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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要连根拔起?”王童登目光微微一凛,“那倒是,大军出征在外,这些人还胆敢在窝里造反,显然是有恃无恐,可是,那些两不相帮的地方呢?”
康恒明在河中经营已久,上下不少门生故吏,陈昂这番勾结河中的旧势力借西征不力发难,破迷惑了不少人,哪怕是河中军士也有不少因为袍泽故旧等种种原因等拉入了叛军之中。所以,尽管护国府坚决将陈、康二人定为窃国巨寇,地方官府和军士里面,也不乏陈昂和康恒明的同情者和支持者,或明或暗地为叛军提供支持,地方企图两不相帮,据城自保者亦是不少。河中民风剽悍,赵行德令王童登率精锐清扫地方,少不得一番腥风血雨。
“大军过去之后,就没有两不相帮,置身之外的。”赵行德摇摇头,“这是国本之争。”
“既然如此,我就有底了。”
“分兵之后,你清扫地方时,若有难以决断之事,就以当地军士的意见为主。”
赵行德沉声道:“大军远道而来,必然不了解当地的敌我情势,只宜以供武力为后盾,鉴别敌我,主要还是要依靠军情司和当地军士的指引。当地军士说是白的,那就是白的;当地军士说是黑的,那就是黑的,你们勿要受多方困惑,当断之时,务必要断然处置。”他见王童登、马援脸上犹疑之色,缓缓道,“时不我待,叛乱平定越早一天,就河中的元气就越多保存一分,天下大势皆在于此,清理地方当如雷霆万钧,万不可迟疑不决。”
“这个我明白,”王童登刚才也只稍微迟疑,得了赵行德的军令,便不再犹豫,点头道:“就是让他们知晓,别的依仗都是虚的,看看谁今后再不敢欺我安西军司的刀不利!”
“护国府同意,安西军司也同意,”赵行德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你就大胆去做。”
王童登心下凛然,手按佩刀点了点头。
安西军在大食、罗斯等地作战,对当地不服王化的居民皆是铁腕解决,只不过这次,王童登是河中腹地作战,又是故意避开强敌,专凌弱小,大军如果用力过猛,王童登,甚至赵行德不但难逃一个骂名,恐怕可能遗祸将来。然而,护国府代表的是夏国百万军士,安西军司代表的河中地方主导的势力。陈昂和康恒明这次谋叛篡位,伤害最大的,也正是护国府和安西军司。眼下夏帝陈宣被困在大宛城,岌岌可危,安西军司十余万大军孤悬瀚海,安东军司和安北军司鞭长莫及,各自被各自方面的敌军牵制着,难以援救。当下,护国府和安西军司既震怒又担忧,简直恨不得将叛党挫骨扬灰,而反过来说,赵行德趁势取得了护国府和安西军司的事先认可,授权王童登以铁腕压服河中,赵、王二将才没有后顾之忧,将来王童登甚至会因此在河中获得堪比张善夫、徐文虎的巨大威望,成为护国府震慑河中的上将军也有可能。
王童登和马援离开后,赵行德一人独自站在巨大的河中地图前面,陷入沉思中。
夏国以军士立国,在河中尤其如此。
然而,河中又与关中不同,这里孤悬与大陆之中,周边堪称陆海,异族如群狼环伺。
所以,夏国立国百年来,河中几乎没有安宁之日,极大地牵扯了夏国五府的注意力。
就跟巧合一样,每回夏国准备在关东用兵的时候,河中周边就会发生战乱,而河中当地有些势力也觉得,河中本来有荡平周边的军力,但每次都是因为护国府犹豫不定而丧失了战机。从地图上看,夏国虽然疆域广大,然而东、西、北、南人口繁密之地距离太远,一旦有事,难以形成合力,甚至互相牵扯抱怨。开国时候,驻扎各地的都是开国帝的元从旧部,内里这些矛盾尚不十分明显,随着国祚日久,各地也渐渐有了一些离心的倾向,全仗了夏国历代皇帝励精图治,五府凝聚人心,夏军的军势强盛,弱点这才没有太显露出来。这回河中叛乱对夏国可谓开国以来最大的考验之一,凶险之处还要超过罗斯、大食等外敌的威胁,一但让河中叛军得逞,甚至就可能被引发其他地方的野心之辈铤而走险。
前些时日,军情司送过来的消息。除了赵行德所率护闻行营外,行军司正在调集直属大将军府的河西陇右之军士,准备西征河中叛党。安东上将军吴阶居然联络旧部,号称中立,不奉护国府和大将军府的军令,形同叛乱。吴阶还擅自关闭函谷关,拒绝了太子陈重自洛阳回师长安。辽宋两国之争进入微妙的阶段,宋国河北大败之后,辽军一边遣使要宋国纳币请降,一边积极厉兵秣马准备南下。耶律大石是一代英主,压服了女真和篾尔伯这些后起劲敌,辽军前两年虽然屡受挫折,但其根本契丹族的实力未损,反而急于南下掠取奴隶。耶律大石大兴工坊之后,辽国对宋国第一需要的从各种货物变成了大量的匠师和奴隶。而宋国曹迪作乱挟持赵杞,也急于安定内部,因此,辽宋两国使者不绝于途。另一方面,陈东、邓素、吴子龙等人纷纷指责曹迪违背大礼法,是欲效法曹操挟天子以令不臣的故智,广南路已经切断了北上的钱粮赋税;证信堂券票的价格跌倒几乎和废纸一样的价钱,好悬在一股十几文钱的价格稳住了,似乎有人托市。
“启禀上将军,宋国许少监与马援将军请见!”
“让他们进来吧。”
外面禀报打断赵行德的沉思,不一会儿,许孝蕴和马援一前一后迈入帐幕,二人见礼后直起身来,许孝蕴神色复杂,而马援则面有惭色。赵行德心中微微疑惑。许、马二人各有职分,除了同是宋国官员外,在职责上并没有什么交集,这次一起来禀报,到是奇怪。
“你二人怎么一起来禀报,可是营中出了什么事?”
“营中秩序井然,各安其位,并无他事。”许孝蕴和马援二人交换了眼色,先开头道。
见赵行德脸色微凛,不待他询问,许孝蕴又道:“这次请见赵大人,只为大人一身安危。”说完一揖到地。马援身着戎装,也是抱拳行礼,脸色有些发白道:“请赵上将军恕末将泄露军情之罪,许少监安排军器发放,末将受王将军委托,前往领用出征所用器物时,末将一时口滑,泄露了赵上将军与王将军交代的行军方略。请上将军降罪。”
“嗯?”赵行德看向许孝蕴。
“赵大人恕罪。”许孝蕴拱拱手,面色凝重道,“如今夏国河中可用之兵,尽在大人麾下,可谓举足轻重。听闻赵大人悉数将精兵分与王将军,却既不取康居,也不援大宛救驾,反而只在河中游走清扫地方,难道大人就不怕夏国朝廷怪罪延误军机,甚至故意陷国君于险地不救吗?”他说话也不垂首,反而故意强项似的,直盯着赵行德,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透过神情看透赵行德心里在想些什么。马援忐忑地看着这二人,他冲阵杀敌是把好手,对朝堂政争几乎从未涉足过。莫说是赵行德,就是许孝蕴这铁面御史,对他来说也是街谈巷议里的传奇人物,而今,突然被卷入了进来,虽然只是静静地陪着站在这里,后背竟暗暗生出了冷汗。
赵行德听完,一时没有说话,军帐中并无旁人,气氛安静得落针可闻。
沉默了一会儿,赵行德方才道:“军国方略,你二人都不生疏。如今,河中明面上,敌众我寡,敌为主,我为客。如我有必取之城,有必救之军,一意孤行,则主客之势愈发坚不可摧,叛军只需张网以待,待我自投罗网。而获胜之机,在反客为主,致人而不致于人而已。至于其他……”
“你们以为,”他看着许孝蕴与马援二人,问道,“这一身浮沉,河中得失?孰轻孰重?”
“赵大人此言差矣,”许孝蕴沉声道,“大人一身,关系的不仅仅是河中,还关系辽东汉军、京东路、西南海的得失,甚至牵动着东西北三朝,可谓举足轻重。反过来说,若大人以河中之战见疑,乃至被关西朝廷压制甚至扣押,大人想要辽东、京东旧部和西南海何去何从?”
“大人这一身,岂止于个人的荣辱安危,进一步说,”许孝蕴压低了声音道,他虽号称铁面御史,可并不是鲁莽之人,相反,身为吴子龙门生,许孝蕴能在朝堂中一直屹立不倒,官声和影响都与日俱增,这需要对庙堂局势的精微把握。
“如今,曹迪胁迫天子,与北朝暗通款曲,陈相、邓相想必正在联络理社党人,欲群起而攻之。将来,若曹家真的投靠北朝,将军还可以为大宋和夏国之间联络,甚至联兵伐辽。大人以宋人出仕关西,位高权重,身处嫌疑之地,难道不应该加倍避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