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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潜哈哈大笑,转身就走,面对着黄巾力士手中雪亮的长戟,面不改色。
“裴君留步!”一个道人打扮的老者追了出来,拦在裴潜面前,躬身施礼:“裴君留步。”
裴潜停住了脚步,上下打量了道长一番,还了一礼:“道长是……”
“贫道五鹿,大帅帐下听令。”五鹿笑道:“黄河艰险,往来一趟不易。裴潜渡河而来,可见是有诚意的,何以一言不合,转身便走,岂不负君王之托?”
裴潜摇摇头:“使命不成,最多只是某无能,让陛下受辱于贼,却是某不敢当之罪。与这等不知天高地厚之人谈,能谈出什么来?”
“话可不能这么说。”五鹿一脸正色的说道:“张大帅与杨大帅并为黑山军领袖,陛下既然能到杨大帅军中谈判,为何不能到张大帅军中谈判?”
“你搞错了一件事。”裴潜转过身,严肃的看着五鹿:“陛下到杨凤营中谈判,不是因为杨凤或者郭泰,而是因为荀攸。敢问道长,你们营中有荀攸一般的人物吗?如果有,你们马上就渡河攻击,到时候别说是陛下入营谈判,区区将军之位,就算是位列九卿也是可能的。”
五鹿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裴潜这句话可是把他们的脸色都撕得干干净净,十万大军又如何,在裴潜眼中,不及荀攸一人的份量。
“裴君,你似乎太高估了荀攸的力量。”张燕端坐帐中。缓缓开了口。他虽然离裴潜有十余步远,也没有见他特意大声说话,可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的送到了裴潜的耳中,仿佛就在他面前说话一样。“世家子弟的确多俊才,可是我黄叫也颇有贤达,只是家世不显,你们这些眼高于顶,只重门楣的世家子弟看不上眼罢了。到了战场上,他们……”
“如果真有这样的人,大帅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裴潜很不客气的打断了张燕。转身回到帐中。站在张燕面前:“张大帅,你应该清楚,河内不是黑山,你在河内多呆一天。就会多一分危险。你的敌人不是朝廷。而是袁绍。是河内的世家豪强。”
张燕的眼角抽了抽,欲言又止。
裴潜看到了张燕的动摇,也放缓了口气:“九节杖乃是大贤良师的遗物。陛下让杨凤将九节杖转交给大帅,就是因为大帅是黄巾余部的领袖。他希望大帅能够担当起这个重任,领导黄巾余众,实现大贤良师致太平的遗愿。陛下对大帅寄予厚望,大帅如果不顾大是大非,斤斤计较于这些虚礼,非要陛下亲临大营,大帅觉得陛下会怎么想,他还敢把希望寄托在大帅肩上吗?百万黄巾将士还能相信大帅能给他们带来安定的生活吗?”。
张雷公翻了翻眼睛,大声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我黄巾百万将士紧随大帅,至死不渝。”
“那你们就死吧。”裴潜反唇相讥:“黄河比清河宽多了,足够你们十万大军投河的。”
“你——”张雷公气得脸色通红,却无言以对。他气得哇哇大笑,挥舞着手中的战刀,恨不得一刀劈下裴潜的首级,好让他闭上这张臭嘴。
张燕的眼中露出痛苦之色,他一拍案几,低吼道:“雷公,退下!”
广宗一战,张梁为皇甫嵩所破,黄巾将士不肯投降,战死者三万余人,投河者五万余人,是黄巾战史上最惨烈的一战,也是最让人痛心的一战。数万精锐一战而没,至今未能恢复元气,裴潜提起这件事,还让他们十万人一起投黄河,是鄙视他们到了极点,却也点出了他们的困境。如果不能解决粮草问题,这十万人只能在河内劫掠为生。劫掠必然会侵犯河内世家豪强的利益,袁绍不会坐视不管,很快就会派人来阻止,甚至会派兵攻击。
袁绍会为了黄巾军和河内的世家翻脸?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至少张燕不敢奢望。
到了那时候,前有黄河,后有袁绍,张燕除了退入黑山,就只有投河一条路了。
“裴潜,你不要欺人太甚。”张燕嘶声道:“我黄巾将士虽然缺衣少食,却有一腔热血。一人必死,十人难当,万人必死,横行天下。如果你再出言相侮,休怪我不讲规矩。”
裴潜哈哈一笑:“张大帅,你也别吓我。裴某既然敢渡河,就不惜这条命。你也知道的,家父一直盼着我这个不孝子早死,如果能顺便挣一份功劳,得到朝廷旌奖,那也算是为家族做了点贡献。张大帅,我死不足惜,可是你真忍心带着这十万黄巾将士投河,然后再看着他们的父老妻子成为袁绍的俘虏?”
张燕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眼神痛苦,双手紧紧的捏成拳头,关节惨白。他沉默良久,才哑声道:“裴君何以教我?”
……
“张燕兵力虽众,装备太差,如果与袁绍的主力相遇,基本上没什么胜算。”裴潜喝了一口水,平复了一下喘息:“他的消耗太大,支撑不了太久,于今之计,必须攻破河内世家的坞堡,抢劫他们囤积的粮食,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刘辩打量着裴潜,暗自心惊。这家伙果然是个不循常理的偏才,身为世家子弟,居然会想出这么歹毒的主意。他就不怕河内世家恨他?
“黄巾军没有攻城器械,攻城经验又不足,河内坞堡坚固,没有人指点,他们很难于短时间内得手。”裴潜拱了拱手:“陛下,臣愿意留在张燕军中,为张燕出谋划策,为陛下争取时间。”
刘辩把目光转向荀攸。荀攸点了点头,嘴角的笑容却有些苦涩。
“既然如此,那朕就把河内交给文行了。”
裴潜慷然道:“臣不敢多说,一个月之内,臣敢保孟津无忧,洛阳无忧。”
荀攸叹了一口气:“裴文行,河内虽然未有勤王者,可是毕竟未曾附贼,你不要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为陛下多树一敌。河内毗临京师,动荡不得。”
裴潜嘴角一挑,笑了笑:“多谢公达提醒,潜理会得。”他顿了顿,又道:“河内之功,潜就抢先一步了。轘辕关就看公达的本事,可不能比河内打得难看啊。要不然,我会很失望的。”
荀攸翻了个白眼,没接他的话头。
……
安排妥当,刘辩随即带着羽林骑赶往轘辕关。当天晚上,夜宿鸿池。
忙碌了一阵,刘辩稍微吃了点东西,就在大帐里打坐。没有龙形导引图谱,他明悟了合格也无法提升修为,只好用静坐来代替,同时辅以六字大明咒。砥柱观涛之后,他感应到了龙卵的脉动,信心大增,修习得更加用心,不管多苦多累,他每天都要坚持静坐。
这样的事情,在他身上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一世的他浑浑噩噩,当然谈不到用功。上一世的他同样是得过且过,怨天尤人,宁可将大量的空余时间用来刷网页、打游戏、看小说,也没想过用心钻研业务,提升自己的能力。现在不同了,他面对着生死危机,面对着拥有凤卵,一心想率领儒门推翻大汉的袁绍,不敢有丝毫怠慢,必须全力以赴,才有一丝生存的希望。
也只有如此,他才慢慢的摸到了门槛,踏进了一个玄妙的境界。
恍惚间,他仿佛与天地同呼吸,与众生共命运。
……
鸿池边,荀攸静静的看着波澜不惊的鸿池水,心头却一点也不平静。
他想到了田横。
四百年前,田横从东海归来,准备前往洛阳拜见刘邦,向刘邦称臣,行至鸿池,在舍生取义和忍辱偷生之间选择了前者。闻其死讯,他留在海岛上的五百部属全部自尽,誓死追随,被称为义士。
荀攸同样仰慕田横,可是他知道,舍义取义固然难,忍辱负重却更不易。
如果没有一次次的忍辱负重,儒门早就和墨门一样灭亡了,哪里会有今天的机会。
可是,这次能成功吗?荀攸不知道。他只知道,从他们到达酸枣的那一刻起,荀彧就对袁绍产生了怀疑,这才重新部署,让他重返朝廷,为荀家留一条后路。
荀攸不知道荀彧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他甚至不知道儒门的计划是什么,他告诉刘辩的那些都是荀彧告诉他的,为他取信于天子而透露的秘密。荀攸清楚这肯定不是全部,甚至未必是真正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只有荀彧知道。
天子不信任他,防着他,贾诩、裴潜都可以单独行动,甚至钟繇都可以留在洛阳,脱离天子的视线,负责斟别谋反者家属的重任,他却只能在天子身边做个侍从之臣,每一句话都要三思而后行,生怕引起天子的猜忌。
他活得太累。他很想像田横一样一死了之。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如果袁绍不足以成大事,儒门被迫再一次蛰伏,他就承载着荀氏生存的重任,甚至有可能是儒门的希望。
他有一种感觉,袁绍不是儒门真正的核心,荀彧知道的可能比袁绍还要多。
看着远处的御帐,看着那些绕帐郎中挺直的身影,荀攸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鸿池清冷的水气在他身边萦绕,荀攸耳边仿佛听见了一声孤鸿的哀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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