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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银鹤纹,黑冠墨玉,手掌青筋浮出,按在洞簫上-

音律旷古悲怀,眼前枯木流水,孤燕远帆。

“师尊,为何是燕不是雁?”

师尊一如往常没有答腔,此曲名为“燕别孤山曲”,一般人听到都以为是“雁别孤山”,左川从来不知道师尊内心在想什么,因为江北望少太话,喜怒深藏,左川觉得师尊眼底均是孤独寂寥,孤独到已经不在乎外界谁来理解自己了。

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让人想要亲近,左川自知没有程秀的健谈机灵,没有纪容的通透全才,没有杨笑的刚正坚韧,没有柳凤的天真烂漫,他在眾多师弟们中显的平平无奇,可师尊还是用心教导,从来不会被任楠风尖酸批评影响。

左川死前最遗憾的事情,就是从来不优秀,没有做到一件事情是让师尊欣慰骄傲的。

耳盼洞簫萧索凄凉,天空飞鸟略过,清脆路树,一张大床上,桌边是孤独的背影。

“师尊......?”

江北望放下洞簫,转身看着他,眼神中透露出“身体无碍?”的问句。

左川腹部包上绷带,他掀开被子道:“师尊,我......那流氓抢走我的......唔!”

江北望缓缓走过来,抬手将一个木匣递到他面前,正是紫萱给他的豸冰草!

“师尊,您帮弟子夺回来了?那流氓是什么身分?为何要抢我东西?”

江北望摇头,表示那流氓用变形术改变外形,逃走了,左川告诉他杨笑在神农谷,自己要把豸冰草带回去给他,至于为什么要帮忙杨笑取得豸冰草,却忽略不提。

江北望站在原地,表示要跟他一同去神农谷,他有外伤不能在御剑,江北望唤出孤山剑带着他往神农谷飞去。

神农谷-

小溪凉亭上,一个戴着黑眼罩的男子与一笑如暖阳的明媚青年正在下棋,两只小水獭歪着头趴在白石上互相咬耳朵理毛,也没有发出叫声,当真关棋不语真君子。

雪鹰还在练剑,纪容散发披衣坐在棚架下拨弦弹奏“逍遥曲”,白发美人在木屋内整理药材,看着山道两名黑衫道人,狐疑道:“搞什么啊?又来两个吃闲饭的!”

柳凤抬头笑道:“噯!是北望师叔跟左师兄!”

柳问麒连头都不抬,专註在棋盘上,纪容停下琴音,道:“阿鹰先休息一下,我们去跟北望师伯问安吧!”

纪容、雪鹰、柳凤三人过去跟江北望行礼,左川道:“杨笑呢?怎么没看到他?”

柳凤啪的展开折扇欢喜道:“杨兄他输啦!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哈哈哈哈!”

江北望不经意跟柳问麒对上视线,两人皆頷首未交谈,木归山走出来道:“江北望?你怎么也来了?真是够了你们干脆整个崑仑派都搬过来住好了,还让不让人清凈了?”

江北望看向左川,徒弟取出豸冰草,木归山从怀中取出显像镜片观察豸冰草的纹路,江北望看着纪容道:“琴音幽咽,琴艺精进。”

纪容道:“多谢师伯。”

他又看着雪鹰点点头表示对他的剑法讚许,雪鹰不解,纪容给他解释意思,突然天空一阵爆破声,一团黑影从天夹着罡风坠落!

黑袖舞动,那人在脑袋变成莲花瓣前停在草地上方三寸,江北望摆摆手,让对方缓慢落地,柳风走过去蹲在那人身旁道:“哟哟哟!再怎么赶路还是比左师兄慢一步,可惜啊杨兄,你是最后一个回神农谷的,你输了!”

来者正是杨笑,他背着青铜剑拨下身上杂草道:“你们怎么这么快?”

纪容道:“柳师弟是第一个回来的,他才真厉害了。”

柳凤得意道:“嘿嘿嘿,没办法,本少爷尽量收敛。”

左川道:“你要的东西我给你采回来了,话说你到底跑哪里去了?我传音都找不到你。”

杨笑面朝下,撑起身子道:“说来话长,木神医,亡灵藤蔓,给。”

木归山抱着药材急忙忙回木屋也不招呼眾人。

柳凤道:“你怎么这么慢啊?区区一个亡灵藤蔓要花你这么久时间?对本少爷来说那是分分鐘的事情。”

杨欢道:“本来昨天就到了,可是伯休哥看到一个好漂亮的火凤琉璃簪子,他犹豫好久,老板说不买不要看,我们离开后他又折回去买了,所以才拖到时间。”

柳凤好奇道:“什么火凤琉璃簪子?让我瞅瞅!”

杨笑来不及阻止杨欢开口,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有种单身狗被戳破心底有了爱恋姑娘一样的表情十分精彩,额角青筋浮出耳根发红,一言不发的站起身,腰间的牛角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杨伯休!你居然敢买东西送别的女人!你居然给当着我的面这么做!我要杀了你,是哪个妖艳贱货敢勾引你?!我发誓我一定会把你的肠子掏出来.......”

杨笑连忙贴上封条才让辉夜闭嘴,杨欢好心解释道:“不是妖艳贱货,伯休哥要给小凤的.......”

“欢儿!”

这一声早就来不及,柳凤凑过去摸他腰带想去拿,杨笑被他一碰几乎要跳起来,握住他手腕道:“给你就是了,别乱掏!”

柳凤道:“哈哈哈,杨兄终于被本少爷魅力煞到咯!哇!这火凤琉璃簪子当真好看,你怎么品味突然变好了?肯定是我的功劳啦!”

杨笑抿着唇,其他人早就各忙各的,很有自觉一比那啥的,雪鹰频频好奇回头被纪容拉开,剩下他们两人站在草地上,杨笑撇过头不看他道:“看着跟你名字挺配,顺手买的。”

杨欢小声道:“可是你看好久喔......”

杨笑无力道:“欢儿别在说话了。”

柳凤靠近他道,两人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他摘下头上玉簪收在怀里,黑发散落,眼若灿灿火星,笑道:“杨兄帮我带上可好?”

杨笑叹口气,抬手取出木梳替他整理好,盘上乌黑长发插上火凤琉璃簪子,那红霞灵光流动变化万千十分精细美丽,柳凤走到小溪旁看着两人倒影,蹲下来掬水泼了一掌在杨笑脸上笑道:“谢啦!真好看,我很喜欢哈!”

杨笑抬手擦擦水珠,勾起嘴角,心里看着柳凤感到温暖,无法克制内心悸动不已。

小凤,其实很久以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很多事情你太小不记得了。

杨笑是当年罪臣杨德天之子,这世上除了顾西词跟曹真两人知道自己身世,当年杨夫人带着爱子跟柳问茹在饭馆聊天,杨德天跟叶人杰谈论朝政-

“叶兄你真是幸运能入赘柳家,以后飞黄腾达莫要忘记小老弟啊!”

“哪能呢!杨兄来,我敬你!”

杨德天跟叶人杰饮酒畅谈,柳问茹抱着柳凤,杨笑探头望着他,拉拉他的手都:“他手好小喔!”

杨夫人摸摸杨笑的头道:“他叫柳凤,你可以称呼他小凤。”

“杨兄!”

奶声奶气的叫唤,那小手捏上他鼻梁,呵呵呵笑如暖阳,看的杨笑心中也升起一股欣喜愉悦,原来他的笑可以感染人。

小太阳,这是杨笑看到柳凤第一个想法,真是......可爱极了。

柳问茹抱着小儿子柳凤,小儿子又去抓杨笑头上的簪子,母亲拨开他的手道:“不可以没礼貌,小凤把手拿下来,这是别人的东西不能拿。”

杨夫人笑着把儿子头上簪子取下来塞到柳凤手中道:“小凤喜欢就给他吧!”

柳问茹连忙推辞道:“这怎么行呢?满月你们送的礼物太贵重,我可不能在收了。”

两位夫人推辞半天,最后到底如何杨笑早就不记得了。

杨笑跟柳凤在溪边,阳光撒在两人身上,鹿鸣呦呦,虫鸣鸟叫,更显生机盎然,一片新新向荣。

傍晚,木归山从书房抱来一叠地形图跟古籍,雪鹰双手交握看着桌面一角裂缝,纪容神色凝重,杨笑抱臂站在柳凤旁边,江北望跟左川互换一个眼神,柳问麒坐在旁边翻着棋谱置若罔闻。

木归山道:“我之所以会将青騮昭露水放在最后,是因为这东西实在难以取得,很久以前我的师父就是因为这个身受重伤,拖了一年还是伤重不治。”

雪鹰道:“我可以去,不能半途而废。”

纪容神色淡淡,眼神有种厌倦的态度,杨笑扫过他表情眉间不经意的挑一下,柳凤毫无察觉道:“说的是啊!反正我们人多哈哈哈,怕他什么?”

后面柳问麒冷冷道:“绝死裂谷可不是人多可以对付的。”

江北望食指动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又止步了,纪容道:“昭明神殿是祭祀神魔之主的,自古以来人们畏惧强大黑暗的力量,渴求这份力量的人趋之若鶩,我们可以从银川北线走,运气好可以避开百鬼夜行。”

江北望点点头露出讚许的表情,左川道:“不如我们兵分两路?一条银川北线一条峡谷南线,我跟师尊还有雪鹰走南线引开百鬼夜行,杨师弟跟柳师弟带纪师弟从北线走?”

木归山道:“你们顶多能拖一两天就天大了不起了,纪容就是御剑飞也要走一个月,何况他不会飞。”

纪容摸摸下巴道:“我认为兵分两路不妥......”

柳问麒闔上棋谱道:“没错,世人对绝死裂谷恐惧害怕,曾经最接近绝死裂谷之人的儿子正站在此地,你们还未踏入就心生畏惧不觉得丢尽崑仑派顏面么?”

雪鹰双手交握看着顶梁柱,眾人目光射在他身上他也没在意,柳凤道:“雪先生曾经在绝死裂谷附近荒原取得鹰王眼,从此以后再无人接近过那里,不过阿鹰他是白.....他脑子不好使啊,光靠武力可不行哪!”

杨笑道:“现在神魔之主传闻已经现世,只是无人看过形态,我们若不分路可以集中力量,若是分路可以且退且走。”

当年雪渊与纪智才两位同时消失,世人多当被百鬼丢进绝死裂谷祭祀神魔之主了,至于朝廷上很多官员也相信如此,对于弄丢武降神书遭到抄家的杨笑而言,心里滋味不好受,到底事实为何他势必要查出来,即使丧命他也要在死前知道神魔之主是谁。

柳问麒黑色眼罩被发丝遮住,左眼寒潭深邃,道:“今晚想写遗书的想给自己立墓碑的,赶紧去整一整,明日一早出发。”

他宣布完结论效率极高的甩门出去,柳凤摇着扇子道:“大舅还是这么急性子,我们这样谈论一下过程很有干大事的感觉耶!一下就结束了多没意思。”

左川揉揉眼睛打哈欠道:“你别玩了,困死我了,我先去整包袱了,明儿见。”

眾人各自去整理行李,柳问麒独自睡在客房,江北望突然消失,剩下的小辈只能各自找地方睡,柳凤拉着杨笑到瓜棚架下,拖了一张软塌出来,杨笑坐在地面靠着软塌看书,耳盼一阵热气,柳凤整个人贴上来挨着他道:“看什么呢?这么认真?阵法大全??你呀的出来玩儿看什么书?”

说着伸手拿开他的书册,杨笑无奈道:“晚上我习惯看点书再睡。”

柳凤一手枕在后脑勺,翘腿晃着道:“我们来聊聊天吧!你怎么突然想买这簪子给我?我以为你不是爱花钱的人。”

杨笑仰面躺在席子上道:“我说了,看着跟你名字挺配就顺手买了。”

软塌上柳凤侧身探头看他:“虽然我生辰是九月二十三日,不过既然你提这么早送,我就不收你的生辰礼了。”

杨笑揉揉眉间:“哪有人还要生辰礼的?”

柳凤道:“对别人嘛我是肯定不会这么失礼的,可你不一样啊!我们可是亲如手足兄弟,跟好朋友好兄弟当然不用客气。”

杨笑道:“那我可不可以不要当你的好朋友好兄弟?”

柳凤道:“你现在要始乱终弃......啊呸!是琵琶别抱,晚了!”

放在旁边的青铜剑呵呵笑出声来,杨笑哎了一声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困了。”

柳凤道:“你白天不就是到处转悠,也不来帮我打地鼠,怎么就困了?噯对了,曹真怎么知道你要找亡灵藤蔓呀?我很好奇他给你设置定位咒了吗?在这么偏僻的大墓都能找到你。”

杨笑看着瓜棚缝隙露出墨蓝月晕道:“没设置定位咒,他对我的习惯还算了解吧!谁知道呢!”

柳凤道:“真羡慕你有这么好的兄弟,我哥他热爱学习敬业爱民,跟我爹很像,从小就在镐京学校官场之道,哈哈,整日拿象笏戴官帽还要奉承长官,这种日子我可不干,听到讨厌的话不能反驳,看没品味的人不能纠正,听到风言风语不能让对方闭嘴,跟坐牢一样,简直疯了。”

“反正我爹很喜欢我哥,我跟我哥没有特别亲,我不是说不喜欢他,就是没话聊,他连御剑都不懂,解释起来太费劲了,而且呀我母亲说我长得像我大舅,我脾气可好了哪像大舅整日用剑劈人,还好杨兄很有义气的继续跟我当兄弟,哎哎哎,所谓知己一人,醉卧山河,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噯杨兄,有你陪着真好。”

夜晚对月席地而眠总是让人心生感慨,他听到细微的喊声,见对方早就睡着了,抱怨道:“杨兄啊!你真是扫兴,本少爷难得称讚你居然敢睡着!不行,本少爷一定要想一件特别好玩的事情闹你!”

杨兄背对他,闭上眼嘴角上扬,柳凤很快在计划整治杨笑的过程中睡下。

马厩稻草堆着整齐,纪容睡在干凈的临时床铺上,他们的外衣跟道引剑掛在木栏上,这里的铁耙、推车、铁锤有些生銹痕跡,却无灰尘,看来木归山虽然不会骑马却将这个空马厩打扫的很干凈。

雪鹰想到柳问麒说着:“曾经最接近绝死裂谷之人的儿子正站在此地。”

那又如何,我也没很想当雪先生的儿子,如果是槐叔在他会怎么做呢?

他想到很久以前槐安教他练剑的情形,当年月夜如银盘,火光照映在那双沧桑带着瀟洒笑意,他从来没像那时这么安闲舒适,他知道没有人会伤害自己欺负自己,槐安的笑永远让人安心,好像天塌下来都有他顶着一样,雪鹰怀念与槐安短暂相处的愉快过往,苍穹星罗棋布,犹如柳庄主常看纵横棋谱,或是常盯着思考的黑白棋子。

冷汗从额角滑落,一路顺着那古铜精悍的肌肉浸湿在腰带上,盘腿而坐的青年双目紧闭,隔壁牢房的男人口中念念有词,一掌拍在地面。

“等下体内会有液体流动,感觉会很奇怪,有时候麻麻痒痒有时候有点闷痛,如果不舒服就告诉我不可勉强。”

赤身青年没有答腔,喉头发出呼嚕嚕低沉之声,槐安用木炭在阵法上添加几笔,一阵微弱青火从四面八方冒出,照的牢房更加阴森诡异。

贺忘笙脸色苍白,发丝散落,槐安隔着铁栏施展咒术,青火像是麻木不仁的人脸盯着他们。

木炭克难画成的阵法发出咒文,贺忘笙感到体内浑身一股强大气流冲撞,温热鼻血滴下,他整个人晕倒在地,槐安凝视咒文一会儿,伸手穿过铁栏抹去阵法上其中一个咒文,那地上的浮文无声无息的消失无踪。

槐安摩擦指腹,黑色粉末丢掉落,眼中露出淡淡的淡漠,起身拍拍下摆,隔壁的贺忘笙呼吸平稳,抱着毯子卷在地上,牢房中只有火光,没有昼夜,没有人知道槐安做了什么,或是现在在想什么。

从来没有人能了解,或是站在顶峰之人唯一的陪伴就是孤独。

因为只有孤独不会背叛他,只有孤独才是最好的下酒菜。

槐安仰面躺在床板上,喝着酒,喃喃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整座牢房好像消失了,漆黑冰冷的铁栏桿变成蒙古包的帘幕,墙上悬掛的火炬变成天上灿灿星光,躺在地面的贺忘笙变成满月下的苍狼,潮湿的地面变成广大草原,他还是当年那张扬狂放的青年,一手牵着韁绳,一手抓着酒罋的红绳,笑着对马上的姑娘道:“从今以后我们在塞上草原,我陪你仁医天下,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姑娘笑容晏晏道:“好,槐安,我们一辈子再不分开了。”

他灌了一大口酒,仰天大笑道:“那是当然了,只要有你陪着在这个人间,就算上天要我做神仙我也不会去的!”

塞上草原,两人一心。

冰冷的牢房中,忧伤的双眼载满悠远倦怠,他面无喜乐看着上方石砖好一会儿才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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