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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外的时日迟迟,可是又觉得天一天的快得如地铁上偶尔飞出地面看到的窗外风景,眨眼光亮就没了,已经重新钻回地面。
那慢是在阳台上看落日的慢,日头要往海里落,巨大的橘黄的落日,看着好像永远在那里。
但是刚刚好有人唤你,你转过头立刻回来,落日竟就没了,海上片空荡荡,分外的惋惜和怅惘。
晚上,黄今欢忽然给顾云霄打电话,声音里非常雀跃:云霄,我们找到陈语冰了!
顾云霄简直不能置信,又有些迟疑:真的?她还活着?还是她的后代?
黄今欢高兴地说:她还活着!思维还很清晰!我觉得能问到一些事。
顾云霄知道陈语冰竟然还活着,自己竟然还有机会和当年那十几岁的女孩相见,简直眼睛要湿润起来。
沈山初坐在对面看书,感觉到他情绪起伏很大,便抬眼认真看着他。
黄今欢道:不过有个问题,她不愿意接受节目拍摄。节目组怎么说服也没有用,所以我想,我明天亲自去趟看有没有办法说服,毕竟老人家都是很固执的,可能不喜欢镜头。
顾云霄心想,也是,十几岁的女孩转眼都成了百岁老人了。
顾云霄道:我和你起去。刚好我解除了隔离。对面沈山初用脚踢了他下,他看向他,沈山初疯狂指着自己,意思是自己也要去。
顾云霄便笑着说:对了,沈山初也要去。
黄今欢迟疑了下,问道:你怎么知道?
顾云霄面不改色地说:他上次和提前通过气,说有事定要叫他,毕竟为了他的曾祖母。
黄今欢点点头:哦,不过他不会让别人下不来台吧?
顾云霄道:这你就多虑了,你看这么多期节目,他有为难过嘉宾吗?
黄今欢听了倒也是,便答应了下来。
等顾云霄挂了电话,沈山初才骂:靠,他以为本人会为难一个百岁老太?我做人太失败了吧。气死我了。老人家都特别喜欢我,我看就根正苗红,大好青年。
顾云霄说:人家就随便一说,你别在意。
沈山初耸耸肩:不怪他,怪我自己平时让别人看着,不做个人。
顾云霄听了大笑。
几个人打听好了陈语冰家里的地址,大早就去了,在楼下按铃。楼上的人问是谁。
是个苍老的女声音,显然是陈语冰本人。
黄今欢道:阿婆,我们是电视台的。
陈语冰从屋里的门铃监控看着,口回绝:不是说不见。来了也不会见你们的,走吧。
黄今欢求情道:我们不会打扰你的,我们也是为了找人,想来你也定想
对方直接把门铃给挂了拒绝。
无奈,黄今欢只好再按,今天只能用真诚来感动这个铁门了。
阿婆接起来说:你们这么多人,我个阿婆在家,谁知道安全不安全。谁知道你们要做什么?
黄今欢没想到被个百岁阿婆这么怀疑,连忙晃自己的证件,可是阿婆只想找个理由让他们知难而退。立刻又给挂了。
黄今欢觉得自己真是刘备上身,要三顾茅庐。心里想好了台词,才又按门铃。
阿婆接起来就说:我说过不接受采访,你们再不走,我要叫物业了!
正要挂掉,却听到有个人的身影也入了镜,靠近黄今欢,说:我们确实是有急事和您先沟通下,今天也不是采访,没有拍摄师,绝对保证您的隐私。
陈语冰看着监视器里的顾云霄,以为自己眼花了,抹了眼睛,颤声说:你是谁?
顾云霄整了下声音,沉声道:我是顾云霄。
陈语冰喃喃自语:顾云霄?也是这么多年了,这么可能。
黄今欢也不知道她在说自言自语什么,以为是人老了常有的习惯。心想又要被挂掉了。
没想到的是,咔哒声,陈阿婆竟然把门给开了。黄今欢感到非常意外,然后兴奋地对顾云霄说:果然还是明星有用,我费劲了口舌,早知道就让您直接出脸了,多么省事。
顾云霄怔怔的,没有说话。沈山初用肩膀碰了下,他才清醒过来,连忙跟着队伍走进去。
在电梯里,大家都默不作声,顾云霄看着电梯的数字变幻,心想从1到30原来是这么快。
就这么须臾之间,很快他就要见到将近百岁的那个小姑娘。
他们到了公寓门,刚敲了下门,陈阿婆就开了门。蓦然间,张苍老的脸就出现在顾云霄面前,当年那个头发乌黑,笑容腼腆的漂亮小姑娘,如今已经成了白发苍苍,脸皱成了丑橘般的阿婆。
陈阿婆直盯着顾云霄看,只觉得他分明是当年的戴思舟,她叫道:少爷你回来了!浑浊的泪水沸腾着她苍老的眼睛。
大家都不明所以。顾云霄咳嗽了下,对陈阿婆说:阿婆,您认错了,我是顾云霄。
沈山初盯着阿婆看,陈阿婆只是不相信,重重的叹了气。黄今欢道:阿婆,我们能进来吗?
陈阿婆这才想起来,连忙让出道来,让他们进来。道:进来吧,家里就我个人,没什么招待的,就喝茶吧。
沈山初望过去,桌子上放着的茶具,托顾云霄给自己科普的福,他眼认出那是潮州的茶。
陈阿婆动作缓慢给大家泡茶,喃喃说:我习惯喝这款茶,以前和我家少爷一起喝的,你们喝不惯就将就将就。
沈山初忙说:没事的,托云霄的福,我们也很喝得惯这茶。
陈阿婆抬起眼睛看着顾云霄:你也喜欢喝这个茶?
顾云霄也不能瞒着她,就点了点头,看她手脚慢,泡茶实在费劲,就接过他手上的活。
替她泡起来,陈阿婆只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世间竟然有人这么像,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些人外貌像,虽然难到底有;
可连行为动作都像,也太不可思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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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六十九/我爱你
黄今欢道:我们今天来, 其实是想问一下您以前故人的朋友林飘风的下落,您了解吗?
陈阿婆听了这个名字,觉得遥远得简直是自己前生听到的名字, 她摇摇头说:我知道我们家少爷替他死了,他很难过,发了疯似的, 也说要照顾戴家,只是后来我们家的老人也都走了, 家散了, 林飘风在这之前也消失了, 就是他姐姐一直有联系着。
黄今欢听了,想到这里还是找不到林飘风, 那估计这世界上所有人都不知道林飘风的下落了, 好好的节目等于没有个结果,心下特别失落。
顾云霄心里转着好多问题, 但是又怕露了情绪,在心中演练了很久,方才神色自若地问:那戴家老人的墓还在吗?
陈阿婆对着顾云霄坚定点点头:在。我每年都定时照看, 别看我这样,我从小就做事, 身体好得很, 现在手脚和脑子都还伶俐, 清明节我们一家人都去给老人家扫墓。我死了,我下一代也会继续当作自己长辈照看。
黄今欢听了受到极大的震撼, 竟然还有这样忠诚的仆人,便问:为什么呀?
陈阿婆说:我少爷临走前把他的父母拜托给我,我没能守住, 可是老人家的墓我一定要守住,世世代代都帮他守住。
顾云霄忽然眼睛发胀,连忙低下了头,一边沈山初看着他,只觉得顾云霄自从见到了陈阿婆之后,就特别异样。
顾云霄想着当年那个单纯的女孩子,一有时间就跟在自己后面,就像是自己的尾巴。
自己在美国的时候,每次打电话来都是她接的,总能先听到她清脆的声音。
因为她知道自己打电话的习惯时间,每次响了一声,她就接起来,让她特别安心,好像她一接,他就知道家人一切都安好。她总是问:少爷好吗?少爷开心吗?
他一个人形单影只,也把她当自己的妹妹,要和她先说了,才叫来父母接听。
没想到自己临行的一句话,却成了她终生的枷锁。他现在仍然记得年少的她费力跟在自己后面,劝不动自己,感到特别绝望。
对自己提出代为照顾父母的要求,只是哽咽地说:放心吧,我会竭尽所能,竭尽所有。
没想到多少年过去了,她一个小姑娘竟然一诺千金,真的竭尽所能,竭尽所有。
顾云霄低声说:戴家人都没了,值得吗?这么多年了。这些年时代动荡,不知道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守下来的。
陈阿婆说:没什么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我愿意。
她看着顾云霄缓缓,却尤其坚定地说:我少爷是我一生最尊重的人,也是最爱的人。虽然我知道我配不上他。
大家才知道原来这阿婆喜欢当年那个少爷,只是这表白已经迟了这么多年,那怀着隐秘情意的姑娘已经鹤发满头,一个老人家隔着迢迢时光的表白,还有谁能当一回事,就仿佛一颗桃树的种子被埋在地下,一千年后被发现了,还能发芽,可是当年和她同岁的那些桃树早就死光了。
所以全场虽然都感到震惊,也感到遗憾,但也如此而已,毕竟一辈子早就过去了,像是一颗石头投入水中,水上的波纹很快就重归于平静,只有那石头自我感动,固执着要永远守在那湖心。
顾云霄更没想过陈语冰怀着这样的情意,如果当年知道,他根本不会拜托她,让她扛起这么重的责任,他心中后悔、痛苦又怅然。
沈山初忽然问:那你家少爷知道吗?
陈阿婆笑了笑,笑容如世事般浑浊,可是沈山初却觉得一场清冽动人。
陈阿婆说:他不知道。不过他知不知道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我是自己的心意。
沈山初听了不知为何,只觉得喉咙肿胀发酸,心里替这阿婆难过得很。
阿婆又看了看顾云霄,对他们说:少爷当年出事后,夫人每天都练字,我都一张张收了起来,等着少爷回来给他看,让他别让老爷和夫人再伤心了。
沈山初纳闷地问:你少爷不是出事了?怎么你又等他回来?
没想到阿婆坚定地说:只要一天没有找到尸首,少爷就还活着。沈山初心想这偏执的模样倒有点像身旁的顾云霄。
阿婆起身回屋,一会拿来了一个移动的柜子,从柜子拿出了一大摞纸张,看着泛着黄,简直是像老人家从层层叠叠的荷包里掏出珍藏的东西一般。
顾云霄慎重接了过来,站起来,站在书桌旁,沈山初也跟了过去,他小心翼翼打开自己母亲的手笔,第一张写着: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一行一行,写着都是这一行诗: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顾云霄呆呆看着母亲娟秀的笔迹,心里痛楚悲怆,母亲竟然是因为自己难过而死。
这些纸至少有两三千张,是母亲最后的几年写的。
黄今欢因为做这个节目,知道戴思舟母亲是贵族小姐出身,当自己儿子出事后她的反应明理而得体,因为家国大义。
可原来不管外表多么淡然,可是痛和绝望一样也不会少。
忽然凭空来了一阵风,顾云霄一个失神,纸张被风吹落,散满了地,顾云霄连忙俯身捡着,大家也过来一起帮忙。
顾云霄看着这满地的纸张,只觉得眼泪要掉下来,连忙哑声说:我借用一下洗手间。
快步流星走进了洗手间,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才无声地痛哭起来,胸口仿佛有重锤一锤一锤下去,让自己没办法呼吸。
陈阿婆在外面听着,觉得那哗啦啦的水,仿佛这些年岁月的寒意,冲刷着自己的心。
沈山初定定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色有些苍白。
黄今欢看着在场的人,觉得各个都奇怪,却也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好一会,顾云霄镇定了一下,用面纸擦了脸,出来,镇定自若地对大家笑了笑,陈阿婆心想这样的笑容分明是当年的少爷才有的,她的少爷无论遇到多大的难题都习惯于自己解决,哪怕天摇地动,他永远是这样镇定的笑容,让人放心的。她叫了一声:少爷
顾云霄惆怅地看了看他,陈阿婆才说:又叫错人了,我老糊涂了。
顾云霄柔声道:没事,您随便叫。
陈阿婆说:那我就叫你少爷了。你别介意。黄今欢觉得顾云霄不过是迁就老人家,沈山初潜意识如同膝跳反应,在那边猛然震惊了一下。
陈阿婆忽然改变了主意,说:以后你们节目如果有需要,我愿意上镜。然后
陈阿婆柔声说:到时候要去祭拜戴家长辈的坟。也随时可以找我。
顾云霄点点头。几个人又聊了一下,黄今欢把自己提纲上的问题都问完了。才起身告别。
陈阿婆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消失在楼道拐弯处。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少爷还活着,也不知道有什么力量使得自己的少爷还那么这么年轻,而自己却变成了这么老态龙钟的丑老太。
可是她心里有一种特别的力量让她坚信刚才这个人就是她的少爷,只是他不敢认,她也不能给他添麻烦。
她靠在门上,嘴角笑着,眼泪却纷纷落了下来,心情真是悲喜交集。
然后才发现自己竟然靠在门上,多少年没有这个习惯了,怎么又回到了小姑娘的模样,真是丢人啊,真是不好意思啊,她对年老的她自己说。
沈山初和顾云霄自然是不可能在同回一个地方,引起别人怀疑。
便先分开走。沈山初一路心事重重,他其实是有预感的,只是他不想自己想下去。
他不说,自己便不问也不想,不揭穿这幸福的幻境。可是事到如今,自己也不能再装傻下去了。
他让司机即刻掉头,司机有些疑惑,但知道沈山初是怎样的性格,便也不问,直接听他的吩咐重新回陈阿婆处。
陈阿婆听到门铃,看到监视器里是刚才那个看起来和少爷关系很熟络的好看青年,便开门让他进来。
沈山初气喘吁吁进了门,陈阿婆问:落下什么了吗?四处张望着。
沈山初摇摇头,说:阿婆,您有您少爷戴思舟的书信什么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