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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微微欠身鞠躬,声音也略有些沙哑。
“我……奴婢叫做韩露,和弟弟韩冬在郭大人身边总共效力了六年,在军中一直负责外围的侦缉探听。去年回老家探亲时,我弟弟中了人家的扎火囤,一怒之下杀了使奸的两个人。虽然奋力逃了出来,但是从此之后只能隐姓埋名……”
扎火囤是一种敲诈手法,又称为捉黄脚鸡。
滇南一带的乡民专养母鸡而少养公鸡,因为母鸡可以生鸡蛋,鸡蛋可以拿去卖,但给祖宗祭祀时却需要公鸡。有些脑子转得快的乡民先把谷子撒在门外,群鸡就会跑来啄食。
当母鸡在啄食时,公鸡就色心大起懒得去吃谷子,扑上母鸡身上□□,这是正是捕捉公鸡最好的时候。公鸡□□时疏于防范,农民抓住鸡脚就行。因为公鸡的双脚呈深蛋黄色,而母鸡的脚浅黄色,很容易辨认。
后来就把以女人勾搭男人然后勒索称为“捉黄脚鸡”,一般是男女协谋,女子以□□男子入室。刚刚坐定,同谋的丈夫就突然从外而归,见到受害人就假装愤怒,说要拉他同去见官。
上当者大惧,被迫签署借条据。由于此方法诡幻机诈,让受害人被骗后感到莫名其妙,连仙人都难逃被拐的命运,掉到陷阱也跳脱不出来,所以在汉人当中还称之为仙人跳。
顾衡脸上的惊愕简直压抑不住。
旁边一脸板正的年青汉子臊眉耷眼的站在一旁,好半天才红着脸咕囔辩解了几句,“姐姐就知道说我,当初那女子看着出身良家的,又会缝纫纺织又会洗衣做饭,谁知道竟然是干这个行当的?”
韩露没好气地啐他一口,“就你穷显摆,背着银子到处得瑟,偏偏一回到老家就有年纪正相当的小寡妇看上你了。若不是我多个心眼儿晚上去瞧瞧,这么多年你挣下的钱财就要全部送到别人的口袋里去了……”
韩冬脑袋一缩,老老实实地不敢吭声。
郭云深双手一压,目光幽深地望过来,“这姐弟俩的身手都不错,又都是吃苦耐劳的性子。我虽然通了路子帮他们销了案底,但终究是不能在军中再呆了。跟了我多年的老人儿,总想帮他们找个妥善的去处,于是就想到了你这里……”
顾衡就有些为难,“家里多两三个人不算什么,可是我身边连个丫头都没有,突然多了个莫名其妙的女保镖,让我跟我媳妇怎么交代?”
顾云深长长地吐了口气,对这个愚蠢的外甥女婿忽然间就没了说话的兴致,“你把韩冬留在身边,把韩露交给你媳妇儿。以他们兄妹俩的身手,寻常三五个地痞流氓不在话下。你有些什么不方便的事儿,也尽可以交给他们去办。”
他阴恻恻地哼了一声,“瑛姑……在闹市上被个疯子捅了一刀,听说到现在都还没有好利索,这种事你总不想再来一遍吧?”
顾衡立刻老老实实地闭紧了嘴巴,感情这位是给嫡亲外甥女儿找的保镖,根本就没有自己这个外甥女婿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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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给女主配备保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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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零章 寒露
开始的时候, 顾瑛对于家里忽然多了个大丫头并没有多加关注。哥哥轻描淡写地说她如今好歹是有品阶的夫人,身边总要多两个服侍的人。
薛延的那一记利刃虽然没有造成致命的伤害, 但损伤是无可逆转的。家里的上上下下都把她看得无比紧要,就是无比寻常的站起身子收拾一下桌上的茶杯,底下的人也会大惊小怪地奔过来把她扶好。
有哥哥支撑的顾家已经不同往日, 虽然关起门来各自过各自的日子, 但有些时候大家还是相互攀比的。比如出门应酬,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若是比别的官眷差很多的话,别人不说心里也会嘀咕的。
“这就是派头……”
一处说不出名字荒郊野外的茶寮子,已经改名叫寒露的新来大丫头把一大锅盛得满满的羊肉汤端上来。捉着耳朵跳了两下,笑嘻嘻地道:“京里的贵妇人我看多了,出门时从来就讲究个排场。说话细声细气,喝茶吃酒都要用拇指大的小杯子。要我说,真正好吃的好喝的还得往这些郊外小地方找。”
顾瑛和另一个大丫头小满认真算起来都不是娇养长大的深闺女子,但看着寒露的豪放作派, 怎么都觉得自己以往的见识太少了。
寒露这时候忽忽然记起了为奴仆的本分, 取了一只形状扁平的大陶碗恭恭敬敬的推至顾瑛面前,站起身从大锅里左挑右选舀了一块羊肋骨。用筷子轻轻撕扯了几下,炖得酥嫩的羊肉就掉在了碗里。
又把装了韭菜花香菜末蒜蓉的小碟子一并推过去, 满脸热切的劝道:“这个东西味道极好,咱家里也喜欢在冬天炖羊肉, 可就是没有老孙头这里炖的好吃。他家的羊肉从入秋开始就只能吃青草和茼蒿, 熬出来一丁点膻味都没有。”
顾瑛这时候大概已经有将近五个半月的身孕了, 但因为她个子高人又生得瘦, 从背后看不出来什么臃肿姿态。
她看了看远处的几张桌子,人人面前都是一个比脑袋还要大的粗瓷大碗,个个都吃得满头汗水,想来味道应该不错。就吹开热气喝了几口雪白的汤水,又挑了几块肉吃了,立时就觉得这汤头醇厚肉质滑嫩。不但看不见零星的油珠子,尝在嘴里还有一股难得的茼蒿清香。
顾瑛毫不掺假的满足神态大大取悦了寒露,她喜滋滋的凑过来,“夫人……你看,我虽然不会洗衣做饭不会绣花裁衣不会服侍人,但每个地方的吃喝玩乐我都知道。有我在一旁包管夫人的后半辈子过得舒舒坦坦,比外头的老爷们儿不会差!”
顾瑛从未见过这般自己夸自己的人,一时惊地说不出话来。
寒露也有些不好意思,摸着自己略有些粗糙的脸扭捏道:“我爹娘这辈子只留了我们姐弟两个,韩冬留在了大人身边,我要是走了他也不会安心做事儿的……”
顾瑛把一口软糯的羊肉蹄筋儿吞下,一把抓住她的手满面诚恳地道:“留下,千万要留下。我祖母从前说过,这世道对女人本就艰难,所以女人千万不能委屈自己。你性子开朗活泼,就是陪在我身边说说话也是好的,更何况我听哥哥说你的身手相当不错……”
寒露眉眼慢慢浮出笑意,大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扭头高喊了一声,“老板,把你吊在炉子里的小火烧拿一篮子过来。”又回头解释道,“这羊肉虽然嫩,但是吃多了还是有些腻味。夹在他家的小火烧里吃,吃起来另有一番滋味。”
顾瑛抿唇一笑满心欢喜,已经预感到因为寒露的加入,自己以后的生活会变得多姿多彩。回城的路上寒露怕大家无聊,就把自己从前的旧事儿当做笑料说了一回。
他们姐弟俩属于军户,按照规定非经特许任何人都不能更改户籍,一旦升为军户世代难改,在一般情况下,民户是不能和军户通婚的,否则民户也有可能变成军户。
在滇南时,姐弟俩因为熟悉当地的语言和地势,常作为提调府的先哨在外地侦缉。这一来二去的,两个人的岁数都越来越大。寒露是早断了嫁人的心思,却总想给弟弟娶一门温顺知礼的好媳妇儿。
有一次回老家时,韩冬难得看上了邻村一个刚守寡的小媳妇,这一来二往的就下了定约了婚期,没想到无意当中听同乡透露了一些风言风语。寒露就专门向上司请了假,陪着弟弟悄悄到邻村去探听。
没想到正好把一对赤条条的奸夫奸妇堵在屋子里。
大半夜的,那小寡妇和他的姘头躲在一个被窝卷儿里亲亲密密的商量,等再多骗些钱财就一起远走高飞。韩冬听得肺要气炸,一时冲动就冲上去拎着拳头把那男人打死了。那女的不依不饶要死要活,韩露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也给了她一个痛快的。
闻讯赶来的乡民不分青红皂白,把姐弟俩扭送到官衙。
郭云深郭大人时任滇南四品提调,不忍心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手下兵丁就这么殒了性命。撒了无数银子请了最好的讼师,依据大正律“凡妻妾与人奸通,而本夫于奸守亲获奸夫奸妇,登时杀死者勿论”这一条,按律减三罪不致死,拟为发边远充军。
丫头小满从未听闻过这种人,竟把杀人放火当成家常便饭,一个劲地往后躲。顾瑛看得好笑,一把将人扯出来道:“当初在莱州乡下时,有些人也是一天到晚的找我哥哥的茬,那时候我也恨不得提刀把那些人宰了……”
寒露手里一边扬着手里的树枝一边斜斜望过来,忽得扑哧一笑干脆道:“当官儿的老婆我也见得多了,难得你极合我的脾胃。以后我就在你家干了。现在我给你当丫头,等你把孩子生了,我就给你当管事嬷嬷。”
想了一下又憨憨地问道:“我今天已经二十有三了,这辈子也没准备嫁人。要不从明天开始我就梳个妇人头吧,省得在外面行走时,别人还会问你身边怎么还有年岁这么老的丫头?”
顾瑛挑了一下眉毛,终于再也绷不住哈哈大笑。
晚上顾衡回到家时,听媳妇儿絮絮叨叨地说今天走了哪些地方,喝了什么酒吃了什么东西,在路上还买了几个不值钱的玩意儿。特别是寒露的名字提了一回又一回,顾衡从来没见过媳妇儿这么喜欢一个人。要不是知道那个人是个彻彻底底的女子,他干醋都不知喝了几桶了。
顾瑛兴高采烈地说了半天,才发现哥哥紧紧抿着嘴,神情阴郁而委屈地坐在炕榻边不说话。她有些心虚地迎过去,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把丈夫撇在了后脑勺,今天一天到晚都没想起过一回。
顾衡倒不是这般小心眼儿的人,他巴不得媳妇儿多出去走走看看,莫像别的妇人那样只盯着眼前的方寸之地。
他小心地搂住媳妇儿因为怀孕而丰满许多的腰身,“这个寒露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其实比起她弟弟韩冬的心狠手辣毫不逊色。从前他老家的那桩人命官司,听说那位奸夫的下~身被刀子捣得稀烂,其实就是这位姑娘亲手所为。韩冬怕与她名声有碍,就抢先承担了所有的罪责……”
顾瑛又骇又笑,心中对寒露的喜欢却并未减少半分。一个女子能活成自己想活的样子,也算是一份大本事,“难怪她说日后不嫁人了,看多了污糟事,这天下没有一个男人入得了她的眼。”
这下轮到顾衡不乐意了,悻悻地开口,“……这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在你面前矗着呢,你管她嫁不嫁人?”
顾瑛笑喷,少不得好生安慰了一下这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夫妻两个有些日子没有好好亲密了,当天晚上雕花架子床咯吱响了半天。虽然因为媳妇儿有身孕没能痛快到底,但过足手瘾眼瘾的顾衡已经极为满足了。
因为有了寒露这个百事通的存在,顾瑛接下来的孕期生活过得极为丰富多彩。除了每月逢五逢十到荣昌布庄转一圈儿看看帐簿外,隔三差五地到各处晃悠。
最为明显的就反应在顾衡的饭桌上。
顾瑛每回在外头吃到好东西,就想哥哥一天到晚都在工部衙门里冷清呆着,肯定没有吃过某某某。于是顾衡的饭桌上除了自家厨子做的饭食外,偶尔还有京城老字号的水爆肚丝、素汤银丝面、大骨汤帖饼……
顾衡开始还颇有微词,但看着媳妇儿精神头确实一日比一日好,到最后就随她去了。心想反正家里没大人,日后等孩子生了就要辛苦许多,还不如现在好好松快些。
等回春堂的吕大夫过来复查顾瑛的伤口时,惊奇的发现这姑娘能吃能睡还长胖了好几斤,和正常的孕妇已经差不多了。看那胎相脉动往来流利没有半分不妥,甚至还要强健些。
顾衡这才知道这个寒露丫头是个不可多得的活宝。
家里人都把顾瑛拘着束着,只有她敢带着顾瑛到处溜达,什么地方热闹往什么地方钻。表面上吃吃喝喝嘻嘻哈哈,却无形当中强健了孕妇的身体愉悦了孕妇的心情。
这样一想后,他再看寒露就觉得顺眼许多,还特地吩咐账房给这姐弟俩每个月的月例多添了二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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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一章 锋芒
到冬天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 衢州银课案终于全部顺利了结。
江浙官场连带宫里宫外数十个人去了头顶的乌纱,或是斩首或是流放, 这场纷乱引起的动荡许久才慢慢平息下来。虽然大家没有明说,但是朝堂上下很多人都从这件案子当中窥探到了顾衡隐露的尖利锋芒。
还远不止于此,就连名义上一直督办此事的端王也罕见地得了“勤勉”两个字的嘉奖, 一时间朝堂上下就像冰面下涌动的暗流。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但很多人已经重新开始划拉自己的小算盘。
南月牙胡同里,一向冷肃持重的端王喝得酩酊大醉。半捂着眼睛笑道:“其实我心里明白,这回纯粹是沾了你的光才得了圣人的褒奖……”
堂堂皇子竟然说出这种让人心酸的话,顾衡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
“殿下这些日子用心办差,圣人也是看在眼里的。倒是我这个不入流小吏整了这么多事,暗地里不知招了多少人的恨。您是没看见我那天在殿外等着觐见时,周侍郎的眼睛里都差点向我射刀子了。”
端王哈哈大笑,就着总管魏大智的手喝了半碗银耳窝丝汤醒了酒,一边拿烫烫的热帕子抹了脸一边不在意地道:“那江浙总督是周阁老的开山大弟子, 最后还是为了十万两银子就被圣人罢黜, 心里头自然会想不过。”
如今他看顾衡越发顺眼,就免不了多提点几句,“虽然得罪了几个人, 但总算把国之蛀虫挖了几只出来,这一趟总算值的, 不枉我为你担了天大的干系。我原本就打算好了, 拼着这个亲王不做了也要把这件葫芦案搞清楚, 没想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顾衡眼里也慢慢涌起一股热意。
衢州上缴的官银要经过好几道手脚, 最后才能作为金花银送至京城内库,要想在这其中找一个突破口无异于大海捞针。顾衡一关一关地查下来却是一无所获,最后才想到内库里存放的银子会不会有问题?
太~祖元年各地的赋税由漕粮的一部分改折为金银,岁以百万为额尽解内承运库,不复送京城。除自给武臣俸禄十余万两外,余者皆为御用,其后概行于全国其它各布政司。
这样做的结果于官于民皆有利,朝廷遂决定将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福建﹑广东﹑广西之夏税秋粮四百余万石折银征收。米麦每石折银二钱五分,共折银一百零一万二千七百余两入内承运库,谓之金花银。
衢州知府薛维昌简直占了天时地利,左手收了大笔的粮食米麦,右手又掌控着南北银矿,上下串通后将金花银的铸造权又拿到了手里,这上头的事儿是玩熟了的。大概银子来的太顺手,以致后来就忘了掩藏行迹。
以顾衡的估算,这人十年间只贪了十万两银子,已经算得上是谨小慎微了。纵然后头大了胆子,贪墨的也必不止他一个人。
各方探查无果后,顾衡才大着胆子想去内库去看看。但他有这个心却没什么门路,这才想起了一向不怎么管闲事的端王。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这位闲散王爷听了前因后果之后,竟然一改心性二话不说带着他连夜闯了禁宫。
那天晚上下着绵绵密密的小雨,皇帝已经准备安寝了。听到端王连夜求见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问了几句后就破口大骂。说这个逆子不把当老子的气死恐怕半夜都睡不着觉,那声音洪亮得半个乾清宫都听得见……
在一边跪着的顾衡听着这些诛心的话,心里都免不了生了一丝悔意。哪里晓得端王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顶着屋里屋外的疾风暴雨一定要在今天晚上把内库的金花银看上一遍。
——从那时起,顾衡就无比清楚这回这位新主子终究没有选错。
屋子里酒香暖人,端王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绽放出一丝难得笑容,低声道:“你自管放手去干,把那些贪官污吏除了,咱们也算于国于民有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咱们不掺和。嗬嗬,以咱们的实力恐怕也掺和不上。”
顾衡挑了挑眉,这位爷不管在什么位置上倒是一如既往地嫉贪腐如仇,这份愤恨甚至掩过了他想苟安一隅的初衷。
在那场大梦里,民间私下里对这位皇帝的评价是残暴酷烈。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对贪官污吏的处置手段堪称狠辣。这些日子顾衡颇有些出格受人非议的所作所为,其实甚合他的心意。
端王重重地揉了揉眉头,“当年……我母后在世时曾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么多年我实在是不想忍了,再忍就真的山穷水尽了。我把话放在这儿,若是你真的给我捅了大篓子,大不了我这亲王不当,回头当个郡王当个镇国将军,总之饿不死就行。”
这话说的实在至极,顾衡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辉,良久才慎重施礼,“……衡愿为急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