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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兰低着头站在王嬷嬷身后,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王嬷嬷见赵锡走了,摇了摇头,却又回头看了柔兰一眼,见她本分地垂着眼,像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才略放心,“行了,我们走吧。”
柔兰攥紧手心,咬唇跟上去。
王嬷嬷适才那一眼,是探究,也是警告。她身为浣衣丫鬟,主子的事情自然是知道得越少越好,方才她若是毫无心防地去看,恐怕便没有好下场了。
王嬷嬷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可那赵锡带着人过去的时候,纵然她垂眼不多看,也怎可能什么都察觉不到。
方才经过的时候,她分明看到那架子白布的边缘,垂下一条粉色的丝绦。
她们进祝府那日,嬷嬷将身为丫鬟要知道的条条框框都与她们说清楚了。她认得,那是丫鬟衣裳上的饰物,而且比她现在的衣裳等级更高,是主子院里的贴身丫鬟才有的。
再联系那白布下的形状,她怎可能猜不到那里面是什么?
柔兰死死咬着唇,拼命忍着,直到眼眶都有些微微泛红,才勉强让自己保持平静。
她自小在爹爹娘亲的宠爱下长大,家中的氛围融洽,将丫鬟小厮都当家人看待,哪里见过这种事情?
这三公子,当真不是人。
祝府占地偌大,但终究有个头,王嬷嬷将柔兰带到二夫人的院子里,对她道:“先在门外等着。”说着,迈过门槛进了屋子。
不多时,便有人让她进去。
屋中摆设华贵,柔兰被丫鬟领着,绕过两扇黄花梨屏风,只见正中央的楠木钿云扶手椅上坐着一个保养得当的美艳妇人。邬嬷嬷站在妇人身边,看见她来,脸色不善地盯着她。
柔兰定了定心神,垂眼上前行礼,“二夫人安好。”
二夫人徐氏抬眼看向她,“你就是柔兰?”
柔兰应声:“是。”
徐氏搁下茶杯,打量她片刻,幽幽笑了声,“果然生得极标致啊,这美人坯子的模样,连我当年都及不上呢。”
女人对女人的直觉最准。徐氏一眼便看出这丫鬟不一般,不仅容貌极美,身段玲珑,周身上下更是一股与生俱来的清疏感。
明明是她徐二夫人坐在椅子上审问下人,可恍惚之中,竟觉得被审问的,不是这个丫鬟,而是她自己。
这叫她堂堂二夫人如何能忍?
这丫头不能留。
长此以往,绝对是个祸害。
“听说,昨日我房里邬嬷嬷想让你来我这儿伺候,倒被你驳了面子?”徐氏盯着柔兰,语气慢慢冷下来,“怎么的,难不成你觉得来我这儿,委屈你了?”
柔兰知道惹上了麻烦,尽力保持冷静,解释道:“二夫人金尊玉贵,奴婢手脚笨,怕伺候不好二夫人。”
徐氏却不领她这话,嗤笑道:“好啊,不听话还有理了?多少丫鬟想进我这院子,单单就你不想来?”
站着徐氏身边的邬嬷嬷盯着柔兰,无声狠笑一声。小蹄子,昨日敢当场驳她的面子,今日就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徐氏不愿再多费口舌,正要让人处置柔兰,此时,外头却跑进来一个丫鬟,“夫人,三少爷来了。”
还没等那通报的丫鬟说完,门外便直接跨进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容貌与徐氏有三分相像,只是衣裳略显凌乱,像是没睡醒,精气不足,眼睛下方有些青灰。
祝延走过来,似乎不大情愿,却碍着徐氏,敷衍地弯腰行了礼,“儿子给母亲问安。”
徐氏看过去,见祝延一早过来便是这般靡靡之态,不由怒上心头,斥道:“延儿,你这般作态是怎么回事?昨夜又出去鬼混了不成!”
说完,徐氏锐利的眼风刺向跟在祝延身后的赵锡,赵锡赶紧上前,赔笑着说:“没有没有,夫人,公子近些日子都好好待在府里学习掌家呢,着实勤勉刻苦,夜里都没有休息好。”
徐氏深吸一口气,看向祝延:“延儿,当真吗?”
等了片刻,见祝延不说话,只不耐地看着身旁的雕花桌椅,徐氏明白了,愈发气恼,怒其不争道:“延儿,你怎可如此不思进取,耽于酒色!”
祝延一听这话,猛地抬头,“母亲,我已经有一段时间都没去万花楼了。”
“那种风尘的地方你本就不该去!”徐氏描着鲜红蔻丹的手重重拍在桌上,“你说你安分?好,那你跟母亲解释一下,今日天不亮的时候,从你院子里抬出去的是什么?”
祝延一噎,这下无话可说了,神色阴沉。
“糊涂啊,延儿!你知不知道现在永州人都赞你二哥,却说你不思进取。你喜欢丫头,母亲便挑你喜欢的送去你院子,可昨夜这事情,母亲纵然能替你摆平,可消息若传出去,外头的人要怎么看你?”
徐氏越说越气,“你看看你二哥,现在你祖母已经将祝府的大半事务都交给他了!你父亲在你二哥面前甚至都说不上话,再这样下去,祝家以后就真成了你二哥的了!”
祝延却不在意,嗤笑道:“大房只有二哥一个人,能威风到哪里去?我们二房您和父亲都在,还有我这个亲孙子呢,祖母不可能会把祝家交给二哥的。”
说到这份上,祝延的耐性也彻底磨光了。
他正要告退,只是这时,余光忽然注意到旁边从始至终都安安静静的一道身影。
祝延转头看过去,随即,陡然凝住了目光,眼前一亮。
“你是哪个院里的丫鬟?”
祝延口中说着,毫不遮掩地打量起柔兰来,目光在柔兰白皙的脖颈衣襟处流连片刻,逐渐向下,不消片刻,很快扬起些笑意,“邬嬷嬷,这也是你昨日新领进来的?怎么没送到我那儿去?”
祝延这话虽是对着邬嬷嬷说的,一双眼睛却仍紧盯着柔兰,如同野狼盯住势在必得的猎物。
一瞬间,柔兰心中如坠深渊,只觉得遍体生寒。
若说之前富献的眼神只是令人不适,祝延的眼神便是赤|裸裸的放肆,不达目的则不罢休。
原本她就听说这三公子实在混账,风流成性,今日早上更是亲眼见识到了他的残忍,可没想到,这样快就轮到自己。
如今她孤立无援,该怎么办?
坐在扶手椅上的徐氏皱眉出声:“延儿,这个你碰不得,你若是想要新的丫鬟,母亲再给你挑。”
祝延却无动于衷,盯着柔兰的腰身,目光逐渐暗下去,眯了眯眼,忽然转身作揖道:“母亲,你若把她给我,儿子之后保证好好用功。”
徐氏一噎,登时不可置信。
她没想到一个丫鬟,居然能让自己向来收不住心的儿子说出这种话,从前哪里有过这般?她这些年用尽了办法都不能让他听话!
想到这里,徐氏看向柔兰,愈发觉得这女子不能留,得赶紧处理了才是,只堪堪一面就把延儿的魂都勾了,若当真留下来,日后还了得?
可延儿是第一次这般同她保证,徐氏不想直言拒绝,笑了笑正要开口,外头却又进来一个丫鬟,回禀道:“夫人,老夫人让您带三公子过去。”
徐氏即将出口的话一顿。
老夫人要见他们?
“老夫人怎会忽然叫我们过去?可是有旁人在?”徐氏皱起眉。
平时若无事,老太太不会让她和延儿一道过去,至多就是想孙子了叫延儿过去看看,今日为何也要叫上她?
丫鬟也不知道,摇摇头,“老夫人只说让您和三公子过去。”
徐氏思衬片刻想不明白,只得道:“知道了,同老太太的人说我和延儿这便过去。”
丫鬟应声退下。
站在扶手椅旁边的邬嬷嬷见状,赶忙上前一步,对徐氏附耳道:“夫人,左右现在您和三哥儿要去老夫人的院子,您既不想留下这丫鬟,何不把她带过去,老夫人最不喜这种狐媚作态的丫鬟,可不就直接把人给撵出去了?”
徐氏思索片刻,点点头。说的有道理,老夫人素来吃斋念佛,确实不喜这般狐媚的丫头,就算是为了延儿着想,也会处置的。
“延儿,这件事情之后再说,我们先过去见你祖母。”徐氏搀着邬嬷嬷的手起身,慢条斯理地捋了捋鬓发,整理好仪容。
临走前,又看了柔兰一眼,“你也跟着。”
柔兰垂着眼,低声道:“是。”
*
祝老太太喜欢安静,因此住的院子最远,徐氏和祝延到的时候,外头已有丫鬟等着,领他们进去。
屋子中,描金狻猊香炉上方,飘散缕缕檀香,屋中家具摆设样样皆古朴雅致,柔兰跟在最后,也进了屋子。
里间传来说话的声音,徐氏环顾四周一圈,这才扬起笑容,打帘进去。
看见里面坐着的人,徐氏脸上的笑意忽然微不可察地僵了僵,但很快便恢复了,对祝老太太笑道:“母亲近日可还安好?南燕带延儿看您来了。”
祝老太太年近耄耋之年,却仍清明利索,满头华发用木簪挽起,手持佛珠,此时正坐在椅子上,看见徐氏和祝延,和蔼地笑了笑,“来了啊,先坐吧。”
隐约觉察到气氛不大对,徐氏不敢多说什么,只得领着祝延坐下。
柔兰低着头,同其他两个丫鬟垂首退到旁边。
“三弟来了?平日想见三弟一面,不容易啊。”
四周一片静谧之中,这声音忽然低低响起,磁性随意,极为好听。
柔兰一怔,不自觉抬眼看过去。
入眼是一道靠在紫檀木圈椅里,雪后青松般的身形。
从前便听人说,祝家二爷极俊。
传言不假。
男人玉冠青袍,挺拔如树,靠坐在正中桌案旁的紫檀木圈椅里,如玉的手极修长,骨节清晰分明。模样儒雅,却丝毫不显弱,相反的比祝延更为内敛沉着,更有力量感。
徐氏和祝延进来之前,他原松散垂着眼皮,手中把玩着青瓷杯盏,正在听祝老太太讲话,此时见徐氏和祝延落座,便抬眼朝他们看去,唇边始终噙着客气的微笑。
柔兰微怔。
他就是祝府二公子,人称祝家二爷的祝辞。
祝延坐在底下右侧的交椅上,闻言,脸色有些难看,“二哥这话什么意思?”
听了这话,祝辞笑了笑,“怎么,三弟听不懂吗?”
祝延哪里听不懂这话,只是他没想到祝辞如今这般不给面子,在祖母面前也揭他的短,脸色逐渐难看,勉强挤出一句,“是啊,确实不容易……我近日没怎么出院子,二哥见不到,也是自然。”
祝辞唇边笑意不变,将手中把玩的瓷杯搁到桌上,发出轻轻的磕碰声。
祝老太太忽然记起什么,看向徐氏,“南燕啊,你一直想让三哥儿同二爷学习掌家,可有此事啊?”
徐氏笑道:“是啊,如今二爷管着这府里许多事情,还要应付外面商行,老爷又是个不得力的,只有二爷一人劳心劳力实在辛苦,我便想着让延儿学一些掌家的事务,多少能帮衬着点二爷。”
“就是不知道二爷……觉得怎么样呢?”徐氏说到这里,意有所指地看向祝老太太旁边的祝辞。
祝辞微笑点头,“自是好的。”
徐氏心中一喜,暗道在老太太面前,这祝辞也不好不让延儿学着掌家,而且看老太太的意思,确实是有心让延儿慢慢接手祝家的事情了。
“不过,既如此,为了让三弟认真学习掌家,三弟手下的那几间铺子就先由我帮三弟管着,届时三弟学成,二哥自原封不动还你。”祝辞轻笑。
祝老太太听了这话,也思索着点了点头,看向祝延,“也是,三哥儿,这段时间你就收收心学着,名下那些铺子让二爷管,你就别同你外面那些江湖朋友往来了。”
徐氏压根没料到祝辞一句话,事情便好似转了方向,不禁有些愣怔。
而祝延的脸色,已经是难看到不能再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