步跟了上去。

这天回到石竹苑后,郦南溪很有些心绪不宁。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头堵得慌,总是静不下心来。

郭妈妈看她脸色不佳,让丫鬟们泡了安神静气的茶来,捧到郦南溪跟前劝她喝:“奶奶多少用一些吧。今儿早晨太乱了,别因那事儿扰了心神。”

郦南溪想着应当是早晨经了那些事情后心里不爽快,颔首将茶饮下,又让人继续泡着。

断断续续喝了好几盏凝神的茶都不顶用,到了下午的时候,心慌心闷的感觉更甚。郦南溪索性将手头的事情尽皆放下,一下午只安心看出,静心凝气。

重廷川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她倚窗而坐凝神细读的样子。

“什么书这么好看?”重廷川抽出那书翻了两页,见是一本游记,就又放回了她的手中。

恰在这个时候,郦南溪抬头看了他一眼。

重廷川看她神色疲惫,还没松开的手指再度用力将书抽了出来。

“别看了。看多了书伤眼伤神。”他将书搁到旁边,快步往净房去,边走边道:“等会儿我出来和你说说话。”

郦南溪应了一声,合目靠在椅背上。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再次在身边响起,这才缓缓睁开眼看了过去。

重廷川拉了个锦杌在她旁边挨着坐了,抬手抚着她额上的发给她撩到旁边,将她光洁的额慢慢露出来,“怎么回事?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情?”

郦南溪就讲了早晨过去请安时候的那一幕。

重廷川看她讲完后心情半分也没纾解,双眉紧蹙脸色苍白,就连唇色都比平日里要浅淡三分。他心下忧虑,却半点也不表露出来,反倒淡笑道:“我看不如让张太医来一趟,给你把把脉。莫不是操劳过度精神不济了罢。让他给你开几服药来。”

郦南溪觉得自己并未操劳什么,因为心里那种感觉,有烦躁有焦虑,并非那种累极之后的感受。便道:“六爷不必担心。许是睡一觉明日就好了。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就不吃了。”

最后那句倒是大实话。

重廷川看她恹恹的不太想说话,就没有再坚持下去。自顾自拿了自己需要翻阅的书册来到郦南溪的身侧。边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边翻阅着书籍。

后来郦南溪去安排晚膳,他就去到旁边的门口静静等着。郦南溪去外头看花草成长的情形,他就在他身旁跟着。近乎到了半步也不远离的地步。

丫鬟婆子们自然不敢非议主子。但,重廷川所到之处,无人敢不小心谨慎,无人敢随意发出声响。整个院子一时间近乎到了鸦雀无声的地步。

原本许是还有几个丫鬟有点旁的心思。但在落霞被发落到小花园之后,那些心思就都歇了——落霞可是跟在奶奶身边多年的人,都落了个这样的下场。她们可更不敢逾矩了。

在这满院子的静寂之中,郦南溪无奈了,凑着无人的时候轻轻推身边高大的男人,“六爷无事可做么?”

“有事。”

“什么事?六爷不必理会我这里,您自去忙罢。”

重廷川抬手揉了揉她细瘦的肩膀,“我要做的事就是陪你。”

这话一出来,郦南溪脸上瞬间烧了起来,心里却十分受用。她终究不忍心再赶他走了,勾着他的手指一一吩咐身边的人去做事。

晚上入睡的时候,郦南溪辗转难眠。重廷川知晓她不太舒服,也没闹她,就只单纯的将她紧搂在怀里。

男人身上很热,很烫。郦南溪感受着他带来的温度,终是慢慢心静了下来,而后沉沉睡去。

可是半夜的时候,她又突然惊醒。身体猛然一动,低叫了声。睁开双眼的时候,满目惶然,脊背出了一身冷汗。

重廷川一下子就醒了。轻抚着她的脊背让她慢慢放松下来,他起身给她倒了杯茶,扶了她喝光,这才搂着她继续入睡。

第二天早晨,郦南溪难得的醒了个大早。而且不若以往的时候再去昏昏沉沉补眠,相反,昨晚睡得少,今早也全然没了睡意。

待重廷川去习武场练武之后,她将郭妈妈唤了来,低声道:“妈妈等会儿找人去庆阳侯府一趟。看看姐姐今日如何了。”

郭妈妈本就在为郦南溪的晚睡早醒而担忧着,听闻她这般说,更为担忧起来,“奶奶这是在担心四姑奶奶那边?”说到此,郭妈妈忙劝道:“四姑奶奶好着呢。反倒是奶奶,您得好生养一养身子。昨儿就没睡好,今早再这样左思右想的不歇歇,今日一天怕是都没有精神。”

“我有些担心姐姐。”郦南溪说了这一句便没继续下去。

她也说不出来这样的感觉。昨天下午就心神不宁,怎么都没法静下心来。昨晚噩梦连连,几次三番都是梦到了自己和姐姐儿时玩的情形。

明明是那么美好的儿时记忆,却每每到了某个关键的点上,突然出了变故,让她惊吓着醒来。这种感觉,让她心忧忐忑。

郭妈妈知道郦南溪和郦竹溪的感情一直很好,闻言不再多说,与郦南溪道:“奶奶尽管放心,我这就让人过去。庆阳侯府一开门待客就让去打听。”

郦南溪这才放心了些许。

不多时,重廷川练完武回屋。看郦南溪脸色不太好看,眉目间的忧虑不减反增,他抿了抿唇,沉声道:“不若今日我告个假陪陪你。”

郦南溪自然晓得重廷川是关心她想要陪着她。但他的职务不同于旁的,乃是在宫中任职的御林军统领。那可是关系到宫中防务的要职,可出不得一丁半点儿的岔子。

知晓他为了她而愿意付出的这份心思,她已然满足,再不求旁的。

郦南溪忙笑着推他出屋,“六爷赶紧走罢。我这里没事。真的没事。”

她以为昨日里遮掩的好,一次次的装睡骗过了他。但重廷川将全副心思都搁在了她的身上,从她的呼吸和她的举动里就能知道她的状况如何,又怎会不明白她是否真的已经熟睡?

他虽心中挂牵着她,却也明白自己执意要留下反倒加重了她心中负担,只能一步三回头的慢慢走远。

到了外院,重廷川特意叮嘱了万全:“务必要留意着奶奶那边。若是有甚事情,即刻让常安去宫里通知我。”

只听他话中言语,万全就晓得了事情的严重性,躬身应是。

重廷川又沉沉的往石竹苑方向看了眼,这才牵了马快步往外行去。

待到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郦南溪静不下心,在屋里不由得来回踱起了步子。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无意识的走着,而后发觉这样干走着太难熬,这就开始细数自己的步数,借此来缓和心里头的诸多忧虑。

直到走了一千三百一十一步,她方才听到郭妈妈在外说道:“奶奶,人回来了。你现在要不要见?”

郦南溪赶忙说道:“进来吧!”

被遣了去的是重廷川身边的一个小厮。年岁不大,人很机灵。他进了府就一路狂奔而来,连和郭妈妈解释一句都来不及,就让郭妈妈赶紧来通禀了。

看到郦南溪后,小厮下意识就要行礼问安。但是瞧见他神色焦急满头大汗,郦南溪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急急说着“免礼”,又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先说说。”

小厮抬手抹了把头上留下来的汗,喘着粗气说道:“禀奶奶,沈二奶奶她、她小产了。昨天出了事,请了大夫来看,孩子没保住,昨晚落了下来。”

“什么?”郦南溪震惊不已,再怎么想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事情,跌坐到椅子上,声音都发了颤,喃喃说道:“姐姐……怎么会这样……”

“小的也不知道具体情形。”小厮磕磕巴巴说道:“听说,和咱们府上的四姑奶奶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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