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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允铮觉得两个人格外不顺眼,斥责道:“笑什么笑!进屋去!”

三个人进了屋子,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张允铭示意了下简陋的桌椅,让沈汶坐了,自己也摸黑坐下。张允铮一脚踏在椅子上,站在黑暗里。

张允铭说:“这是我用我娘那边一个亲戚的人名义买的,正等着到衙门里过户。我只是这两天过来稍微收拾了下,让你过来有个坐的地方。等地契办好了,才能带人来打扫。这里周围是几个富裕的人家的大宅子,平常街上人少……”

沈汶问:“那怎么这么破旧?”

张允铭笑着说:“是因为有人说这里闹鬼。”

沈汶哦了一下。张允铭颤着声音问:“你不怕鬼吧?”

张允铮冷哼——她就是鬼,你还吓唬她?

沈汶嘻嘻笑:“鬼有什么可怕的?就是个魂儿,有没了结的心愿,留在了这里。顶多搬个东西弄出个响声,害不到人。”

张允铭在黑暗里看沈汶:“你怎么知道?莫不是……你——是——鬼——?”他被沈汶蒙骗了,总想看沈汶出个丑,好找回点场子。

沈汶也正经起来,悄声说:“你别说,我——真——是——”

张允铭心中莫名一颤,背生寒意……

张允铮不耐烦地出声打断:“你们有完没完!快说正事!”

张允铭咳嗽了一下,问道:“听人说皇帝废后是与镇北侯府发生的血案有关?”

沈汶点头说:“有人要害我的四弟,我们抓了人送了官,结果那些人和家人都被灭了口,一共一百六十多人,事情闹大了,肯定要传到皇上那里。”

张允铭问:“该是太子吧?”

沈汶说:“我也觉得是。可最后却是废了皇后。”

张允铭一摆手说:“当然是替太子顶罪了。”

沈汶疑惑道:“其实,就是真的太子要下手杀我的弟弟,又没杀成,皇帝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看前面皇后下毒,四公主推我出去,不都不了了之吗?这次和前几次有什么不同?皇后用得着出面顶罪,还被废了后位?”

张允铭思索着,“难道是皇帝看太子不顺眼了?借着这个茬儿要狠狠办他,可皇后知道了,去拦着,结果惹怒了皇帝?”

张允铮打断道:“管他呢!反正现在皇后可能要被废掉了!这不是好事吗?”

张允铭首肯:“是好事,太子就少了嫡子的背景。”他看向沈汶:“哦,我弟说你都知道,你得把这事情从头到尾好好说说。”

沈汶叹气:“我看到的,是前世,现在,又出现了许多变数。”

张允铭屈尊纡贵般地说:“无妨啦,先讲讲你见到的。”他的母亲李氏就是个迷信了道士预言,把自己的儿子关起来的人,张允铭对这些什么未卜先知之类的奇谈怪论有接受的基因。

沈汶就细细讲起了前世北戎怎么进犯,沈家军怎么灭亡,自己的两个兄长怎么战死,平远侯怎么请战,张允铭先锋,三皇子沈卓和沈湘随行,平远侯怎么战死,太子诬陷三皇子勾结北戎沈张两府通敌,张允铭三皇子和沈卓怎么死在御林军的箭雨下,然后是抄杀两府,张允铮怎么杀出来,行刺太子未遂,国土沦陷,都城南迁,张允铮后来怎么争斗了二十年,最后怎么惨死的……

黑夜深沉,屋子里沈汶的低语如鬼魅的吟哦。当初张允铮只寥寥数语,就让张允铭感受到了危险。而现在,沈汶讲述了一个漫长的故事,一个个场景,一个个人物,一桩桩血泪往事……张允铭听得毛骨悚然,张允铮则热血沸腾,牙齿咬得咯咯响。

沈汶讲完,院落里,风声瑟瑟,明明是初春,却似寒秋。

良久,张允铭对张允铮说:“弟弟,苦了你了。”

沈汶惊讶张允铭首先想到的是安慰张允铮,可接着一想才明白了——张允铮此时不是那个杀红了眼的孤勇之士,还只是一个十六岁被父母圈养着的少年,哪里见过什么世面?毫无人际交往的经验,真的像张允铭说的那样纯真而良善,难怪张允铭那么纵容张允铮欺负自己。

过去,沈汶想结识张允铮是因为想见到那个前世百折不挠的斗士,可现在沈汶才体会到张允铮在前世的经历是多么残忍:一日间,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世事的青年人被抛到了漩涡中心,一直爱护着他的亲人们全都惨死,他要承受多么巨大痛苦和多么深重的愧恨,同时立刻要拿起刀剑,与太子展开博杀……

沈汶突然不想见到那个张允铮了,她希望张允铮此世,就这样纯良地长大,是个被宠爱的弟弟,坏脾气的男孩,永远不用体会那些锥心之痛,永远不会长成那个疯狂的复仇暴徒……

张允铮结巴着说:“哥……我没用……最后也没能报仇。”

张允铭叹气:“其实,你只要好好活着就好,谁也没有希望你去报仇。”

张允铮说:“可是,我要报仇!”

沈汶点头说:“我也选择复仇。所以我已经针对他们是所作所为安排了对策。只是……”沈汶担忧地说:“我一动作,事情就开始发生变化。前世,我弟弟根本没有生出来,陈贵妃最近才死,谷公公已经死了,皇后并没有被废,五皇子还活着……现在,冬狩时太子没有得手,可却有人谋害我的小弟弟,接着皇后被废了……我已经不知道事情会往哪个方向发展了,我担心我的策略会有偏差,万一后面的情形不同前世了,我预备的对策就都没用了。”

张允铭既然知道沈汶能够未卜先知,就觉得她有对策也是应该的。他没有像沈坚那样怀疑沈汶的智力,由于沈汶这些年把他都蒙蔽了,他认为沈汶是那种天纵奇才,很有机心。

张允铭并不纠结沈汶的安排是否能与太子抗衡,而是沉思沈汶所说的变化。他仔细想了想后说:“大局不会变,还会像前世一样。”

沈汶马上问:“为什么?”

张允铭说:“前世,太子因为忌惮三皇子而要除去镇北侯,你看看,现在的情形可有不同?”

沈汶说:“现在的情形,比前世更不利太子,他应该更想这么干!”

张允铭点头说:“而且,北戎方面,也没有什么人去改变现状。”

张允铮握拳说:“那我们就该先下手为强,除掉太子!”

沈汶撇嘴:“除掉了太子,北戎就不进兵了?”

张允铭却赞同张允铮:“就是进兵,这边没有了太子的掣肘,也更好对付,应该可以抵挡住他们。”

沈汶笑了一声,在黑暗里听来格外阴沉,她轻轻地说:“我的目的,不是抵挡住北戎,不让其进犯。”

张允铭皱眉问道:“那你是什么目的?”

沈汶小声说:“我的目的,是罪有所惩!”

张允铮说道:“你上次就是这么说的!你看看你们府的血案,如果真的是太子做的,他手上已经有了人命!杀了他,就是罪有所惩了!你别再推三推四的了!”

沈汶轻叹了一声:“可我很贪心呢。”

张允铭问道:“你贪什么心?”

沈汶说道:“杀了太子,就报仇了?那知道他下了毒手而不予追究的皇帝,给他出谋划策的幕僚,没有坚持正义的朝臣们,那些杀了你母亲和你小弟弟的军士,射死了你、三皇子和我三哥的那些皇帝精兵,逼死了我一门女眷的御林军,杀了我父兄、逼死我的姐姐、屠杀了二十万沈家军的北戎五十万大军,他们就都没事了?”

张允铭终于听懂了沈汶的意思,一时浑身发冷,目瞪口呆地看沈汶。

张允铮不甚明白,问张允铭道:“她到底要干什么?”

张允铭缓缓地解释道:“她要血流成河。”

沈汶的黑衣像是与夜色融为一体,她看着窗外自言自语道:“是的,我想让他们还像前世那样选择恶行,可是这次,他们就是选择了自己该得的惩罚!”

重生以来,这是她头一次坦白自己的目的,毫无掩饰,无所顾忌。她不只是自己的家人保护人,她虽然坚持着自己的底线,可也是来重新分配人间生死的使者。她是来报复的。

张允铭被这个宏大的计划震住,皱眉思考。张允铮却马上接受了沈汶的见解,说道:“这是应该的!我天眼看到的,就是还没有发生,但是也已经发生了!他们都不该得了好去!”

张允铭慢慢地说:“你是想要让事情还如从前一样发生,不是杀了太子,而是由着他,引带出后面的人和事,然后予以痛击。你真不是个好人哪!好人会阻止这些事情发生,挽救人们不落入深渊。”

沈汶小声嘟囔:“谁说我是个好人来着?”

张允铮翻眼睛说:“她当然不是个好人!”她是个鬼呀!上次,他还以为沈汶善良,不伤无辜。可是他没有明白沈汶所说“有罪必惩”是什么意思。现在他头一次窥视到了沈汶的意图,比他的刺杀一人要血腥何止千万倍!就是能够杀掉一个太子,她也不会动手的。因为她要以太子为由头,连根拔起所有的关联,再全部消灭。

良久,张允铭像是在说服他自己般缓缓地说:“现在除去太子也不行。若是只除掉他一人,无法将他的根基毁去,三皇子还没有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吕氏庞大的官僚人络,明里暗里给太子出过主意的幕僚们,日后怎么会全心辅佐三皇子?肯定会使劲给他下绊。皇帝还能有别的皇子,不能保证三皇子最后能上位。而且,拿掉了太子,皇帝还在,情形比现在也好不了多少。万一事有泄露,引起皇上的注意,追查出我们两府来,也是灭顶之灾……好吧,就听你的吧。”

张允铮问:“什么听她的?听她的什么?”

张允铭仔细听了听外面,沈汶也闭眼感觉了一下周围,张允铭才低声说:“你没听方才她提到了皇帝?”

张允铮明白沈汶是想连皇帝都一起换了,他天生叛逆,没觉得这有多么大逆不道,就说:“那样倒是挺彻底的。”

沈汶低声道:“这事可得一步步地来。不能明白地去做,若是引起混乱,对百姓有害、让日后北戎入侵更加容易不说,以我父亲的忠君之想,就算我谋划成功,他弄不好要么自杀谢罪,要么大义灭亲。”

张允铭问:“那你准备如何?”

沈汶说:“必须小心谋划,不能匆忙。我要皇位交替名正言顺,还得确保上位者是三皇子。”

张允铭小声问:“你能做到吗?”

沈汶说:“有你们家的支持,我就能。”

张允铭缓缓地点头。

张允铮哼道:“她又要钱!”

被张允铮说中,沈汶辩解道:“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好不好?我们要自保呀,那么多人的命呢,金钱神马的,都是浮云!”

张允铭苦笑:“你真冠冕堂皇。”

沈汶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了!你们什么时候去买粮食?”

张允铭说:“一个多月以后吧,先去我外祖家,说服我外祖也买入粮食。收了夏粮和秋粮再回来,怎么也得十一月了。”他看了看外面,说道:“我们走吧。”

张允铮对张允铭说:“你先走,我还要问她几句话。”

张允铭现在心情烦乱,反正两个人以前也谈过话,就对沈汶说道:“我们十天后再在这里聚一次,我们离京之前最后见一下。”

沈汶点头同意了,张允铭先离开,自己想单独走走,好好想想沈汶说的事情。

等张允铭走了,张允铮才严肃地问沈汶:“在那个前世,你干了什么?”

沈汶眨眼:“没……没干什么呀……”她在叙述中没有说出自己的事,这两个人都不是家人,那么丢脸的事,她不想说。

张允铮愤怒:“骗子!你不想告诉我,就说明你有愧!”

沈汶马上生气了:“谁骗你了!关于你的事,你在天眼中没看到吗?后面你没有看是因为你自己想醒来的!”

张允铮说:“你别混淆是非,我是在说你没有告诉我你自己的事!”

沈汶扭脸:“我的事我干嘛要告诉你?”

张允铮气急败坏:“当然要告诉!我的事你都知道了,你必须要告诉我!”

沈汶撇嘴:“不告诉!”

张允铮:“告诉!”

沈汶:“不!”

张允铮:“快说!”

沈汶耍赖:“我不想说!”

张允铮犯起轴来:“你必须说!不然我就给你捣乱!”

沈汶的细眼睛瞪圆了:“你敢!你想怎么捣乱?!坏了我的事,你家也活不了!”

张允铮皱眉想了想,说道:“那我就去抓好多好多老鼠蟑螂还有菜花蛇,往你们府里放!好多好多!让它们往你床上爬!然后我还去抓好多蜈蚣蜘蛛,扔到你的衣服上……”

沈汶浑身发麻,骂道:“你这个小混球!简直是个小流氓!”

张允铮半抬下巴:“快告诉我!不然我现在就去抓!那菜花蛇可肥了!特别喜欢女孩子的脂粉,能钻……”

沈汶气得挥手:“讨厌!你真讨厌!是个混蛋!”

张允铮竖眉:“快点说!”

沈汶知道张允铮是个能使劲纠缠不择手段的家伙,只好恹恹地说:“有什么可说的?我前世嫁给了太子的东宫官宦,他们以我的名义献出了我父兄通敌的证据,然后就把我勒死了。你高兴了吗!?”

张允铮用极为轻蔑的眼光看沈汶:“你怎么会那么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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