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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越来越深,失了白天燥意的院子里越来越冷,一弯残月冷仃仃地挂在天边。叶瑶仙独自站在原处,不知何时开始不知觉的颤抖起来。脸上的泪水慢慢风干,她拼命透过黑暗想看清楚童士贲的神情。

有晚睡的仆妇在黑暗处传出细微讥笑声,叶瑶仙猛地一醒才察觉身上冰凉。终于不得不承认,在别人的眼光当中自己多半活成了个笑话。她终究做不出当众撒泼的举动,只得恨恨地跺脚,挺直身子回了自己的卧房。

童太太喜滋滋的把儿子扶进自己的房中,吩咐灶上婆子端来醒酒汤,一口一口地仔细喂了,才笑着问道:“你带信回来说要到同窗家里去玩耍,我还以为你们一起研究学问去了,怎么喝得这般醉醺醺的回来?”

童士贲头痛欲裂懒得睁眼。

“今日一起喝酒的这人往日与我关系最好,结果我成亲时只派家中管家送来一份极简薄的贺礼。我知他必定对我有些误会,就厚着脸皮到他家讨口水酒喝。虽然还是没把话彻底说透,但总比两下里见面从此尴尬的好。”

童太太一听还些是这些破事,心头不由愤然地将湿帕丢进盆里。

回头看见儿子煞白着一张脸,到底舍不得再骂,就坐在床边的一把杌凳上道:“你这孩子从小就听娘的话,偏偏这回猪油蒙了心非要娶叶氏。在莱州城里,那些人多半都知道咱们几家的关系,当面不说背后总要嘀咕几句。”

童士贲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有时候有些事木已成舟,再来后悔就已经晚了。

他倚在床头沉默半晌,半天后才开口道:“事情已经演变至此,我若是不娶叶瑶仙,依着叶太太那副泼妇嘴脸,定会到州府衙门里告我。到时候,在后头戳我脊梁骨的人只怕还要多,离真正的身败名裂也差不远了。”

童太太冷笑几声,在黑漆漆的夜里尤其显得突兀。

“虽然现下说这些话已经晚了,但我还是要念叨几句。当年你头次给我说想娶叶瑶仙时,我就说这丫头娶不得。你还以为我生了势利眼嫌贫爱富,背着我偷偷地和她来往了这么久,结果不出我的意料闹出这么大的祸患。”

童士贲的脸上浮现难堪,只觉刚刚喝下的醒酒汤在喉咙管里又冲又涩。他在心底暗叹一口气,弄成现在这幅局面再来说谁是因谁是果,早就无济于事了。

童太太终究舍不得为难儿子。

掖了掖被褥缓声道:“现在你终究明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道理了吧,娘往日跟你说的话字字是真言。这叶家满门上下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因叶父是个多年不中的落第秀才,别人才唤叶母一声叶太太,其实就是一个破落户出身。”

童太太细细斟了一碗茶水端到儿子面前,“我们两家住得近,打量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叶父不事生产一心只晓得读圣贤书,做梦都想考个举人进士出来,偌大岁数了都不晓得另谋他途。”

童太太瞪了儿子一眼,“结果这么多年一家子大小七八口人的吃食,全靠那间小小的杂货铺子支撑。因叶瑶仙小小年纪时就生得有几分姿色,那叶母就起了奸心将她推出来当掌柜,无论大事小事都先推着这个女儿出头。”

童士贲面色慢慢阴沉下来。

童太太瞅着自家儿子,“乡间无事的地痞流氓何其多,引得那间小小的杂货铺子整日狂蜂浪蝶不断,偏偏这一家人不以为耻反以为傲。说起来,这叶母的所作所为跟街面上的老鸨子有何区别?”

她叹了一口气,眼里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怒意,“这才是娘咬紧了牙关不答应这桩婚事的缘由,加上后面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儿,让我坚信当初决定之正确。真要娶了这样人家出来的女孩当正妻,你出门见那些昔日的同窗好友时,只怕更加抬不起头来。”

童士贲早就明白这些道理,但想起这两日与叶瑶仙的浓情蜜意,心头终究有些亏欠。声音里就不免透着一丝萧索之意,“终究是我没有兑现当初的承诺,背负了对她的情份……”

童太太见自己口干舌燥的说了大半天,这个儿子心心念念的还是那头,顿时气得胸口直发疼。

就哽着嗓子一字一顿哭道:“你爹死得早,我一门心思的拉扯你长大,就是想你光耀童家的门楣。结果你把心思全放在儿女情长上头,全然不顾日后的前程。我不如早些了断,也省得看见这些厌气事……”

这话说的太过沉重,白日里喝下的酒水在童士贲的肚子里翻江倒海,胸口又闷又热。

好半天才勉强露着一丝活气道:“娘千万不要说这种让儿子羞煞的话,我原本以为与瑶仙的情谊千金不换,没想到叶太太二百两银子就把她女儿卖了。您毕竟懂得多些,日后还是要多多教导瑶仙才是。”

原本以为的无价之宝原来只值二百两银子,这份巨大的心理落差让童士贲的嗓子眼堵的很,只余一片被火燎过般的疼痛。

童太太终于满意笑道:“你有这个醒悟最好,一家之主定要摆正自己的姿态。还有我把丑话说在前头,那叶瑶仙毕竟是乡间长大的女子,向来不怎么服管束,又学了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我若是使法子掰整她的野性子,你在一旁看见了可不许喊心疼。”

她顿了顿忽觉这话太过直白,就再次描补道:“若是现在不好生管教,以她的性子肯定会心生妄心。日后等你把正室娶进了门,只怕你的后宅一日不得安宁……”

酒意上来,童士贲只觉眼皮又沉又重睡意缠绵。

就随意挥了挥手,微不可闻的嘟囔道:“娘只管随意,瑶仙向来是个懂事的女子。等时日长了,自然会察觉娘实在是为她好。还有您千万莫难过,等我中了状元做了官,定会向朝廷为您请封诰命。到时候在双流镇修一座更加恢弘气派一品夫人的牌坊,让左右街坊都过来奉承巴结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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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对也算个n号的男配女配,所以费了些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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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相看

屋子里慢慢静寂下来, 晕黄的月光从半开的槅扇中撒入, 透过床帐淡淡地撒在青年男子的脸上。

童太太在黑暗当中细细打量着儿子, 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癫狂。

扯着手绢子喃喃道:“好孩子,你就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指望, 若是谁敢坏你的前程,我就要了他的命。一座小小的牌坊没了有什么关系,这辈子只要你好好的,就是把娘的心肝挖出来给你下酒, 娘都是欢喜的。”

床上的人早就睡死过去。

童太太的声音越发柔了,“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就值当这天下最好的。只要走出双柳镇走出莱州城,你就会晓得这天下有多广多大。那叶氏女何德何能, 不过是个会撒娇卖痴的乡下姑娘,值得你花费这么多的心思?”

屋外不知何时起了风,镶了冰格纹的槅窗随风一吹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

童太太苍老瘦削的脸颊在月下显出几分狰狞阴影,忽轻忽重的呼吸声在屋里回荡,“我万没想到那丫头竟生了天大的胆子,竟敢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勾搭得你忘了当初的苦日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丢人现眼,追根究底都是娘太过大意。”

童士贲依旧在床上安睡, 童太太心里百般滋味难以言状, 使得她嘶哑的声音中有一股隐隐的亢奋之意:“叶氏做出那般不知廉耻的事后, 还妄想当你的正妻。日后我一定会让她晓得其间的利害, 我童家的门槛可不是这般容易进的……”

深夏的夜风将院子里的花树吹得簌簌作响, 明明热得冒汗却让人肌肤上的汗毛倒竖。

睡在凉帐里的叶瑶仙再一次伸着脖子看向房门,却依旧静悄悄的毫无动静。终于失望明白,今天晚上那个人是不会过来了。

开始时她还抱了三分侥幸,新婚头三天的甜蜜也让她产生一股错觉,总觉得未来的日子能够牢牢的把控在自己手里。即便童太太跟自己不对付,但若是真的产生矛盾了,依着两人的情分童士贲肯定要站在自己这边。

但现实狠狠地打了她两记耳光,童士贲连前因后果都没有弄清楚就出口埋怨,还训斥自己不尊重长辈,这还是在自己耳边浓情蜜意的情郎吗?

叶瑶仙呆呆地望着那个摇摇晃晃远去的身影,这才多久的时日就变成冰火两重天?半句公道话没有,留给自己的不过是几句不冷不热的话语。

还有,再没想到那个老虔婆这般不要脸面,这个岁数了还把成年的儿子往自己房中领,还美其名曰照顾得仔细些。

外头明一阵暗一阵儿,天边有忽长忽短的闪电。风也出来作怪,把关得紧紧的槅窗吹得嗡嗡作响。

叶瑶仙蒙着被子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死死咬着牙盯着帐外。好多人都说婆媳乃是猫鼠一样天生的敌对,当媳妇的无论怎样丢低身子,都暖不回当婆婆的一颗石头心,所以这第一回 合的较量竟输得彻彻底底。

辗转反侧后叶瑶仙怎么也睡不着,她心头茫然地想着,这便是自己的新婚……

次日起来,下定决心的童太太便把叶瑶仙紧锢在身边,用无数的理由将她使唤得团团转。梳妆、洗漱、吃饭、打扫、缝纫林林种种,一天下来就没有一刻闲的时候。偏生叶瑶仙不知想通了还是怎的,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全承了下来。

每当有客人过来时,童太太尤其爱把叶瑶仙叫到跟前训斥。大到桌子上的饭菜没有按照规矩少盐少油,小到院子里的花没有按时浇水,无论何事总归挑的出来毛病。

对于童太太的挑刺,叶瑶仙一概默默无闻的照做,好似天生就是个逆来顺受的脾性。若不是她身上的衣饰跟家里的仆妇有异,粗粗一看就是个长相出众些的丫头。待时日一久,童太太就自以为手段出众将人拿捏住了。

待有一日,童太太请了几个相熟的妇人在家里小聚时,面容憔悴的叶瑶仙端盆时一下子晕倒在地上。

匆忙请来的老大夫细细诊脉后,说这位年轻妇人劳累过度忧虑太甚,更要紧的是她腹中将将一个月的胎儿因为母体羸弱不堪,一个不慎只怕母子俱都不保。

乡间妇人们无事时本就喜欢家长里短流言蜚语,此事一出后舆论就变得一边倒。人人都在说童家既然不愿意娶叶氏,童士贲为何在婚前就勾搭人家的姑娘?竟然娶进了门,又为何如此纵容老娘苛刻新妇?

这些话越传越甚,使得童士贲好不容易洗脱的名声又开始臭大街。

童太太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自己上了当,还连累自己受儿子没口子的埋怨。她恨得几乎吐血,却还是忙着放下身段亲自照看叶瑶仙。每日嘘寒问暖茶饭周道,还向每个认识的人述说自家的无辜……

不论如何,反正因此种种童家反而出现一种婆媳相处有道,一派其乐融融有条有理的景象,不免引得周围熟知其底细的乡邻在私底下议论纷纷。

这番话传到有心人的耳里,自然又掀起一片细微波澜,其中之一就是李顾两家原本说得好好的相看,在不知不觉间就没了消息。

自那日把话说开后,李婶娘无事时就喜欢过来串门。

东家常李家短的扯些闲篇儿,有时候拿篮子兜着一筐鸡蛋,有时候是自家结的几个菜瓜。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到底是个心意。这妇人虽然将周遭认识的人家一一编排了个遍,却闭口不提将自家表侄子带过来认个门。

却不知张老太太正中下怀,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只把她当作寻常客人来招待。

这日李婶娘又过来串门,不着边际地说了半天话之后,终于吭吭哧哧地道出来意,“我那个表侄终于从县学里回来了,知道您这边给了个准信儿后半夜都睡不着觉,托我一早过来看看您什么时候有空。”

想来有些过意不去,又描补了几句,“这一向农家地里忙着收割早熟的庄稼,家里实在不得空。这不学堂里的师长体恤将将放了长假,这才……”

张老太太没料到隔得这么久的时日了又提起了这宗事,但她老于世故脸上神色分毫未变。

递了一把南瓜子过去,笑意盈盈地道:“原来那孩子在县学里头读书,难怪一直没有音信。我还以为是那孩子的父母嫌弃我家瑛姑的身世,这才没有下文呢……”

李婶娘脸上一红,做媒做到半道上没有音信是为大忌。

其实这种事说起来是阴差阳错,她那位堂兄两口子都是极为本分的人,更何况顾瑛是他家儿子放在心上的姑娘,一提这茬子就千肯万肯。

哪知道堂兄家的老母听说这件事后,心里反而犯了嘀咕。说顾家这般容易就答应婚事,莫不是这姑娘身上有什么不妥当?

因为那个时节,童太太和新纳进门的小妾叶氏两个正在斗法,每天都有无数的版本传出来,而这位新进门的小妾原本是要许给顾家老三的。这扯线团一样的乱事让老人家一看,心头就先入为主的有些不欢喜。

李婶娘听了这般缘由后,只得在心头暗暗叫苦。顾家的张老太太只是同意相看一下,根本还没答应将小孙女许配过来,八字还没一撇儿呢,您这边就开始拿乔算怎么回事?

但这话李婶娘却不好说出口。

她知道庄户人家供出一个读书人不容易,这李家上上下下把这位表侄子看的跟眼珠子一般。特别是李家这位老太太一向独断专行自视甚高,心里觉得天底下也就是公主勉强能够般配她孙儿。

这件事就这么僵住了,李婶娘虽然在两家勤密走动,但李家人心里头犯嘀咕不接话头,她就是佛陀转世也没辙。

直到李表侄从莱州县城回来亲自过问此事的下文,李婶娘心中大石落下地。笃定这桩亲事还有门,这才厚着脸皮又开始旧事重提。

上赶着的是李家人,没音信的也是李家人,旧事重提的依旧是李家人。李婶娘也觉这件事做得有些不地道,就絮絮叨叨地解释了好半天。

“……那双柳镇童家刚纳进门的新妇手段精妙,最开始谁不指摘她两句,到后头谁不说她处事大方得体。有年轻的小媳妇小姑娘同情叶氏的委屈,都在背后悄悄骂童太太是个恶毒人。”

张老太太呵呵一笑,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知道她没有说出口的由头,“你那位表侄的长辈害怕我家瑛姑也像那位叶氏一样,处处占便宜不说还被人同情不已,所以就不敢开口结这门亲吧!”

被人把话说破,李婶娘反倒放下心。

挤挨过来亲热道:“瑛姑娘里里外外都是把好手,不愁找不到般配的好女婿。若不是看着两个孩子的人才实在般配,我老早就撂挑子不干了。今天我过来就是提前打个招呼,我在您面前打包票,等明儿我把那孩子领过来,您看了心里头保准喜欢。”

见人家把话说的这么实诚,张老太太心里反倒有些过意不去。她原本就没成望这桩婚事能成,话里话外不过是找个过得去的由头罢了。瑛姑这孩子的好自家人晓得就行了,反正也不会便宜别人家。

老太太一辈子没扯过谎,见这件事越发真了心里不由骂了顾衡几句。

心想若非为了这个臭小子,自己这把老骨头少不得还要折腾几回。就扬声把顾瑛唤出来,吩咐她在厨房里给李婶娘装几盒自家做的片糕和麻糖,带回家去给孩子们尝尝鲜。

顾瑛在外头爽脆地答应一声,拿了篮子就开始收拾起来。

李婶娘偷眼一望,就见那姑娘今日新换了一身染成柑子色的细布衣裙,满头黑鸦鸦的头发用一根事事如意的银簪挽起,耳上也只有指尖大小的一对银丁香。

那双杏仁大眼仔细盯人看时,水银般清亮的眸子总透着一股子真心实意。大概因为常做活,衣袖和下摆裁得稍稍有些短,行走间极干净利索,衬得人越发有精气神。

这一段时日里李婶娘经常上门来做客,顾瑛虽然不知其中究竟,但也看得出祖母对其格外看重。

就按照吩咐放了几块片糕和麻糖,想了一下又放了半只自家腌制的风鸡。她手脚极快,一会儿工夫就把东西收拾好,揭开门帘儿让张老太太亲自过目。

李婶娘是个识货的,见这片糕颜色纷纭不说,用的都是真材实料做得分量十足,每块都有半掌宽。麻糖更是乡下的稀罕物,农户人家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肯做上几厢给孩童们馋馋嘴,就忙站起身子百般称谢。

张老太太不是个小气的人,别人敬一尺她向来回一丈,笑呵呵地客气道:“咱们前世修了百年的缘分才在这一块旮旯地里住着,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不管这件事成不成,我这老婆子都记得你的好。”

这话说的如此敞亮明白,李婶娘心头再没有不乐意的。再回头看看全然不知情,脸上却笑意盈盈的顾瑛,心头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桩亲事说合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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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在给男主女主制造烟雾~弹,以防被不相干的人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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