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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敷不知他怎么又扯到这个问题上来了,想起昨晚,不好问的太急切,只按捺着不宁的心神道:

“陛下怎么看出来的?我长相并非很特殊。”

初霭打断了她的话,一下子叫道:“啊!是这个褐色眼睛的阿姊!上次我差点摔跤,是阿姊把我扶起来的!”

罗敷搜肠刮肚,她发自内心地排斥所有时间地点不明的句子,以及句子里出现的所有脸部模糊的人物。她什么时候见过洛阳的长公主?

初霭道:“上次啊!阿姊不记得了?我还跟阿姊说不要摸我呢……”

罗敷努力地想。

“哥哥带我去到城外找容叔叔,我拿了阿姊的花篮,哥哥叫我还给你了。”

罗敷灵光一现,脱口道:“那天在平莎渡!”

初霭道:“对对对!哥哥还送你一个手帕。”她拉起王放的左手,“就是这个呀,阿姊还带着?”

罗敷晕晕乎乎道:“是啊……”

“阿姊都不记得云云了……可是云云一开始看到阿姊就觉得很熟悉啊!”

罗敷与孩子大眼瞪小眼。

过了一会儿,王放慢悠悠道:“这个阿姊眼神不大好。”

……十九郎?戴着半张面具、用手帕在篮子把手上绕了一圈、往她房里搬花罩的人,是他?十九郎?!

罗敷一脸茫然地望着榻上的人。王放服了药丸好了很多,择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道:

“秦夫人方才说朕认识你不到两天?”

“我……”

花罩……莫辞居!他那个时候站在雅间的门外,看了她半天笑话!

“秦夫人四月下旬入的洛阳,朕有幸在方氏酒楼一睹医师风采……那时秦夫人雅兴正浓,朕看着唏嘘不已,便让宣泽把东西低价售卖给医师。”

罗敷咬着唇,白皙的脸如火烧一般,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王放抚着初霭的发旋,道:“秦夫人这般形容,倒好似朕欺负你了。”

罗敷低着头,感到连耳朵都在发烫。 她用手理着额发,说道:

“陛下纵然在四个月前已经认识下官,但仅仅是两面之缘,下官没有显露任何在医术上的能力。太医院人才济济,比我见多识广的大有人在,况且下官……”

“在来京之前方将军难道不曾与秦夫人说,惠民药局夫人便是半个太医院的人?”

王放在初霭肩上一推,孩子嗞溜一下跳到地上,只穿着袜子奔向刘太宰。榻上放着装桂花糕的食盒,他让罗敷把盒子放到架子上,道:

“像秦夫人这样保守的人不多见。”

初霭道:“阿姊到宫里来陪我玩吧!哥哥我晚上再来看你,你要好好睡觉呀!”

罗敷对孩子笑了下,转头道:“陛下是说我不求上进,得过且过?我确实是这样的人。”

王放道:“秦夫人若是这类人,那为何要来京城?须知有意给自己找点事做,便不是不求上进。

“秦夫人只是不喜受约束而已。”

罗敷愣住,又道:“是,我不想受宫中严苛的规则束缚,觉得还是药局更适合我一些。”

“那就与能力高低无关了。”

“陛下怎么能这么理解?”

王放停了停,道:“秦夫人,朕本可以直接下旨召你顶替袁行。”

罗敷语塞,她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他说了这么多已是非常给她面子了。

王放不紧不慢道:“秦夫人现在意下如何?朕可以答应明洲承诺你的条件。”

罗敷被他的目光压在凳子上动弹不得,组织语言道:“下官就不问陛下为何非我不可了,陛下可否告知从哪里看出我家中有西凉人?”

昨夜被他抓住手询问,她心里大为震惊。罗敷对于自己的身世没有什么特别忌讳的地方,但若是让他全部知晓,总觉得不对头。一个匈奴宗室在洛阳当官侍奉内朝,要是当成了,不是她居心不良,就是对方另有所图。

可是她身上也没有可以榨取的额外利益,除了让他身体健康。

王放拉住肩上滑落的里衣,雪白的丝绸半掩着一截精致锁骨,颇有些弱不胜衣的情态,语气也是闲闲的:

“阿姊那时站在墙角,没发现异样么?”

见罗敷不语,他道:“油灯里的药物功效很大,你周围的那一排宾客共倒了三十二个,怎么你们三个安然无恙?”

他竟连人数也数了一遍……罗敷面上平静,说道:

“我身上带着那种药粉的解药。”

王放支颐道:“哪种药粉?若是朕恰好熟悉的那一种,正是西凉国的特产,不是么?”

她脸色白了白,道:“油灯里放的是两种药物,一种是使人暂时昏厥的,一种是促发其他药物药效的。 下官无意瞒着陛下,我只是戴了抑制后者的香囊。”她从腰间取下一个小巧的绣囊,放在他手里。

王放并不拆看,道:“阿姊须知,迦叶散极不易得到,为了压制它,朕也找人配过药方,可都不如秦夫人这个香囊来的有用。”

极不易得到的意思就是不流通于民间,王放再怎么熟悉它,也熟不过罗敷。她记事很早,后来师父也和她说过,她母亲真雅就是死于迦叶散引发的另一种毒.药。那时罗敷处在敏感的年龄,师父给了她解药的配方,她就做了好几个备用,贪生怕死的很。舅母逝世后,她怀念师父,来南齐时便挑了一个一直戴在身上。

罗敷道:“陛下是想说,由于迦叶散只流通于西凉王室,解药也掌握在西凉人手里,我就得有西凉血统?但我师父云游四海,天赋秉异,得到一种药的机会多,做出解药的几会更多。”

王放道:“那就是秦夫人自身的问题了。朕只不过随口问了一句,秦夫人立刻就应了朕,真不知道眼下还有什么值得计较的。”

罗敷一个字也反驳不出。人家只说了几个字,她就实实在在地回复了,过后还问他是怎么分辨出来的,不是多此一举是什么?但他说随口,她是绝对不信的。

“阿姊现在可否应承?”

罗敷勉强地笑了笑,道:“陛下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下官受之惶恐。”

王放闭目养神:“秦夫人要辛苦了,你的夫人之位还得继续坐下去,药局是宣泽的地方,朕管不着。”

罗敷心想这两人真是心有灵犀,一个用她来做招牌赚钱,一个意图不明,总之都不是好人。

“夫人留在宫中听旨后再回城南,先见见同僚下属。”

罗敷无力地肯首,王放心情反好上不少,道:

“秦夫人昨日下刀的时候不是很果断?”

……所以他是在报复么?

“日后进了太医院,秦夫人用心记一记同僚的长相。”

“……让陛下忧心,下官罪过。”

第61章 春社

罗敷乘着车壁绣银的大马车回了城南。

药局门口人流不绝,出售的成药销量日益增大,罗敷看着像模像样的药局,叹了口气。师父一手将她推向南齐,她几个月来过得虽然忙碌,却很充实,如果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她很乐意在惠民药局继续待下去。

王放说他管不着药局的事,她觉得是他不想和闹翻的好友交涉,所以要她自己和方琼说么?

赶车的侍卫道:“秦夫人且先在药局待上三天,等礼部的大人过来与您说事宜。”

罗敷道了谢,转身便把这件事告知了方继。

方继早就认为她会入太医院,笑道:“太医院水虽深,但全天下的医者,哪个不想去禁中当值?生药库里储着许多人一生都难以见到的的药材,执掌太医院的人更不仅凭家世,还要从地方的药局一层层提拔上来,都是经验丰富、技巧精湛的医师。秦夫人年纪轻,老朽以为有这个机会就要抓住,再说是陛下让你直接进去的,同僚下属都不敢有怨言。”

罗敷道:“方先生是拿好话安慰我,我晓得。”

方继见她又沉默,便道:“丫头不要想多了,有些事我们不能预计将来如何,但是一些东西还是可以避免的。”

“……是的。”她笑笑,“不管怎么样,我就把药局交给先生了,每个月我会把配成的药方送过来,先生不要担心我见异思迁欺上瞒下。”

舒桐在方府中照顾陈潜,曾高只隔了一天就来药局当班了。

罗敷欲言又止:“伯伯没有事吧,他让你来的?”

曾高眉头一蹙,双手抱在胸前,道:“爹把我赶过来了,说药局里事多,府里事少,他有舒桐那厮陪着就够了。”

“……看起来身体还好,伯伯心很宽。”

曾高冷笑一声,“宽什么,对那小子宽才是正经。话说回来,听说你要入太医院了?”

罗敷拉着她在房间里踱圈子,摇着她的手道:“那天晚上院子里清场,我见他受了伤便一直留着,然后他撑不住倒了,内卫就把我带回宫给他解毒。”

她一五一十地和曾高说了司严和袁行之事,曾高没有责怪她瞒着,反而想了想道:

“你一无阅历二无家世,陛下将你直接从流外提成了正五品,从城南调到了千步廊东,必然有所图。”

罗敷道:“我当然知道他居心叵测。他还有几个要求:只管做自己的职司,听从大使命令;监督生药库,辅助配药;以及他暗示的让我盯着右院判。”

“那么第一个原因,我大概能猜到。协助谋害人命是大罪,司大人却好好的当着右院判,陛下却把事外的袁大人给革职了。这说明司大人对陛下还有用,而袁大人却没用了。你觉得袁大人在太医院除了治病,最大的用处是什么?”

罗敷想起那日方琼在马车里说的话,就道:“制衡司严,两人不睦日久。”

曾高道:“左院判的职位高于右院判,你赚了,直接压过上峰。我们药局以后就靠你了!”

罗敷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听她道:“你说左院判已经知晓了司严提供毒.药给细作的事,陈于陛前时又被训斥了一顿,那就是陛下有意打压他,嫌他揭发太早。事实上,太医院内部的平衡早已被彻底打破了,袁行占有绝对的上风。但是司严的用处大到陛下暂时要保他,削减袁行的风头,所以剔除了左院判。”

罗敷接着道:“然后我正好就撞上来了?一个毫无背景、毫无经验的人,顶了左院判的职,多少压制了司严,却又不会得到任何人的认同,完全孤立。但是这样的人挺多的啊,我瞧着那个为陛下施针的御医就很好,木的不行,容易控制。”

曾高坐下喝茶,闲闲道:“你以为太医院是什么地方?这么说吧,我们陈家是百年的医户,在家乡面子极大,但我爹只能混上一个侯府的良医正,离太医院尚有一段距离。那里面的人都是真正的世家子,就是再木,身后也是一个医户大族。势力盘根错节,陛下需要一个孤臣。”

“你这个理由我可以理解大半,但是……他找谁不好?”

“别忘了你从头到尾就知道司严的事,与方氏关系密切、是陛下的救命恩人,还有一个沾亲带故的世外高人作师父。啧啧……”曾高感慨道,“我要是陛下,我也想提拔你,眼神不好脑子又慢,所幸技术不错。”

罗敷抽了抽嘴角:“谢谢你啊。那第二个原因呢?”

曾高道:“刚说过了,你救过他的命,又是方氏最先看中的人,陛下在对方氏表明态度。方氏重视的人他也重视,你身兼两职,他很方便通过你向方氏传达信息。当然,这两点都是我猜的,你听听就罢了。”

罗敷叹道:“你说的有道理,我都记着呢。还有第三点?”

曾高悠悠地倒茶。

“第四点?第五点?”

“问题恁多。”

曾高托腮细细地打量她,眼神看得她寒毛直竖:

“女郎,他看上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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