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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速度不快,但是一路上平稳得很。
云青一路走来也见过不少城池。镜都的磅礴大气,檐牙掩映;九鸣城的沧桑古朴,烟尘滚滚;闲花城的小家碧玉,细雨朦胧;还有慈安城的繁荣典雅,市井红尘。
这西北草原的风景也算是别具一格。湛蓝剔透的天空向这四方大陆延伸,看不到头,茫茫的碧草中又缀着各色的花。大气中又透着淳朴的精致。这地方怎么看都有种让人无忧无虑的感觉。
此时云青坐在车中,边上堆了厚厚的花纹毯子,郑真真正靠着窗啃一只羊腿。
这亮牛车原本装的是货物,被腾出来借给他们住,除开这成堆的厚毯子,这里面倒也宽松舒坦。
“草原上的人就是淳朴啊,居然愿意载我们一程。”郑真真满足地打了个嗝,她自从进了山里就没好好吃过饭。
“你修人道这么多年,也未免太小看人心了。”云青摇了摇头,给牛车布下一连串的禁制。
郑真真总是太过轻信,她喜欢把所有人都往最好的方面想,这么一来虽然不至于误伤他人,但也容易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你最近小心些,我看着车队之上有黑云遮蔽,最近想来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郑真真讶然道:“你还懂望气之术?”
望气之术是入道后独有的窥测天机之术。因为入道后能够更加深刻地体悟天道,并且做到使自己与天道契合,所以也能借此看出一些不被常人所在意的迹象,还能通过这些迹象推演出世事变迁。
云青没有回答:“总之小心些总不会错。”
“可是,既然你看见这车队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为何要随这车队前行,为何又不提醒他们呢?”郑真真不解。
“福祸相依,这车队的祸说不定就是机缘。”云青说得很模糊,“找寻圣地万分艰难,怕的不是这种祸端,而是一路上什么事也没有。你懂我的意思?”
若是什么都不发生,那么就不会牵扯世间因果,找到圣地踪迹的可能性也就越小。要是事端无数,那么这纷乱的世情中总能窥见一线与眠凤廊相关的因果,这么一来找到不入世的圣地的几率也就大增了。
所以比起一路上埋头赶路,云青更倾向于去人口更为稠密之地,去寻事端,去看那些因果繁杂的世事。
她起身跳下车,向着车队后面走去。
“我乃履天坛弟子云青,不知车中道友可能出来一见?”
里面没有一丝声响,若不是郁图告诉她这车里有人,她估计也要掉头离去了。
“原来是圣地门人,在下失礼了。”就在云青以为不会得到答复的时候,车内传出一个年轻的声音。
一个穿着月白道袍的少年从车上跳了下来,看年纪也就是郑真真那般大小,但是身上气息强劲。他眉目直接有些傲气,看上去一副棱角尚未磨平的样子。云青觉得他资质还算是不错的,但是气息有些驳杂,看上去修的并非正统,应该是个修为不错的散修。
原本倨傲无比的少年听了云青是圣地门人,这才下车来见她。可是看了一眼不由有些失望了,原本以为圣地门人都是丰神俊朗之辈,可是眼前这个瞎眼的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道友是被请来保护商队的么?”云青也不在意他略带轻视的眼神。
“扑哧,别开玩笑了,哪个修道者会管这些凡人死活啊?”那少年眼神越发不屑,“我叫郁慎,是这车队的少公子。”
云青听了他这话不由心下皱眉。天底下在意凡人死活的正统修道者多了去了,其中人道修者更甚。修行术法后就自以为是高人一等,不拿凡人当一回事的多半是散修,真正心怀大道的正统修道者反而更容易一视同仁。这种散修看不透天道之大,自以为是能移山填海、逆天而行,实际上天道之下皆为蝼蚁,他们自己比起那些个凡人也并不高贵多少。
“郁慎公子啊……”云青默念了一声,也不多说。她有些奇怪,既然这郁慎是郁图的儿子,那郁图怎么不跟她直说呢?
“你们履天坛术法如何?我们比斗一番可好?”郁慎有些期待地说道,他想着这女孩儿虽然看着不起眼,说不定也有几手厉害法术。
“我不擅比斗。”云青这话倒是实话,她擅长的绝非这种炫技般的比斗。
“无妨无妨,我又不会欺负你。若是你输了,只须教我一门履天坛的法术便好,对了,给我个什么法宝也行,如何?”这话里便带了些威胁的意思了,那少年眼里带着点恶意。他心想要是学了履天坛传承再拿了履天坛法宝,他实力定然大进,这次雪山论法说不定能得那圣地的青睐,从此一步登天。
“履天坛传承自有成天宫管理,若是弟子私自授法,那么授法者关禁闭三百载,学了履天坛传承之人则要粉碎根基,打落红尘,转世重来。”
云青浅笑,这少年真是蠢得可以。修道正统可不比这种散修传承,随处可见。正统传承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多,每一种都对资质和心性的要求极高,前辈高人往往花个几百年观察弟子行事作风,才敢将绝世传承授下,若是这名弟子日后有行为不当之处,还会粉碎根基收回传承。
那少年脸色一白,随即又觉得云青是在诓他,怒道:“小儿你好胆!这次你不打也得打了!”
说着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玉尺,这尺一段青一段红,光色驳杂,也不知是怎么祭练的。他大吼一声:“看我风火如意尺!”
说着他手中玉尺光芒大放,双色尺芒笔直地冲向云青站的地方,可是他定睛一看却发现云青的身影已经消失。
“公子这又是何必?”有些稚嫩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云青身上的白色祭祀服翻飞着,衣角的繁复花纹自行流转,发出淡淡的光芒。她手里握着一个琉璃小盏,做工精致,巧夺天工。
郁慎眼睛都红了,不管法衣还是这小盏,都是不得了的宝贝啊!
这时郁慎那玉尺的动静已经把周围的人都给惊动了,连郑真真都从车上下来,一下就看见了对峙中的两人。
“量天度地!”郁慎一咬牙,朝那风火如意尺喷出一口精血,将它抛向云青。
玉尺瞬间涨大,将云青头顶的天空都给遮住了,看上去来势凶猛。它不断喷射出风刃或者火团,可是不管怎么样都砸不中云青。一边的郑真真看得清楚,在这玉尺攻击之前,云青就看似很随意地移动了脚步,恰恰躲开了那攻击落下之处。
“还有什么伎俩不如一并拿出来瞧瞧。”云青笑得越发轻柔温和,“我倒想看看你这丑态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她说话从来都让人觉得憋闷,宋离忧这种心性修为也经常被她说得跳脚,更别提这种自视甚高的少年人。
“找死!”郁慎眼睛里冒出血丝,他轻身诀一起,纵身跃上那玉尺,居高临下地看着云青。
“人器合一!”他身影慢慢虚化,而那玉尺却渐渐多了些灵气,出招再也不那么死板。每一击都像长了眼睛似的冲云青砸过来。这边郑真真也为云青捏了口气,她知道人器合一,法宝说到底也是外物,是死的,所以争斗中总是难以彻底压制敌方。于是有散修研究出这种将人的神魂注入器具,使其充满灵性的方法。
“蠢物,器终归只能是器,若是将自己的神魂合入这种东西,你一辈子也莫想入道了。”云青挥手划出一道清光,玄元化玉术在她手臂覆盖上一层薄如蝉翼的玉石。
这玉石质地纯净而坚硬,玉尺几番爆发下来也没能攻破。
郁慎听见云青说他一辈子也不能入道了,心下一慌,到底是年少,不能稳定心境,这边法宝一下就脱手而出。云青怎么会放过这么一个好机会,她脚下隐隐有黑焰升腾,纵身跃出十几米,一边侧身躲过几道风刃,一边迅速掐诀。在她落地之前,手上术法已经成形,她毫不犹豫,一道溅光碎玉就打在那玉尺之上。
碎光溅玉术曾替她当过毕方这等大妖的一击,此时玉尺这种三流法宝自然抗不过,一下就化为碎片了。
“啊啊啊…………!!”郁慎发出凄厉的哀嚎声。
人器合一,将神魂注入器物之内,那么器物受损,神魂也好不到哪里去。
器物已碎,郁慎整个人都委顿在地上,也不知死活。
郑真真吓了一大跳,她连忙上前,蹲下去想要查看那郁慎的情况,可是云青一把拉住了她。
“刚刚与少公子斗法,云青收获颇丰,此番想在车上闭关领悟一段时间,还请勿扰。”云青朝着周围那些戒备的普通人朗声道。
这边动静大得很,想必那郁图也知道了他们的情况,但是就算云青重伤了他儿子,他也没有派人来援助,甚至连句责怪的话也没有。那人绝对是有古怪。
云青说着就要拉郑真真走,结果她盯着地上那尸体般的郁慎怎么也不肯。
“我留手了,死不了。随我回车里。”云青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无奈地道。
郑真真看来云青也不会如此行事鲁莽,想来此番斗法也是别有用意,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相信云青,随她回牛车里了。
只是,过了不到一天,第二天清早就传来了郁慎身亡的消息。
第三十三回
第三十三回、不测风云,父子无情
车窗外挂起白幡后,云青和郑真真几乎不出车门了。车队中的人都用排斥而畏惧的眼神看着他们所在的牛车,但是似乎因为郁图的制止,也没人来生事。
“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郑真真一脸担忧地看着云青。
云青用寒玉生露术聚了一小盏水,将冒着森森寒气的方寸盏递给郑真真:“你都坐立不安一整天了,何不坐下喝口水歇歇?”
郑真真没有接那方寸盏,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说道:“你既然未下杀手,那么郁慎为何会死?”
“郁慎自然有他必须死的原因,这与你也关系不大,何必在乎?”云青轻描淡写道,她看了看手里浮着薄薄冰层的方寸盏,又用黑焰将这水温了温。
“怎么能不在乎!?”郑真真声音拔高了一下,“昨日所有人都看见他在比斗时为你所伤,估计这会儿都在想好心收留我们几个却被反咬一口,恨不得将我们粉身碎骨呢!”
“水热好了,可需要茶叶什么的?”云青还是那副温良无害的样子,她将方寸盏再次递给郑真真,这会儿盏中冒着热气。
郑真真的脾气一下子就下去了,既然云青不急,那她也没必要担心,这个人总会有办法悄无声息地化解危难。她接过方寸盏轻轻抿了一口:“多谢,不用茶叶了……这样就挺好的。”
“我想这车队或许能助我们找到眠凤廊。”云青突然道。
郑真真一口水呛住:“咳咳,怎么讲?”
“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不过昨日倒是摸着点玄机。”
郑真真觉得云青说话越来越难懂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静观其变。”云青说着已经开始凝神打坐了。
郑真真一天到晚跟着她,也算对她的作息有些了解了,基本上云青的生活可以用一句话概括,“不食不寝,昼夜修行”。
郑真真见过的修行者中根本没有人和云青一样,完全不接触任何食物,连水都不喝一口,终日只以天地灵气为生。但是之前云青也有和她解释过,这属于古修士的炼体之法,需要特殊法诀配合,所以她也没有想太多。
但是不睡觉这点郑真真怎么都无法理解,虽然入道之前的修道者比普通人更能抵抗疲劳,但也不代表他们不睡觉。在入道之前,打坐是无法替代这种身体的自我调整的。
郑真真每天看着云青除了打坐就是打坐,这种枯燥的生活估计也就她能忍得下来了。
“为何一直盯着我看?”云青突然停下运功,抬头道。
郑真真吓了一跳,连忙道:“抱歉抱歉,我可是打扰到你了?”
“无妨,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事要说。”
云青对郑真真的容忍度总是很高。郑真真对她一直是心怀畏惧的,她觉得这女孩儿就像一道深渊,外表看不出什么凶险之处,只有掉下去了才知道其中的可怖。
宋离忧虽然看着挺喜欢招惹云青的,但是实际上几乎不曾近她身旁,始终保持在安全距离之外。毕竟云青对除了阿芒之外的所有人都十分戒备。
可是她不仅允许郑真真与她朝夕相处,就连打坐修行这种事情也能让她旁观,这未免也太不设防了。
“我不明白你图什么。”郑真真想了半天,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我虽身怀黄帝传承,但自身修为不济,要想成为医者不知得多少光阴,你怕是等不起吧?如今我于你而言也不过是个累赘。”
“何必轻贱自己。”云青低声叹道。
郑真真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世间炎黄子孙无数,偏偏你一人觉醒了黄帝传承。就算我识人不清,黄帝总不至于也瞎了吧。”云青道,“既然选中你便说明你有其他所有人所不及之处,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嗯。”郑真真有些感动,她正想向云青表明决心,就听见有人在车窗外喊。
“还请仙师出来一下,我家主人有事请教。”
云青轻笑:“这就来了,还真是沉不住气。”
“你要去见那商队主人了?”郑真真担心地看着她起身,“我也……”
“呆在这儿,和阿芒在一起,哪儿也别去。”
云青丢下这句话就跳下牛车,临走还不忘将禁制都加固了一遍。
待云青走进昨日那郁图所在的牛车时,他已经不再像昨日那样病恹恹地躺在软榻上了。他看上去还是有些不适,但明显脸色要好很多,这会儿正坐着看书。
“昨日你与车队中那修行者冲突一事我已知晓了。他挑衅在先,为你所杀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郁图一上来就把话挑明了。他觉得云青在此事中毫无责任。
云青神色不动:“他是你儿子吧。”
郁图大概也没料到这女孩儿说话居然这么直接,他拿书的手一僵,脸上笑容不变:“修行一事须舍弃万千红尘,断了这尘缘,他也算不得我子辈了。”
“哦,那你倒是找了个不必伤心的好理由。”云青这话平平淡淡的,不带讥诮反而让人听了更冒火。
郁图到底是养气功夫比他儿子好得多,没有当场发作,只是这手上越发僵硬了:“你多想了,我并非不伤心,只是这么大的商队就靠我一人撑着,若是我不能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