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祢衡嘴上说“陛下圣明”,脸上可没有一点陛下圣明的意思,那神态倒更像是你小子总算还没傻到家,老子愿意指点你两句的样子。
刘辩对此心知肚明,示意刘备给祢衡一匹马。刘备恨恨的瞪了祢衡一眼,牵过一匹马,将缰绳递到祢衡面前。祢衡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君子出行,不能无车。”祢衡撇了撇嘴:“乘马乃是贱仆蛮夷所为,臣不忍为也。”
刘辩眉梢微挑,嘴角带笑:“这里的地形可不适合乘车啊,那该怎么办呢?”
祢衡头一昂:“那就扶杖而行。”
“既然卿不愿乘马,那朕就陪你走走。”刘辩翻身下了驳兽,伸手相邀。“请!”
祢衡一怔:“陛下刚从山下下来,怎么又要上山?”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巫峡有山有水,与你的家乡大不同。既然你千里迢迢的赶来了,朕岂能不陪你饱览这仁山智水。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卿高才,何不登巫山而小荆襄?也许卿看得满意,大笔一挥,再写一篇诗赋,也好让这荆楚士子欣赏一下齐鲁人的才气。”
祢衡本待拒绝,听了这几句话,顿时兴奋起来。他千里迢迢的赶到荆州,不仅是为了和刘辩对骂一通,更想扬名荆楚,舌战群儒。他是不怕战斗的,对手越多,战力越强,他越兴奋。正想着怎么挑起纷争呢,刘辩就主动送给他这个机会,他岂能放过。
他从来不是怯战的人。
看看蒯越等人的脸色,祢衡也不能后退啊。
“恭敬不如从命。”
刘辩似笑非笑的看了蒯越一眼:“诸卿,你们也别闲着。就在山下静思作文,总不能让远道而来的客人独擅其美吧。等我们看完风景,也好评个高下。”
蒯越有些无语。却又不好拒绝,只好给身边的众人使了眼色。示意他们用心点,别给荆州丢脸。
刘辩热情的邀请祢衡同行,蔡琰、董白带着笔墨,紧随其后,刘协、诸葛亮也跟在后面,刘备、黄忠带着数十名禁卫郎官散在四周,执行警戒。
刘辩与祢衡并肩而行,面带笑容。祢衡很满意。他觉得刘辩虽然不够聪明,但是这个态度还是不错的,属于孺子可教的那一类。他心情虽然不错,嘴上却没有饶人,侃侃而谈,开始指责刘辩的过错。
“陛下身为万乘之尊,无至尊之重,一则亲征龙渊,二则亲征草原,三则亲征巴蜀。此乃君臣不分,头脚倒悬之过也……”
跟在后面的蔡琰听了,嘴一张。就准备反驳,却看到刘辩回过头,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只好又闭上了嘴巴。落后十余步的刘协听了,轻轻的哼了一声,不予置评。他已经听说过祢衡的名声,据说这位和孔融一起赶到洛阳的青州士子辞锋如刀,犀利异常,骂遍洛阳无敌手。连儒门领袖荀彧都被他骂得灰头土脸。刘协非常好奇,他不知道刘辩将怎么应对这样的狂生。难道他要和他对骂吗?那可有失王者风范。
通常来说,对于这类狂生有两种应对办法:一是礼敬有加。骂得越狠,越是尊敬,这样可以树立礼贤下士的好名声,当面受罪,背后得利。前提是要有这样的忍量,能够被人当面斥责而不至于恼羞成怒。另一种则比较简单,干脆一刀杀了,落得耳根干净,当然免不了落个恶名。那些士人到时候可不会说是狂生自取其咎,而是站在狂生一边,为他鸣不平,指责君主没有容人之量。
刘协暗自想,如果自己遇到这个情况,该如何处理?他落后两步,和诸葛亮几乎并肩而行,用眼神询问了一下诸葛亮。诸葛亮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殿下,这正是学习的好机会,何不静观其变?”
刘协不解,不过还是听取了诸葛亮的意见,坚起耳朵,睁大眼睛,看刘辩怎么应付。
他很快听到了一个与他有关的话题:祢衡指责刘辩对他太过纵容,家国不分,有失为君之道,有郑庄公欲擒故纵之嫌。
刘协吃了一惊,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大气都不出。
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甚至可以说是取死之道。刘协竖起了耳朵,凝神倾听刘辩的反应。
刘辩依然没什么反应,步履从容的继续向上走。
祢衡还在喋喋不息,不过他的气息有些不太匀了。脚下的路越来越险,越来越陡,很多地方几乎是直上直下,他要手脚并用才能保证自己不会摔下去。可是刘辩却没有停下来等他的意思,他还是不停的向前走,如履平地。
“陛下……”祢衡抬头看看,有些担心起来。刘辩不会要一直走到山顶吧?
“嗯?”
祢衡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说道:“这里的风光已经够好了,不用再往上走了吧?”
“这里的风光不错吗?”刘辩摇摇头:“你还没看到更美的风光,怎么能止步呢。会当临绝顶,才能一览众山小。登山如果不到最顶锋,如果能体会俯视天下的快感?祢卿,莫要退却,拿出点勇气来。你看,那两个女子都没有喊累呢,你这个大丈夫怎么能先退。”
祢衡回头看了一眼一脸不屑的蔡琰和董白,咬了咬牙,继续攀登。这一次,他没有精力再说话了,必须全神贯注的爬山。山势越来越陡,脚下就是滚滚长江,他可不想一失足成千古恨。
刘辩越爬越高,登上了大禹授书台。站在台边,他看了看更高处的峰顶,提议道:“祢卿,我们再爬一段?”
祢衡两腿发颤,后背紧紧的贴着岩壁,脸色苍白,连连摇头。这里壁立千尺,台边无依无靠。台下就是翻腾的江水,能立足处不过三五尺宽。登高望远,景色当然秀美。可是山风呼啸,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吹落。他哪里还敢再爬一段。
“祢卿,这里是大禹授书之台,先贤在前,我们不妨效颦一回。”刘辩负手站在台边,山风吹乱了他鬓边的一缕长发,随风狂舞,矫若游龙。衣襟如旗,猎猎作响。他含笑说道:“你刚才说的意见。我觉得有点意思,只是听得不太清楚,要不你再说一遍?”
祢衡定了定神,大声说道:“陛下,臣以为……”
“你说什么?”刘辩竖起手掌,挡在耳边,大声说道:“朕听不清,你走近点。”
“陛下……”祢衡咬了咬牙,松开石壁,向前走了两步。刚要说话,一股山风吹来,顿时灌了他满口。险些将他吹得摔倒。他连忙向后退了一步,重新抓紧石壁。
刘辩转过身,一脸戏谑的笑容:“怕了?”
“臣……”
“你连两个女子都不如,还怎么横行天下?”刘辩眉毛一挑,看向亭亭玉立的蔡琰和董白。
“臣……”
“袁氏起兵两年,也没看到你去骂袁绍、袁术一句。朕颁诏求贤之前,也没见你到洛阳来劝谏一言半语。现在你跳出来了,真是勇敢啊。”刘辩耸了耸肩:“我知道你不怕死,你恨不得朕现在杀了你。好让你千古留名。不过,你高估了自己。朕腰间这口刀,不斩无能之辈。”
刘辩拍了拍腰间的玄刀。轻笑一声:“来,要想与朕对话,先与朕站在一起。”
祢衡瞪圆了眼睛,怒视着刘辩。他现在知道刘辩的阴谋了,可是事已至此,他要想回头却是不能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步步的走到台边,眼睛不看远处,却死死的盯着刘辩。
山风更劲,扯动着他的衣衫,吹干了他额角的冷汗,吹白了他的面庞。
“臣……现在……与陛下……站在一起了。”他鼓足了勇气,大声说道。只是话音原本就有些发颤,被山风一吹,更是断断续续,全无气势。
刘辩赞赏的看着祢衡,这厮嘴虽然臭,却还是真有脾气。虽然怕得两腿发颤,却依然不肯认输,比起那些只能打嘴炮的伪君子,他虽然狼狈,却还算是个汉子。
“阿琰,铺纸,研墨,请祢卿作赋。”
“唯!”蔡琰心知肚明,立刻答应。董白也知道了刘辩的用意,抢上一步,从郎官手中接过笔墨案几,摆在祢衡面前,一边滴水研墨,一边笑道:“祢君,你可得写一篇好文章,山下的荆州俊杰们可都等着看呢。以祢君的大才,这篇文章一定会传播四方,你可得写得认真点。”
她说着,双手将笔递到祢衡的面前,笑盈盈的看着祢衡。
祢衡没有接。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可以压制自己的恐惧与刘辩站在一起,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手不抖,就算拿起笔,他也写不出像样的字,写不出满意的文章。勉强写出来,也只会沦为笑柄,被山下的荆楚人嗤笑。
“祢卿,一路走来,有没有感觉到四周的景色有何变化?”对祢衡的恼怒,刘辩恍然不觉,指着远处的山峦,又指指脚下的长江:“你现在看这山这水,是不是和刚才看这山这水有所不同?”
祢衡皱起了眉头,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同一个事物,看的人不同,看的角度不同,都会有不同的感受。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巫山真面目,只缘身上此山中。井底之蛙,不知天下之大,要想俯瞰全局,先得登到最高层,方能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祢卿,此时此刻,你难道不应该文思如涌吗?”
祢衡看看远处的山,又看看脚下的水,忽然间泪流满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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