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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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的算计,对齐阿水也只是纯粹的利用,真的会甘心分一部分好处给他?
齐世云看到车上的两筐土豆时,竟是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惊喜的神色,问齐老费,“爹,这东西哪里来的?”
“是敏敏家里种出来的。上回他们进城,在街上逛的时候看见卖种子的,亏得这孩子胆子大,买回去种下了,这是刚收上来的。他们一家有心,这些是特意送来给你的,不管拿去做人情还是自己吃都好。”
“这是你们家自己种的?”齐世云拿起一个土豆掂量了一下,看向周敏,“不知亩产多少?”
“亩产两千斤!”齐老费伸出两个手指,笑眯眯的道,“我已经跟敏敏说好,明年匀给咱们家一些种子,也种它几亩地!”
“两千斤!”齐世云脸上的震惊和喜色几乎要溢出来,如果这话是周敏自己说的,他或许还要质疑一下,但既然是他爹说的,那就不会有假。他紧盯着周敏,“敏敏,这洋芋你们是怎么种的?”
“原来这是叫洋芋?”周敏笑着说,“这名字可有什么说道?我自己把它叫土豆。”
她已经从齐世云的态度里看出来了,只怕这土豆推广工作不是不顺利,是非常不顺利。甚至种植的产量也可能跟预想的不太一样。所以知道她种出来了,才会如此兴奋。
既然如此,她当然也要奇货可居。
果然齐世云见她关注起名字,真正的问题却没有回答,便着急道,“叫什么不重要……哎呀,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明公!”
平心而论,齐世云本来是想打听到了这个种植之法,自己去县太爷面前邀功的。但他转念一想,自己也算是半个读书人,不可能亲自下地,就算能说得清楚,明公也未必会相信,还不如直接把这两筐洋芋和人都送过去。
到时候,一个举荐之功难道能少得了自己的?
再说,到底是万山村的人种出来的,自己脸上也有光彩。若是周敏得到明公嘉奖,那也是全村人都跟着沾光的好事,对自己更没有坏处。
齐老费这会儿也听出了一点端倪,连连点头道,“对对,听你世云哥的。”
周敏这才点头,又有些为难的回头看着牛车上,“这些东西。”
“我叫人来搬进去就是。”齐世云道,“明公待会儿想必也要看。”说到这里,他斟酌了片刻,觉得跟周敏通个气没坏处,便压低了声音,“敏敏,世云哥也不瞒你,这洋芋是上头发下来,说是务要推广种植的。但咱们这里可没人懂得怎么侍弄,去年明公在官田种了十几亩,最后收上来一亩却只有不到二百斤,那些滑头鬼看见了,谁愿意种?你这一来,可是解了燃眉之急啊!”
原来是这样。
周敏点头道,“我明白了。”
这么干脆,反而让齐世云更加担忧,但眼看已经到了二堂,来往的人多了,也不方便说话,他也只能找了两个差役,交代他们去把车上的东西搬进来,又令人看着车,然后让周敏和齐老费在门外候着,自己进去通禀。
陈县尊在高顺县任官两年,眼看明年就要到磨勘迁转之年,却根本没做出什么亮眼的政绩来,心里自然也着急。这一回上头督种土豆,原本是要在几个县里选一个出来试种,他费尽功夫才抢来了这个机会,本以为能给自己添些功劳,明年考评时,上官那里自然也好说话,却没想到接到手的是个烫手山芋。
这会儿听齐世云这么一说,立刻让把人请进来。
等见到了齐老费和周敏,他理所当然的认为齐老费才是主事之人,甚至没怎么摆县尊的架子,先开口招呼。
齐世云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这才低声提醒了两句。知道自己认错了人,陈县尊将视线转到周敏身上,便有些不信,“就是这个小姑娘种出来的?”
“呃……”齐世云本该斩钉截铁的答应,但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并没有问过是不是周敏自己的主意,这万一要是她也说不清……
但没等他想完,周敏已经开口道,“回禀县尊大人,这土豆的确是我种出来的。”
这会儿出去搬东西的人也回来了,直接将两筐土豆抬到了堂上。陈县尊再坐不住,走下来亲自验看过,果然个头既大,表皮也光滑,远比他之前在官田里种出来的要好得多,不由舒了一口气,向周敏道,“是怎么个种法,你如实说来。倘若果真有用,本县自会具折上奏,为你请功!”
“不敢当功劳,都是大人治理有方之故。”周敏随口说了一句奉承话,这才将自己种土豆的过程说了出来。
陈县尊显然并不是那等自矜身份、清高得不理俗物的官员,听得非常仔细不说,偶尔开口提问,也能问到点子上,比如为何要将土豆切块,又如何施肥等。
等听周敏说完,便忍不住感叹了起来,“我听你把它叫做土豆?这名字倒也相宜。原本叫做洋芋,乃是因为这东西是外番舶来,漂洋过海,又与咱们的芋头相似,方才叫了这么个名字。所以种的时候,下头的人也是当做芋头来种,土中施肥之后,挑了个头大的整个种下去,却原来从根上就错了!”
芋头的种法周敏也知道,就是选个头合适的芋种,种下去之后,这芋种逐渐长大,然后再在周围增生出子芋头甚至孙芋头来。等到收获的时候,一挖就是一窝,小芋头环绕着个头最大的母芋头。
但土豆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在生长过程中,根系从块茎之中吸取养分,等土豆苗长出来之后,地下的土豆多半已经被吸干,只剩下一张空壳了。而新的土豆却是在根系上膨胀增生而出。
所以使用种芋头的方式,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一窝长出太多茎叶,将营养抢光,土豆却根本没地方长,这样一来,产量不高不说,个头也不会太大。
解开了这个疑团,陈县尊显然也是心情舒畅,不但将周敏夸成蕙质兰心的闺门人物,就连齐老费和齐世云两个,也得了一声“好”,让两人笑得合不拢嘴。
“回头就将这个消息送到各家,再把种子发下去,督促他们明年务必种上这洋芋……不,土豆!”陈县尊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笑着道。
周敏闻言,不由看了齐世云一眼。
齐世云也是个乖觉的,立刻凑过来低声问,“敏敏,可是有什么问题?”
周敏道,“这样勒令他们去种,何如让人求上门来?”
想当初陈县尊推广土豆,被各家大户拒绝,心里自然不可能没有芥蒂,这会儿抻他们一下,把面子找回来,也不是坏事。即便这是陈县尊十分着紧的政绩,不敢弄得太过,但至少也要占据主动地位才行。
这才符合官府的行事。
齐世云闻言,果然眼睛一亮,立刻走到陈县尊身边,低声如此这般说了,陈县尊先是皱眉沉吟,但很快眉头就舒展开来,带上了几分笑意,显然齐世云在周敏的基础上,连怎么操作都想好了,这才能哄得陈县尊心情大悦。
“好,此事就交给你去办。”陈县尊答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周敏,“一应耗费,只到户房支取便是。”
齐世云拍胸脯保证会把事情办好,又看了看地上的两筐土豆,道,“明公有所不知,我这妹子是个有心的,因种出的新东西,便送了两筐来与我。我虽不才,愿借花献佛,将之转呈明公。如今咱们既然要推广,何如今晚在县衙设宴,正好让上下都尝尝这土豆的滋味?”
“不错。”陈县尊点头道,“不过我却不能占这个便宜,这些土豆就算是本县买下。”说着扬声叫了个家人进来,令他将周敏领到后面去见自家夫人。
从二堂出来,齐世云对周敏道,“敏敏你运气好,还能拜见夫人,若能得了她老人家的眼缘,往后时常来往,只怕就连哥哥我也要沾你几分光了。”
“世云哥说笑,明公与夫人是什么人?我怎能入得了他们的眼。”周敏口中谦虚,心里却也着实不想被看重。她只是想过太平日子,并不想为自己扬名。
所以去见县尊夫人的时候,她表现得很谦卑,甚至带着几分畏缩的小家子气。夫人听说是误打误撞解了县尊的心事,赏了一两银子就把人打发了。
虽然一两银子看上去很少,但周敏也不嫌弃。她卖出去那么多土豆,还没有一千钱,这两筐土豆撑死了五十斤,能卖一两银子,不能更划算了。
从夫人那里出来,齐世云还在外头等她,周敏一见就猜着了几分。
果然齐世云把人领到自己平时当差的房间,便直截了当的问,“你家里这会儿还有多少土豆?”
“世云哥从县尊那里接了这个差事,莫非要用到我家里的东西?”周敏问。
齐世云点头,“正是。明公去年种出来的土豆,总共也只有不到三千斤,要供应各家所需,大为不足。你若能将家里的土豆转给县衙,那是再好不过。”
“世云哥别嫌我不识好歹,”周敏道,“不知道这价钱怎么算?”
县衙的种子却也不是白送的,否则下面的大户不会那么抵触。——要人家花钱去买亩产只有二百斤的东西,谁愿意当这个冤大头?但现在既然亩产二千斤,自然有的是人抢着要种,县衙自抬身价,这价钱只怕又与之前不同了。
那些跟周敏没关系,她只希望齐世云别把自己当傻子。
办这个差事,他肯定能从中得不少好处,分润一部分给自己,那是应有之义。
齐世云惊讶的看了她一眼,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听爹说,你之前在家里卖的是二文钱一斤,种子想必更贵,我给你翻倍,如何?”
周敏原以为他给三文就到顶了,有这个价钱,自然不会不满意,含笑道,“就依世云哥的意思,我家里还有三千斤,但个头没有今日拿过来的这么大。这些是专挑出来给世云哥做人情的。而且,这三千斤也不能都让给世云哥,我家里总要留一些,免得亲戚朋友们上门还要空手回去,最多给你两千斤。”
“足够了。”齐世云并不在意,点头答应。
反正明公那里,需要报账的只有两千斤,这两千斤等于是花县衙的钱替他自己收了,到时候一转手卖出去,就是一大笔进项,中间不用他自己出一分钱,还有比这更好的买卖?
而他真正在意的,也不是周敏能拿出多少,而是,“但你得保证,除了送人之外,不能让这土豆从你那里流出来。”
从来垄断的生意,才最好做。
周敏道,“世云哥放心,规矩我懂,除了送人的,之后不会再卖。”
齐世云当即带人去户房支了银子,直接称了八两给她,然后交代,过几天他会亲自带人回去运土豆,让她把东西装好。
送他们出来的时候,齐老费却忽然开口道,“敏敏,我记得你还种了另一种从城里买回去的种子?”
“什么种子?”齐世云立刻问。
周敏道,“我叫它玉米,是金黄色的,色泽如玉,所以我叫它玉米。”
齐世云的兴致立刻大减,“原来就是苞米。这东西却不像土豆这么麻烦,跟种高粱黍米却也差不多,只是植株不能太密,如此一来,长得太高风一吹便容易倒伏,敏敏你也须得注意才是。”
周敏一听就知道再赚一票的机会没了。毕竟这县城里有的是经验丰富的老农,也不是什么东西都种不出来的。这土豆还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尝试几年,未必不能想到办法。她也就是打了个时间差罢了。
反正既然县衙要推广,那么接下来种的人也很多,她的种子也就不愁卖不出去了,算是个好消息。
眼看就要出县衙了,周敏这才赶紧问,“世云哥,不知你在城里,听没听过齐阿水的事?”
齐世云听到这个名字,脸却立刻沉了下来,“怎么问他?”
周敏一听就知道他听过,恐怕不光听过,还扯上了不太光彩的关系,便道,“世云哥不知,当初这个齐阿水就是进了我家里,但是九叔公当时疑心是有人指使他的,指使他矢口否认。所以我想着,若有世云哥帮忙,找他问问那人究竟是谁,也好心里有个底。”
这一番解释算是非常合理,就连之前被瞒着的齐老费也表示理解,齐世云这才黑着脸道,“这家伙进城没多久就犯了事,这会儿在三班那里关押着呢。好在刘班头同我关系亲近,这事没张扬出来,只把人关着。你若要见他,我带你去便是。”
“那就有劳世云哥了。”周敏想了想,取出之前那位夫人给的一两银子递给他,“想必刘班头平日里也很辛苦,这是我一点心意,世云哥帮我请他和下头弟兄们吃顿酒。”
齐世云没接她的银子,“酒我自然会请,这钱却不要你出。你这回来得凑巧,我才接了这桩好差事,回头办好了,说不得能往上走一步,这就比什么都强了。”
也是,在官府里混,相较于银钱,当然是升官更令人期待。县衙里的这些小吏们,其实大部分都是世袭制的,齐世云没什么根底,要在这里混出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抓住这次机会上前一步,就是将来陈县尊走了,那他也是个能吏,下一任主官同样要倚重。
齐世云亲自带着周敏去见了刘班头,这次齐老费就没跟着了。
刘班头也很干脆,知道是齐世云的妹子,便立刻让人带她进去见齐阿水,半点没有为难。
班房跟牢房的关系,差不多就是后世看守所和监狱的区别,普通违反治安管理条例的,短期拘留就关在看守所,大罪重罪审结之后才会转到监狱去。所以齐阿水犯的事应该不大。
但即便如此,周敏见到他是,他看上去仍然瘦得没有人形。之前那种带着母亲离家的意气风发,却是半点都见不到了。
似乎没料到有人来看自己,齐阿水抬头盯着周敏看了一会儿,才把人认出来——这半年来,周敏长了个子,精气神也非过去可比,难怪他不敢认。而认出来之后,齐阿水却没有立刻开口讥讽,而是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去,仿佛没看到人。
看来班房很锻炼人啊!
“齐阿水。”周敏在他对面站定,“我今天来见你,只是想问一件事,当初那件事,背后是有人撺掇你的吧?告诉我他是谁。”
齐阿水没有立刻反驳,等于是承认了周敏的话,却没打算把人供出来。
他眼下是这种情况,周敏自然也没多少顾虑,也不耐烦跟他周旋,便直接道,“你承不承认都没关系,我只问你,齐老四是怎么说服你到我家里来偷钱的?”
这下齐阿水开了口,“齐老四?你怎么会想到他?”
“不是他?”周敏道,“但当时可是他把你送到县城,你们不是一起卖了灵芝,分了钱吗?”
大概是灵芝这两个字刺激到了齐阿水,他猛然抬起头来,盯着周敏,“你怎么知道灵芝?”但旋即,他又低下头去,靠在墙角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有人给你分析过,说我家的银子不是地里挖出来的,是不是?那人不是齐老四,是谁?”
“是金翠……”齐阿水这次倒是十分干脆的吐出了名字。
“金翠?那是谁?”这个名字听着十分陌生。
齐阿水面上露出几分尴尬,“就是阿光家的,她……与我相好。”
原来是赵氏!因为此人之前来买过土豆,出手十分大方,而且周敏看她身上的衣物也好,装扮也好,都与村里人大不相同,所以好奇问起过。安氏没多说,但却告诫周敏离她远点,似乎对方的作风有些不正,与村子里好些男子勾勾搭搭。
但是这件事,周敏百分之百肯定跟齐老四脱不开关系。
齐老四和赵金翠会有什么关联?
想想阿秀曾经透露出来的,吴氏曾经哭诉过齐老四在村里有别的姘头,再联系关于赵氏的那些风评,还有赵氏跟齐阿水的关系,周敏很快就得出了dá àn。
竟然是这样!
“原来齐老四借了她的手,我说你怎么跟他混到一起去的。”得到了这个dá àn,周敏也就松了一口气。
她自己或许不方便出手对付齐老四,但总有人可以。如果那个在村子里非常吃得开的阿光知道齐老四给自己带了绿帽子,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